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泊远夫妇用过膳,下人往厅堂送上了茶水,萧潜和苏明墨坐在那儿,听见后院传来苏明姗的声音:“凭什么!凭什么要为了那贱人之子责罚我?娘,您和爹的心眼是偏到天上去了么?”
秋云蓉低低劝她,最后不知怎么的,也不耐烦了起来,两人争执的声音传到前堂。
苏泊远当着萧潜的面听着这对话,额头上都是汗,当真体会到了一把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一边心想这秋云蓉,教训女儿也不知道走远点,一边又想,这两年果然是将女儿宠得太过了,回头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回门需要在岳丈家住上一宿,晚上苏泊远特地给萧潜和苏明墨另外准备了卧房。
从前苏明墨一直住在后院靠西的一处厢房里,冬冷夏热,就算烧了炭还是冷得让人煎熬,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
既然宁王爷来了,苏家自然不能如此招待他们,直接把苏明琛留下的一间卧房收拾干净,换上新的床铺,以供他们休息。
萧潜和苏明墨一进门,就知道这房间不是苏明墨住过的,笑了一声:“子遇,你们苏家还真懂得不少待客之道。”
苏明墨看见桌子上摆放的几本兵谱,知道是下人来不及收拾,帮着大哥把兵谱收了起来:“王爷是贵客,爹自然不敢怠慢。”
萧潜想说,你还是苏家二公子呢。
不过,他心想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以后自己待子遇好点就是了。
因为在王府里睡过一张床,晚上在苏府,两人一同躺在苏明琛卧房那张宽敞的大床上,苏明墨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直到半夜,萧潜又频频做起了噩梦。他梦见上一世最艰难的那几年,他在前线上阵杀敌,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他替萧元齐扳倒了太子,萧元齐却对他颇多猜忌。
反而在战场上浴血,才是他最肆意的时光。
可能是报应吧,那些跟随他死去的将士,他在北蛮和狼夏杀过的百姓,全都到他的梦里来找他了。
萧潜一脸漠然地看着那些孤魂冤鬼将自己的身体逐渐吞噬,旁边的人忽然动了动,把他从噩梦中拉出。
苏明墨正睡在他的身边,可能是因为腿脚酸胀,他的身体微微蜷缩了起来,眉头也紧紧皱起,嘴里发出细微的闷哼声。
萧潜凑过去,习惯性地帮他揉腿。
前两天,萧潜这样替苏明墨揉腿,他都会逐渐安静下来,渐渐睡去,可今天却忽然换了个姿势,从另一个被窝里滚出来,靠进了萧潜的怀里。
萧潜轻笑了一声,十分“不君子”地趁机搂住他。
这大概是他寒夜里最后的一丝温暖。
第二天,苏明墨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窝在萧潜的怀里。
原本他们有两条被子,现在那条被子已经不知道被苏明墨踢到了何方,两个人正紧着一条被子,萧潜身上的体温也源源不断地传到苏明墨的身上。
苏明墨脸红了。
他微微一动,萧潜就醒了过来,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低哑:“王妃早。”
他这声音听得苏明墨脸更红了,低声回复了一句:“王爷早。”
外头马车已经备好,思贤和嘉易来敲门,服侍了各自的主子洗漱更衣。
萧潜和苏明墨与苏家夫妇一起用完早膳后便离开了苏府。
几天后是太后的寿辰。
上一世此时,萧潜因为赐婚的事情与宣成帝产生了罅隙,这一年太后的寿辰他没有参与,今年宣成帝特意派了李有德前来告会,让萧潜届时务必要带着宁王妃进宫为太后祝寿。
李有德将圣旨递到萧潜的手上,对他道:“太后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们围绕在膝下,听闻宁王妃文采斐然,不输恩科状元,倒是很想见见他呢。”
萧潜听完后没说什么,只表情淡淡地点头,客客气气地让思贤将其送出了王府。
纵然文采斐然又如何,苏明墨从此以后除了宁王府的家眷,再也不能有别的身份。
这宁王妃的头衔一旦戴上,就摘不下来了,更与官场无缘。
若换做是萧潜,设身处地想想,怕也是不想听到这种夸赞。
李大总管素来机灵,竟然在他宁王府上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来方才让思贤给他倒的那杯茶是太客气了。
萧潜嗤笑了一声,回过头,发现苏明墨正站在他的身后。
见他回身,苏明墨讷讷地问他:“王爷,之前说好给我准备的卧房,不知道是哪一间?”
萧潜还以为他不小心听到了李有德刚才的那番话,正想安慰他,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是问他这个,萧潜哭笑不得,道:“王妃这么着急做什么。”
苏明墨缄默不语。
萧潜转而一想,若李有德方才那番话没让苏明墨听到也就罢了,若听到了,指不定他心里会做何想法。
身为男子,谁人不想志在四方,谁人不想建功立业。
子遇这满腹诗书,定然也不是为了换回当王妃之后的一个“贤德”之名。
现在萧潜与他太亲近,他定然是接受不了。
还是徐徐图之吧。
于是萧潜让思贤另外给苏明墨准备了房间,还特意嘱咐了被褥要厚一些,白日里炭要烧得足一些,免得晚上苏明墨腿脚酸胀时,受凉了又睡不好。
几天之后,萧潜带着苏明墨一起进宫。
今日太后寿宴,规矩有所不同,女眷们都要先到太后宫中,给太后请安祝寿,闲话家常。等到寿宴正式开始,大家才一起到太和殿的宴厅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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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王公们,一部分到太和殿的侧殿小憩,一部分则去明心殿给宣成帝请安。
宣成帝今天微恙,听说早上太医刚来给他把过脉,因此那些请安的大臣们均被他拒之门外,只有太子和端王请安时被他召见了。
萧潜到时,太子已离开有一小会儿,端王则刚从明心殿里出来。看见萧潜,端王同他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今天宣成帝心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萧潜没说什么,只淡淡点头,直到李有德出来道:“宁王爷,皇上宣您进去。”
萧潜迈步进去,宣成帝倚靠在一旁的卧榻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潜儿,你来了。”
萧潜跪下行礼:“参见父皇。”
“平身,”宣成帝道,“李有德,赐座。”
李有德去搬了把椅子过来。
萧潜坐下。
宣成帝咳嗽了一声,道:“你大婚那日,父皇没能去看你,前些时日你与王妃来谢恩,我又忙于国事,一直没来得及关心……婚后,你与王妃过得还好吧?”
萧潜笑了一声:“好与不好,便都是那么一回事,多谢父皇关心。”
宣成帝细细看着他,总觉得他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潜儿,你可曾怪过朕?”宣成帝咳嗽了一声,又道,“这两年,北蛮虎视眈眈,狼夏又养兵蓄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虽西域现已归顺于我朝,但他们不是没有前科,潜儿,你应当能理解父皇的苦衷吧?”
萧潜低眉顺眼道:“那是自然。”
也许是因为病了,宣成帝的脸色虽透着一丝苍白,但原本锐长的眉峰轻敛,使得其整张脸看起来和煦很多,他打量着萧潜,道:“你与你娘,真的是有一半相像,她也有一半的汉人血统,不像一般西域女子那样野蛮。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要不然,父皇也不会看上她……”
他望向窗外,思绪似飘散了出去:“你还记得,父皇刚把你带回京,那时候父皇在这皇位上还未坐稳,怕贸然认回你会遭诸位大臣反对,便把你安置在京郊外的一处小院。”
“那时候,是咱们父子俩最安逸的一段时光,父皇下了朝,若有时间,便会来小院看你,还让李有德去街上给你买那些民间孩子们喜欢的好吃的、好玩的。你一看见我,就叫朕爹爹。”
“朕身在这皇家,既没有叫过谁爹爹,也鲜少被人叫‘爹爹’,连太子都不曾这么叫过朕,唯有你……”
“潜儿,”宣成帝顿了顿道,“你会念在这父子亲情的份上,原谅朕所做的这一切的吧?”
萧潜低下头道:“父皇,您保重身体,潜儿盼着您长命百岁。”
“好,好!”宣成帝笑了起来,原本带着病气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丝红光,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笑着道,“有你这句话,父皇就放心了!”
萧潜从明心殿里出来,拐了个弯,便在通往太和殿的小道上碰到了等在那儿的端王萧元齐。
端王看到他,迎上来道:“四弟,你出来了,方才自你进明心殿,我便在这儿等你,父皇都跟你说了什么?”
萧潜淡淡看着他。
萧潜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人的表情自带着一股冷意,端王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问他道:“怎、怎么了,本王的脸上有东西么?”
萧潜轻轻一笑,身上的冷意逐渐跟着散去,道:“多谢二哥关心,父皇没跟我说什么,只是叫我不要怨他,还让我有机会多帮帮太子,待他往后荣登大宝,自愿意给兄弟我……留一个体面。”
这皇宫里的人说话都拐弯抹角,萧潜还是头一次把自己与太子的矛盾,以及端王不为人知的野心都摆在台面上说。
端王听完,脸上一瞬间颇有些挂不住,他干咳了一声,才道:“是、是吗?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自是满口答应,”萧潜笑了一下,扬声道,“不过二哥放心,太子欺我辱我,还让我娶了个男妻做王妃,此仇不报非君子,此等奇耻大辱,我又怎么会帮他?”
“那就好,”端王舒了一口气,道,“潜儿,你要是还有什么困难,或者是受了什么委屈,跟二哥说,二哥自不像那太子,定当竭尽全力帮你。”
萧潜“喜上眉梢”,拱手道:“多谢二哥。”
萧元齐回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看来他这四弟,看上去虽冷,实际上还是偏爱意气用事,既然这样,那他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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