剑皇神情淡漠地扫开蒙族高手,目光在叶庄主鲜血直冒的眼窝处略作停留,继而自然地看向哥舒钰。
兰疏影很确定他是真的无动于衷。
那种淡然,就像坐在庭院里静看蜘蛛织网、蚂蚁迁徙。
——和他毫无关系。
如果这是两个陌生人,倒还很好理解,可问题是叶庄主能请动剑皇对刀皇出手,而后追捕式微的人里也不乏神剑宫弟子,说明他们俩应当是盟友的关系。
盟友被剜了眼睛,他却是这种反应?
兰疏影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又因为关注接下来的发展,一时之间抓不出那丝感觉究竟是什么。
哥舒钰可能有点紧张,没跟剑皇客套,而是开门见山地表示,他今天来归雪山庄就是为了报仇,出动骑兵队是经过蒙王允许的。
简单来说,他是代行王令。
剑皇平静无波,举起手掌前后摇了两下,说:“她不能死,其他的,你随意。”
哥舒钰松了口气。
虽然遗憾不能击杀叶庄主,但是经过今天这一闹,归雪山庄已经大伤元气,这波,他并不亏。
他们俩达成了共识,确定剑皇护的只是叶庄主一人之后,蒙族高手和轻骑兵们放开了手去搞破坏。
没一会儿,山庄里火光四起,雕栏玉砌、珍奇古玩,昔日能够震住四海来宾的一切都将葬身在火海里。
叶庄主听着动静,心在滴血,归雪山庄数百年基业,就这样毁在她手里了?
就因为,她挑错了人?
此刻她残损的眼窝还在流血,另一只侥幸留存的眼球也在发红。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到最后,叶庄主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如同疯魔了一般,十指深扎进石板,仰天厉啸。端庄的发髻被震散了,满头青丝在风中狂舞,转眼间白了一半,她整个人都老了许多。
式微两世都落到他们手里,吃过不少苦头,她对叶庄主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见到这一幕,她在识海里转了好几圈,十分高兴。
哥舒钰搞完破坏,与剑皇对视了一眼,意犹未尽地点兵撤出归雪山庄。
兰疏影依旧没动,她装成蒙军轻骑兵的尸体,被他们当做不幸身亡的战友,有两个人抬她到庄外空地上,跟其他尸体摆放成一排,大概稍后会统一处理。
忍了一会旁边疯狂窜来的血腥味和体臭味,她趁着看守尸体的人不注意,溜走了。
“呼……”
摘下头盔,兰疏影就着庄外人工河上游的水,洗净脸上的血,再把外甲扒下来随手扔到河里。
这么想想,她这种“毁尸灭迹”的行为,跟叶庄主有点相似。
叶庄主是骗了个男人回来拜堂成亲,如此,得以掩人耳目,顺利地生下叶星河。在那之后这个夫君对她来说没了用途,才被她毒杀,并抛尸在白虎岭那条河里。
这是哥舒钰说的,叶庄主没反对,那就是真相。
啧,好在那条河附近没什么居民,不然一具毒尸丢下去,万一坑害了无辜百姓可不好。
“你对剑皇了解多少?”兰疏影随口问道。
虽然式微的记忆她都有,不过具体到某个人的信息……她懒得翻。
式微想了想,回答道:“剑皇比我师父武功高,师父说过,他修的是无情剑道,很难对付。”
“无情剑?”
怪不得剑皇出现时总是显得十分漠然。
修无情剑的人,先漠视周遭生灵,以求练剑时的专注;再收敛一切情绪,以求对战时不被杂念干扰;练到最后甚至会漠视自己,每一剑都是必胜之剑。
兰疏影感觉不对,下意识问:“那他开神剑宫,底下那数千个弟子,这岂不是给自己添挂碍吗?”
势力的首领通常都是武艺最高强的人,神剑宫自然不例外。
可是真正能修到武道极致的,往往是独身一人,尤其是无情道,因为心里牵挂的东西一多,念就杂,离这一道的上境就越远。
剑皇的淡漠看起来跟无情道相合,却给她一种古怪的感觉,并不融通,她觉得他的修行应该是出了问题。
式微语塞,“我也不太明白……”
兰疏影闭目思索,调出式微记忆中与剑皇、神剑宫接触的片段,仔细揣摩,然后她发现了一件事,剑皇对厉雪崖,似乎太过关注了。
细细观察他看厉雪崖的眼神,其中有长辈看晚辈的慈爱,也有恨其不争的哀叹,另外就是挣扎——要命的挣扎。
“他想杀他……”她喃喃自语。
式微追问:“谁?”
“无事。”
前两世,剑皇抓到式微之后,曾逼迫式微去救治厉雪崖,不远万里提她去武阳城。
那份焦灼和关切,不似作假。
而后期,剑皇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对厉雪崖产生了杀意,当然,他克制住了。
为什么?
兰疏影本能地觉得,两位男主的身世似乎都有可挖掘的疑点。
因为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一致的:站在大楚这一边,效力于康王麾下,守武阳,战蒙军,抵抗蒙族入侵。
家国大义,铁血柔情。
这对爱侣在保家卫国的过程中感情愈浓,生死不渝,甚至得到不少人的理解。
没有白做的设定,两世都有哥舒钰夜袭归雪山庄这件事,它是剧情的一环,如果原著只是想让两个主角和和美美地走到一起,直接给他们创造两个完美家庭多好,何必把叶庄主的夫婿跟蒙族扯上关系呢?
必须查,一定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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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皇的异常,最好从厉雪崖身上找答案。
兰疏影第一时间想到了百晓生。
从百晓生那里买剑皇的秘密,很难;如果切入点换成一个普通大楚军人的身世,或许会有线索。
不过她得先准备好足够的钱。
兰疏影默默地在日程表上添了一行:厉雪崖的家庭背景。
她打算去武阳城了。
厉雪崖是武阳城的守城小兵,他这次重伤是为了救康王,拿下了康王的救命之恩。据说他是当地人,城内百姓一定有熟悉他的,可以查查。
“你的胆子太大了。”式微感慨。
先是主动回归雪山庄,现在又主动要去武阳城。
凡是她一心想避着走的地方,这女人偏要去个遍,这,太疯狂了。
这个女人,她就不知道吗,只要稍微走漏一点消息,她就会被抓起来,遭受跟之前两世一样的对待……式微忍不住抚上心口,红裳下的空洞仿佛还在疼痛。
兰疏影伸指,点上水面,平镜泛起波澜,水里投影的那张脸转眼间支离破碎。
她轻飘飘地说:“这就是我们的差距,你安静地看着吧,别捣乱,你能看到他们倒霉的。”
而她更想看的是这两个主角反目成仇,然后一起下地狱去忏悔。
爱情无错,但是这两个人为了自己的爱情牺牲掉式微的性命,这事,她看不惯。
天罚之眼并没有回归,南明和府内的顶尖战力都还在归墟,现在,这个小世界她是可以随意破坏的。
规则框架这东西,能毁掉一个算一个,哪怕只能让南明的力量削减一分,那也是为她添一分胜算。
所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吧。
……
“娘!”
青年从噩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秀雅的脸上冷汗涔涔。
他刚才梦见了归雪山庄。
那里是他的家,全部笼罩在火光里。
还有他娘,满脸都是血,跪坐在前院哀嚎。
“少爷,您怎么了?”
“可是做了什么梦,魇着了?莫怕,莫怕,梦里看见的那都是相反的,不久就有好事传来才是对的呢。”忠仆叶二憨厚地撩开帐子,伸进来一颗脑袋,见他不反对,才走进去,给小主子倒了杯茶,且当压惊。
“我娘有写信过来吗?”
叶星河接过茶,没喝,只用手心那点凉意压住心里的燥火。
梦里母亲疯癫流血的样子太可怖,他这会儿心还在狂跳,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而且不是小事,那可能会打乱他的人生计划,让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叶二摇摇头。
武阳城离归雪山庄可不近呐,前日刚接到庄主的来信,下一封恐怕还要再等个六七天。
他看叶星河的眼神,不知不觉带了些长辈的慈爱,心想,少爷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在家的时候老是惹庄主生气,这会儿离家远,知道想娘了。
“派人回去看看,我……”叶星河不好在这个素来忠心的老仆面前阐述那个梦,只是疲惫地做了这个吩咐。
今夜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叶星河披衣起身,去了隔壁帐篷。
这里躺着一个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
厉雪崖还在昏睡,他的伤很重,刺杀本是针对康王的,被他给挡了。
伤势本就难办,那股奇毒更是难倒了所有的军医,只能竭力拖着,等候更好的大夫来救治。
好在康王已经为他张榜求医,这两天陆续有江湖医士赶来,叶星河也动用了自家势力,务必要把他治好。
叶二跟在后面,煞风景地插了一句嘴:“少爷,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星河突然有点烦躁。
想讲就讲,不想讲就闭嘴,他不耐烦听这话。
他压着莫名的火气说:“但说无妨。”
“是,少爷可还记得,那位式微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叶星河脸色微变。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是药皇唯一的弟子,传说中那颗神丹的唯一知情者。
那时候,因为娘亲的命令,他亲自潜入药皇谷,找到了那个名叫式微的少女,本来还以为那是个多么清高脱俗的人物呢,原来只是一个不懂情爱的傻姑娘。
他只是随便说了点好话骗一骗她,她就答应要跟他走。
呵呵,为了他,她还拒绝了刀皇的儿子呢,真是太好笑了。
……
叶星河心里有人,一个求而不得的人。
如果注定让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那么他就要在天下万千柔情女子的胸脯上发泄那股憋闷和痛苦。
式微是这万千女子里的其中一个。
在他撬动厉雪崖那颗木疙瘩心之前,式微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哪怕她换上最昂贵的喜服,化了最明艳的妆容,人人都赞他们般配,那又如何呢?
在叶星河看来,最搞笑的就是那些人居然暗地里夸式微好手段,能哄得叶庄主眉开眼笑,肯接纳这个儿媳妇。
别扯了,娘亲看重的只是式微身后的药皇谷传承,至于这个人,在她眼里只是一颗神丹,不,绝对比不上神丹。
“少爷这趟鲁莽了,留下式微姑娘一个人在庄里,恐怕会让天下英豪看不起她……”叶二满脸愁难。
叶星河心想,你家少爷我都看不起她。
他嘴上却宽慰叶二说:“没事的,庄里还有我娘在呢,谁敢说式微一个不字?再说了,雪崖是我结义兄长,他出了这样大的事我都不来,外人又会如何说我?”
月光洒在厉雪崖苍白的俊颜上,叶星河敏锐地发现心上人睫毛微颤,他快醒了?
叶星河心思一转,将一只手放在厉雪崖的手背上,俯身上去,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说,我实在对不住式微。”
“娶她全是我娘亲的安排,你也知道她的脾气,我……实在无力反抗,只好答应。”
“可是我心里也难受啊。雪崖受伤,我心痛万分,恨不得以身代之,可也是因为这事,我才有机会逃离那场婚宴,来到他面前……”
一滴眼泪打在厉雪崖腕上,他的手指猛地一跳。
叶星河继续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关于他这些年来是如何思慕一名男子,那男子却始终当他是弟弟,还为他送上新婚贺礼,祝他跟式微百年好合……
他越说越见凄婉,而叶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少爷心慕的对象,似乎就是床上这位厉少爷?!
“少爷你……”
“星河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叶星河“惊惶”地对上厉雪崖复杂的眼眸,退开,跌坐在地上。
他一手掩面,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念着厉雪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哀婉,让人听着心酸。
叶二苦笑着拍拍脑袋,最后悄然退出去,把地方留给他们兄弟俩。
“我竟不知……你对我,居然是那种感情……”厉雪崖一阵头昏脑涨,喃喃道,“可我一直,只当你是结义兄弟,我们,是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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