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当今圣上与李大人低声交流时,两人脸上都闪过不明不白的笑意与懊恼时,表情是诧异的,内心却是骚动的。
他们低着头,眼角余光互相瞄着,不住憋笑。
而那黑色粗布衣裳的男子站在当今圣上与李大人面前时,目光却忍不住往李大人身上飘着。
付颜挑眉。
他见过两人独处。
所以……他努力将某些狗血剧情从脑海里抹去。
他爱他他不爱他他也爱他但他也不爱他……
付颜摇摇头,望着李大人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
黄舒仔细打量着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你胆子倒是不小哇……”
谁知那黑色粗布衣裳的男子却并未被他刀剜一般的目光吓到,他微微一笑,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若非草民久闻陛下爱贤惜才的名声,又怎么敢如此大胆?”
一旁沂俐抿嘴笑笑:“陛下,这人倒是伶牙俐齿的。”
黄舒瞟了她一眼,抬手,勾了勾手指,王首辅便着人呈上了一卷卷轴。
“卷轴上五道策论题,两个时辰之内,朕要看到你的五篇文章。”
沂俐挑眉。
“会不会太苛刻了?”
黄舒没有理他。
“若是两个时辰之内写不出来……”他笑得有些阴森,“斩立决!”
沂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陛下……这……这会不会太苛刻了?”
纱质屏风后的妃嫔很是兴奋,沂俐眼角余光瞄去时,能看到不少人已经克制不住地对南奕指指点点。
黄舒压低声音:“他是谁?”
沂俐略略闭眼,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在她眼下投下长长睫毛留下的一片阴影:“这个人来路不明,陛下您确定要……要这么考验他?”
“若是他有才华,朕就将他留下,若是他只是个废物,朕依照我朝律法处决他也说的过去。至于身世……”他转首一笑,“身世这个东西,可以慢慢查,不是么?”
他凑近了沂俐,将小兴子端来的一碟枣泥酥放在了她面前。
“倒是你,千方百计地阻止朕考验他,试探他,甚至杀死他……”他弹去指尖上沾着的一点糕点碎屑,“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同他相识?还是说,你认识他,想要保他?”
沂俐手抖了抖,将一块枣泥酥的酥皮捻得粉碎。
“不认识也不想保。”她懒洋洋地瞥了正在一旁认认真真写字的南奕,“陛下当着这么多人面处决一求知若渴的人,真的好么?”她塞了一块梅花形的枣泥酥入口,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这样怕是会让不少人心寒吧?”
黄舒若有所思地盯着站在一旁,弯腰奋笔疾书的南奕。
而屏风后的夏蘅湘看到坐在黄舒身边那位“李院首”用拇指与食指夹起那枚梅花形状的枣泥酥时,自是愣了愣。
在她映像之中也有一个人会这么拿起枣泥酥,然后放在唇边抿茶汁似的咬上一小口……
不对,她咬着下唇,丝毫不顾玫红色的胭脂会粘在编贝般的牙齿上,庭治殿那位因病缠绵床榻,怎么可能出现在幽鸣轩?更何况,庭治殿那位的病……她也是去探望过的。
可是……黄舒对这位李立的态度,倒是像极了他对庭治殿内那位的态度呢……
她在身边宫女的提醒下,照着玫瑰花圆形小铜镜,用茶水擦去了不小心粘在了牙齿上的那点玫红色胭脂。
“去。”她用宫女递来的随身带着的青雀头黛在帕子上匆匆写了几个字,“去,快去把这个送给夏瓒去。”
一方绣着花草的帕子被从屏风后递了出来,众人见那帕子是夏家女儿递给她哥哥的,有腹诽,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而夏瓒看着那方帕子上写着的几行字时,却死死盯住了坐在黄舒身边的李院首。
若他当真是沂俐,那当今圣上知道么?
他盯着那看起来瘦削到弱不禁风的背影,直到思路被身边带来的侍从打断。
“公子……”
夏瓒长眉斜挑,剔入鬓角:“告诉娘娘,此事存疑,让她别轻举妄动。”
他抖了抖袖子,在黄舒的目光投来前,用宽大的袖袍将那只抓着手帕的手遮住。而当黄舒回首,目光从文武百官身上扫过时,在正襟危坐的夏瓒身上停了停,随后又扫了过去。
彰显着帝王威严的冰冷目光在幽鸣轩内扫来扫去,大家大气都不敢出,就连衣裳摩擦的窸窸窣窣声,玉佩环饰撞击声都逐渐消失。
屋子里只剩下黑色粗布衣裳的男子磨墨时墨块与砚台的刮擦声。
沂俐摆弄着手腕上一串串着金珠的羊脂白玉手串,她心不在焉地拉着串起那串白玉珠子的绳子,“啪”的一声,伴随着绳子松开后玉珠碰撞在一起的清脆之声,那在一旁奋笔疾书的男子搁下了笔。
原定的两个时辰,他用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写完了五篇策论。
五篇千字策论,这就写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但碍于皇室礼节,却又不敢凑上前去一探究竟。
沂俐摘下那一串白玉手串放在桌子上,她凑到黄舒身边,细细瞧着那张纸。
字写得龙飞凤舞,算不得上佳,但每一撇一捺见都像是藏着刀光剑影一般,气吞山河。
黄舒抿唇,似是被眼前这跋扈张扬的自己震惊到。
而那写满了一整张桌面大宣纸的五篇策论,黄舒也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就都给了沂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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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格物书院院首,你说了算。”
他那么云淡风轻地一甩,一丢,就把决定权交在了沂俐手上。在场大小官员又是一愣。
这个小子,他配吗?
谁不知道格物书院汇聚天下才子于一方?谁不知道这些才子都是经过了层层选拔最后由当今圣上亲自批准王首辅亲自迎接才进了这格物书院?
而这半路杀出的黑衣小子与那前几日刚被任命为格物书院院首的小子,又算什么东西?他们凭什么能得到陛下的另眼相待?
不过……既然王首辅这个帝师都没有发话,众人再怎么愤愤不平又有什么意义?
沂俐心头也是一颤。
这不就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吗?
更何况……依黄舒多疑的性子,这怕是在试探自己吧?
这张纸若是自己接了,那黄舒必定会去严查南奕身世,若是不接……
她将那张纸朝着黄舒推去,决定赌一把。
“这格物书院是陛下的书院,此人录取与否全部取决于陛下。”她指尖又将那张纸朝着黄舒那个方向推了推,“更何况,我自幼时起就没怎么好好念过书,又怎么能判断出这五篇文章的好坏?”
黄舒见她笑得谦逊,心头疑虑就已经去了大半。
他转过身去,也不知同王首辅说了些什么,只见侍立在一旁的小兴子接过那张宣纸,递给了跟在自己身边的一位小公公。
南奕负手立在一旁,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紧张。
“你不怕死?”
“不怕。”
他回答黄舒的问题时,眼里尽是淡漠,甚至还有一丝丝……厌恶。
那小公公扯着嗓子大声读了起来。
沂俐接过宫中下人们呈上的策论题,瞄了一眼,将它放在了一旁。
第一题是关于大沂少年将军在两国交界之处坑杀千万暗探的见解。
二三四关于黄国内政。
最后一题则是要求他提出关于如何吞并大沂的建议。
沂俐看到最后一行小字时,挑眉,微微一笑,将那小纸条随手扔在了随身带着的小手炉里。
黄舒仔细观察着沂俐的表情,而沂俐并不看他。
“李大人对这五题……作何感想?”
“挺好的。”她笑得嘻嘻哈哈没心没肺,“陛下英明,眼光长远,考虑得确实比我等……多得多。”
黄舒强迫自己忽略掉她语气之中的讽刺,微微一笑,也将那张小纸条塞入她手中的小手炉内:“你觉得好就好……”
负手立在一旁的南奕见两人指尖相触,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睫。
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刺痛着南奕的耳膜,他听着自己花了一个时辰写下的内容,费力压制住内心泛起的层层叠叠如同水波山峦一般绵延不绝的厌恶。
他抬眼偷瞄时,沂俐面色沉静,她静静听着小太监尖锐的声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即,她转过头去:“陛下,臣觉着,他写得……还挺有道理。”
黄舒沉吟半晌。
“为何朕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沂俐迎上黄舒探索得像是要剜入自己心口的目光,坦坦荡荡地笑笑:“熟悉么?臣也觉着熟悉呢……”她摸了摸嗓子,她因为用药改变了嗓音,嗓子又些刺痛,“这……这不就是您先前经常念叨的内容么?”
黄舒抓起了她的手腕,,把住了她的腕脉:“朕说的是人,而不是他写的内容!”
沂俐长眉又是一挑。
“把住臣的命门?陛下,这恐怕没必要吧……”
南奕听到“命门”这两字,猛然抬头,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剜在黄舒指尖,随后又像是雪花一般飘落在地面上。
他知道,她能保护好自己,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而黄舒像是感受到那股目光一般,他猛然抬头时,看到的却是那其貌不扬的男子恭恭敬敬地拱手立在一旁。
坐在黄舒身后的王首辅也听到了李院首沙哑的声音。他的目光落在男子纤细的手腕上,眉心又是一跳。
“陛下,您还是先放手罢……”
沂俐笑吟吟地迎上他的目光:“陛下,若是我死了,你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传音入密,她的话只有黄舒能听到。
黄舒猛然松开了她的手腕。
她抿着唇看着被捏得发红的手腕,也不发火,只是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了触那滚烫的红印,轻轻咬了咬下唇。
真疼啊……
她浓密的眼睫遮住双眸,淡淡笑了。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受……自己也算是第一次尝。她的唇角讽刺似的勾了勾。
耳边,黄舒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没事。”她连眼都不抬,“大家都有冲动的时候。”
随即,她像是感受到不妥似的抬起头,抱歉笑笑:“不好意思,是臣失言了。”她正襟危坐在一旁,微微弯了弯脖颈,“臣下次……定不会这样。”
她低头了。
这意味着她终究还是屈服了。
黄舒愣了愣,叹了口气,唤来太医给她上药。
“不必。”她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臣的身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抬头时,脸上挂上了明媚的笑容,“臣想,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是么?”
刺目的红色映在南奕眼底,南奕心里咯噔了一下,莫名想到某日将手搭在刑部大牢外一人肩上的场景。
他抬起头,直视着两人。
小太监的声音源源不断传入耳朵。
“不如封其入山之道,断其后路……”
黄舒抬手,小太监的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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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山之道?”黄舒眯起眼睛,“你很熟悉大沂北部依山而建的七城防线的具体形式路线么?”
南奕低眉顺眼地垂着脑袋:“回陛下,草民曾经跟随家中长辈在两国边境之间讨过生活,直至几年前某日,草民长辈父母叔父被大沂军队当作叛军坑杀……”他适时地往声音里加了一点凄惨的语调,“草民迫不得已才会流落他乡……”
“几年前?”黄舒起身,“具体几年前?”
“回陛下,草民……记不清了。”他抬头,眼中泛起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记不清了?”
“回陛下,草民那时年幼,记不清……恐怕也正常罢?”
那双纯净得不掺一丝杂念的双眸坦然接受着黄舒的审视,乌黑的瞳仁带着笑意。他非但没有为黄舒威严气度所压迫,反而呵呵笑了两声。
沂俐悬着的心,猛然放下,她手背抵在唇上,如释重负似的咳了两声。她端起桌案前早早备好的,放在炉子上煨着的尚且温热的茶汤,倒了一点在炉边药碗之中,一口气吞了下去。
南奕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黄舒落在了她身上。
她变了,她先前只用茶盏喝茶……
三岁时她心疾发作,只肯喝用茶盏盛的药汁。她说,这样的药喝起来就像是在喝茶一般,没有那么苦了。
大沂京城的蒙蒙细雨传不到这沥城白雪皑皑的皇宫之中,她祖父的关怀爱护也随着她的远嫁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她对自己的信任……
南奕苦笑一声。
怕是早就随着及笄大典那日的刺杀,灰飞烟灭了吧?
所以她只能自己保护好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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