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俐在碧澄居中看到严相的眼神时,便知道他生异心已经很久了。
而当时匍匐在地的严相无意间对上沂俐探索的乌黑瞳仁里闪着幽蓝色光泽时,也知道这个被迫出嫁和亲的女孩儿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
所以当南奕突然在严府书房中冒出来时,严相看着那一地被迷晕的下人,也不意外。
“人我可以帮你救出来。”南奕眼神含笑声音温和,很好地抚慰了严相心头的烦躁,“但为了人质安全,我得先把他送回大沂。”他的笑容过如同吹绽花朵的春风一般和煦,“严相你看如何?”
“唔……南小将军。”他瞄了一眼南奕玉雕一般的面容,捻须不语,半晌,他缓缓抬起头,“若是把你交给陛下,陛下定会把严炎放出来。”
南奕侧身,巧妙地露出了腰间玉饰。
“刚刚路过小姐屋子外边时,一位姑娘塞给在下的。”南奕起身微微拱手,他回想着那姑娘将玉佩硬塞给自己时娇羞的模样,嫌弃地撇了撇嘴,“南奕却之不恭,只得收了。”
严相将南奕那不屑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知道黄舒想置严家于死地因而先设局先将严炎困住,而严相不愿白白错过这个将严炎救出的机会,也不愿错失这个能让严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所以南奕猜测,严相必会答应他的提议。
“好。”他低声应了,“只要不威胁到我严府上下任何一人性命便好。”
“宫里呢?”南奕懒洋洋地提醒他宫中还有一个时时刻刻与沂俐做对的小姑娘。
“让她留在宫里,给皓阳公主殿下作为帮手。”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怀疑这件事儿的可行性,“她出宫这事儿……若是操之过急了,定会引来陛下疑虑。”
“好。”南奕起身,拱手,“待严公子被救出之时,他定会修书报平安的。”
严相苍老的面容上像是展现出一丝笑意。
“那……严府就静候佳音。”
半夜。
一白衣飘飘的男子躲过层层守军,从天牢门口一闪而过。待巡逻军队追上那抹白影时,那白影使出轻功,猛然加快了速度。
他身后的守军也跑了起来,紧咬在他身后。
白衣男子回眸,停下。那双眼角微翘的瑞凤眸里含着的笑意让紧紧跟在身后的士兵微微一怔。
这双眼,这张玉琢般地面容竟然与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之处。
男子望着眼前天牢旁的高塔,抛出铁爪牢牢抓住高塔墙壁时,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那高塔之上高高架起弓弩吱吱嘎嘎地转向白衣人所在的这一侧。
霎时间,箭雨如蝗,劈头盖脸地向着高塔之下的人砸来。
白衣男子火速贴在了墙壁之上,如同壁虎似的向着高塔之上爬去。
冰冷的夜晚,单薄的白色衣裳像是被钉子钉在那青黑色的高墙上一般,飘动着,猎猎作响。
而他根本没有回头,也不曾看上身后中箭倒地而亡的士兵们哪怕一眼。
上了高塔后,白衣男子毁了弓弩,关了高塔上的机关,又从高塔上纵身一跃——
直直落在了天牢巡逻的士兵眼前。
当白衣男子飘在半空中见到巡逻男子从拐角之处出现之时,果断选择从怀里摸出一只银质面具扣在脸上。
他笑吟吟面对拔刀相向的巡逻士兵,屏住呼吸。一抹白烟从袖子中撒出,那些身着盔甲的士兵纷纷倒地。
白衣男子剥下一名士兵的兵甲,套在了那套雪白绸子长袍外,混入了看守天牢的士兵队伍之中。
“你们听说今日新关入大牢的严家小公子么?”
被问的士兵上下打量了白衣男子一眼,语气不屑嚣张又霸道:“你是新来的吧?”
“新来的”白衣男子笑得谦卑,他垂首,躬身行礼:“确实是新来的……”
那搭话的士兵脸色稍为缓和了一些:“既然是新来的,就不要多嘴多舌,跟着队伍巡逻就好。”他凑近那白衣男子,压低声音,“小心上面那位把你的舌头拔了……”
白衣男子神色惶恐,他仓皇失措地后退一步:“多谢这位大人提醒……”
那位士兵见他生得很美嘴又甜,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白衣男子凤眸之中笑意猛然收敛,露出了饿狼一般的神情来。
而他在看到其他士兵后,那饿狼一般的神情又猛然消失,再看时,他的眼神早已如绵羊一般温顺。
转瞬间的变脸,也不过如此。
那白衣男子低眉顺眼地跟在一队士兵身后,进入天牢深处之时,天牢正门缓缓打开。正门上铰链吱吱嘎嘎地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夏大人,有什么事儿值得您亲自来跑一趟哦……”
白衣男子抬起脑袋,飞速瞟了进了天牢的那年轻男子一眼。
夏右丞相家嫡子,夏瓒。
年纪不大,看起来倒是已经有了几分沧桑。
白衣男子不屑地打量着他,而夏瓒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似的。而在他转头后,看到的却是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的天牢守卫。
又是几队士兵进了天牢。
“去,去看看严家那个废物还在不在!”
“夏侍郎,这里有一队被迷晕的士兵!”
“夏大人,这里有一位士兵被退去了兵甲!”
夏瓒倒是没有理睬这些人的惊呼,他接过身后护卫手中的长剑,头也不回地朝着严家小公子所在的大牢走去。
白衣男子躬身时,依旧能看到夏瓒的袍角。他咬着下唇勾了勾嘴角,小绵羊一般温顺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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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瓒的靴底由制琴的桐木制成,与士兵鞋底制作材料不一样,因而鞋底撞击地面的声音也有差别。白衣男子低着头,竖起耳朵,静静捕捉着那桐木敲击灰青色石板的声音。
严炎被关押在天牢最深处,虽说他被指控犯了杀人大罪,却因为严家嫡孙这层身份,让狱中守卫好吃好喝地供着。当夏瓒出现在他所在的那间单人牢房前时,望着刚吃完大鱼大肉还在打着饱嗝的严炎,嫌弃地皱起眉头。
而白衣男子趁乱离开了天牢守卫的队伍,他根据那桐木敲击石板之声,从独木桥之上穿过地牢暗渠,躲在了一处拐角处。
他甚至能听见严炎与夏瓒的对话声与呼吸声。
“原来你没逃走?”
另一个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小爷我为什么要逃?小爷我虽纨绔但也不傻。”那个声音泛起了一丝笑意,“我进来,我祖父还有把我捞出去的可能,若是我越狱了,那可就是死罪了。”
“不。”夏瓒的声音也带着笑意,“看在我们同窗多年的份儿上,我劝你,若是有人来劫狱救你出去,你就乖乖跟他走便是。”他压低声音,“这次是陛下不想留你。”
严炎声音陡然严肃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手拍肩膀的声音。
“因为,若是你因被栽赃陷害而死,那么下一个……或许就是我。”
声音戛然而止,桐木撞击灰黑色石板的声音渐进。
白衣男子蹲在拐角处一掌劈在夏瓒脑后,胳膊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慢慢放倒在地,随后疾步走到那牢房前。
“严公子,走吧。”
严炎瞅着银色面具之下那双含情瑞凤眼,只觉得那双眼在哪里见过。
“你……你是碧澄居的人?”
“不。”白衣男子躬身,用趁乱摸到的钥匙开了牢门,“我是严相的人。严相让我带你走。”
严炎满腹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伸出双手,白衣男子在他的注视下麻利地打开了他的手铐脚镣。
“你们要把我送去哪里?”
白衣男子瞟了他一眼,如法炮制地一掌劈在他脑后。
严炎也晕了过去。
白衣男子顺手扒下了夏瓒的外袍给严炎换上,他像是扛着麻袋一般将严炎扛在了肩上。他将严炎绑在了高塔上垂下的一根绳子上,呼哨一声,那长绳便被拉了上去。
守在天牢外已经解决了天牢外所有守卫的一位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男子笑吟吟地抱着昏过去软绵绵的严炎,恭候着白衣男子。
“主子,按照计划实施?”
“好。”白衣男子接过灰衣下属递来的白色方巾擦手,“现在就出发。”
“还有。”他摘下银制面具,露出一张温和又清冷如高山雪线一般的面容,他随手将那面具扔在了地上,声音也是冷冷清清如冬日皑皑白雪一般清冷,“若是再把人弄丢了……”
“属下自会自裁!”
软底靴踩在随意扔在地面上的银制面具上,那银质面具被踩得粉碎。
银屑被寒风吹得飘起,砸在不少人脸上。
“自裁?”南奕缓缓转首望着南州,“若是再把人弄丢了,你们都不用回来找我了!”
长生殿内,黄舒看着来报士兵,将手中毛笔狠狠摔在了地上。
“让他跑了?”
“回陛下,就连带兵前去检查情况的夏侍郎也被劫狱那人放倒。”
黄舒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有人看到那劫狱之人长什么样儿么?”
“那人身穿白衣,戴着银色面具……没有看清长相。”
黄舒猛然起身,将桌案掀翻在地:“面具呢?面具有什么线索么?”
那士兵单膝跪在地面上,颤颤巍巍抬起头:“陛下,那银色面具在天牢正门口被发现。已经……被碾得粉碎。”
“好!”黄舒面色阴鸷,“能碾碎面具的必然武功高强。”他转身,背对着那士兵,“传朕命令,这几日出城所有人,严加排查!”
一部分人领命而去。
一位小太监犹犹豫豫地端上了绿头牌:“陛下……”
一旁杨公公朝着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哆哆嗦嗦地擦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黄舒蹙眉,抬手将那摆着绿头牌的盘子打翻在地。
“摆驾,去庭治殿!”
庭治殿内,沂俐听见车驾声渐进,匆匆忙忙披上大氅,揭开香炉的盖子,将南奕派护卫送来的密函扔在香炉之中。
她眼见密函化为灰烬,将香炉盖子放了回去。沂俐趿拉着鞋,懒洋洋地,满脸都写着不情愿地打开了庭治殿大门。
“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当然是……看看你。”他站在门口,俯身望着女孩儿,“为何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哦?”沂俐挑眉,“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是的。”男子眼底有一层模模糊糊的沂俐看不清的东西,“严炎被劫走了。”
她咬着指甲笑笑,胳膊肘撑在门槛上:“我今日……随你回宫后一直呆在庭治殿内,期间严宫词,夏蘅湘,卢珍都来了。”她掰着手指数着,“怎么?怀疑我?”她微微眯眼,“你该不会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我罢?”
黄舒愣了愣,随即爽朗地笑了:“怎么会?朕不过是在去枫狄轩的路上路过庭治殿时,见庭治殿内灯火通明,便好奇进来看看,没想到皇后这么晚都没歇息。”
沂俐撇了撇嘴:“今儿茶喝多了,睡不着。”
“睡不着么?那就陪朕聊一聊。”
女孩儿紧紧攥住大氅,挑眉抬眼,用一种诧异到恰到好处的眼神望着黄舒。
“聊?聊什么?”
黄舒进了庭治殿,舒舒服服地坐在了软榻前的描金脚凳上:“聊什么?”他眼神一凝,落在沂俐那诧异得恰到好处的星眸上,“当然是聊严炎失踪一事儿咯。”
沂俐毫不留情地嘲笑:“此刻城门已经落了锁。”她咬着指尖,笑嘻嘻地看着黄舒逐渐阴沉下来的面色,“若我是你,我会在此刻亲自带兵,挨家挨户搜查。”
“如皇后所愿。”他耸肩,“朕已经派兵挨家挨户搜查,尤其是……”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尤其是严府和碧澄居。”
“碧澄居?”她笑笑,“这么晚去那种地方,合适么?”
这个点,整座沥城也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在这销金窟里搂着美人逍遥快活呢……
“合适。”他低头,死死盯着女孩儿戏谑的眸子,“官府办案,就算呆在碧澄居一整日,将那碧澄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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