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俐望着慢慢散去的人群,冷冷笑了。
“治军至严?就这?”她语气里满是不屑,“孩子……不和孩子计较,但我也还是个孩子啊……”
南奕垂眸,牵过沂俐的黑马,笑笑:“郡主,这是人家家事,肖将军又怎么能过问?”
“南奕,每年粮饷折合为银两有四十两,不至于路边这么多人衣不蔽体。”
“郡主,大沂律法,女子不得干政。您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肖将军驻守蓼城这么多年都不曾解决的问题,你有如何在一朝一夕间解决了?”
“你的意思是……不管?”
南奕眸子沉静如水:“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往深处牵扯,恐怕就要扯到五皇子平王沂竭了。
大沂西北封疆大吏赵珂是五殿下平王部下。在这蓼城,肖骁都管不了的事……恐怕也就是赵珂的事儿了。
她想起赵家在京城国公府旁那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宅子,冷冷笑了。
贪那么多还办不好事儿,真真是个废物。
“此刻乃多事之秋,”南奕指了指沂俐包裹里露出了两件缂丝衣裳,“是他给你的么?”
“是。”她承认,“他也出现在了蓼城,咱们不得不防。”
“唔……”南奕微微点头。
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郡主。”
“嗯?”
“沂俐,臣子的奏折需要层层上递才能送到陛下手中。”南奕面色有些凝重,语气迟疑:“而家书却不一样……”
沂俐声音稍稍有些干涩。
“好。”
毒辣的阳光照射在地面上,晒得地面滚烫。滚烫的热浪顺着衣裳爬上了两人面颊。
很快,两人面颊被蒸得通红。
路边有零星几棵树,树叶在阳光照射下蔫蔫的,失去了她本该有的勃勃生机。
黄国那年少有为的少年郡主黄舒在蓼城的出现,就足以引起两人警惕。
用沂俐的话来说,就是“是个人都会警惕起来”。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流在面颊上,落在了领口里。
“是否要知会肖将军一声?让肖将军派人盯着他?”
“好,那我去修书陛下,南奕,你去肖将军府……只是不知道肖将军手下能否盯得住他……”她咬着下唇,“我倒是希望是我们想多了。”
驿站。
蓼城军事重镇,因而驿站修得也比别处更大一些。
蓼城驿站共有九进院落,三十五处花园。
沂俐从驿站南门进了驿站,没有理睬驿站官员的唠叨,径直入了议事厅,穿过同仕堂,穿过前门后门共十二扇,花园院落九座,左拐,脚不沾地风风火火地进了竹亭。
研墨,铺纸,飞鸽传书,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却被驿站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沂俐注意到了那个给自己磨墨的侍儿。
“郡主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沂俐提笔悬腕,动作微微一顿,一个眼刀飞去,那侍儿吓得捂住了嘴。
他低头,而沂俐的目光却依旧在他身上游走。
“信鸽有么?”
“小的这就去给郡主拿来。”
她用陛下在她年幼时教给她的暗文,写好家书,绑在了鸽腿上,抱歉笑笑:“也没什么事,就是和小公爷吵了一架,要找陛下评评理。”
她玉指拈起桌案上散落的纸张,点起桌案角落里那只普普通通的石鼎小香炉,将那纸张丢入香炉里,淡淡地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在如何处理蓼城这一事上起了冲突……自己也不算是在编瞎话罢?
“敢问……郡主为何会与小公园起了冲突?小的们也好为郡主分忧。”
沂俐见那矮胖男子笑得谄媚,心底早已升起一股浓浓的厌恶。
这人管得真多。
虽说厌恶,她嘴角却挂着微笑:“再有几日便是本郡主及笄之日,那日陛下便会封本郡主为公主……陛下也会在那日赐婚……”她稍稍犹豫一下,“只是……若是本郡主嫁了小公爷……要么小公爷舍去官职,要么本郡主舍弃公主封号。”她耸耸肩:“就吵了一架呗。”
那矮胖男子笑了:“陛下如此宠爱郡主,想必也是会为了郡主破例的罢?”
沂俐高深莫测地瞟了他一眼,没回他。
那男子见沂俐并不理睬他,讪讪地笑笑,告退了。
沂俐冷冷勾了勾唇,跟在了那男子身后。
她借着驿站内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植物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她使出轻功,不留下一点脚步声。
那男子走到鸽棚边,放走了一只灰鸽。他抬头望着那只灰鸽扑棱着翅膀飞走,眼底浮现出贪得无厌的欲望得到满足后的喜悦。
鸽羽落在一丛他叫不出名的植物丛中。那剔羽摇动着藤蔓,叶片摇曳,丝毫感应不到人的存在。但若是仔细看时,却能在植物深处看到一抹红衣、一双星眸和远山般黛青色的柳眉。
那双星眸里闪过一丝狠戾。
男子转身,因而不曾见着那刚刚被自己放出的灰鸽被一支草丛中射出的小弩击中,直至“啪”一声传入耳膜,男子猛然回首,却也没有察觉出异样,只是哼着小曲儿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那抹红衣从缠绕在一起的植物中缓缓钻了出来,沂俐将那弓弩慢慢塞回袖中,脚尖将那灰鸽勾出,直勾勾地盯着那男子的背影。
弯腰,隔开鸽腿上小竹筒,展开那张小纸条,赫然写着自己与南奕争吵内容。
气极反笑,沂俐指尖反复揉搓着那张小纸条。那质量低劣的小纸条在她的反复揉搓下变得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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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驿站内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奸细。
但一个一个查肯定来不及了……
她冷冷一笑,将那灰鸽踢入草丛,留下了一地血迹。
她顺着驿站内百转回廊借着苍苍植物的掩护摸去了厨房。
油破了出去,顺着回廊流向驿站四处,火星溅在油上,便如鱼儿入了水一般,欢快地蔓延开来,爬上了木质的屋子。
火势愈发大了起来,沂俐攥紧了衣裳裙摆,上了墙头,一路轻功摸去了马厩,翻身上了自己那匹黑马,那马受了烈火刺激,因而沂俐一抖缰绳,那匹性格本就乖戾的烈马冲出火光,带着沂俐逃了出来。
肖将军府前勒马,守门士兵见她浑身狼狈,便带着她径直入了将军府。
城中百姓只见一红衣女子从走水驿站中策马狼狈而逃,停在了将军府门口,也不知她进了将军府说了些什么,他们只知道翌日全城戒严,路上来玩巡逻士兵多了一倍。
而那蓼城人民引以为傲气势恢宏的驿站,却在一把不知因何而起的烈火中化为灰烬,夷为平地。
整件事儿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古怪。
那在众人眼中骄横霸道的皓阳郡主,却因那日饶了两个孩子以及这次驿站走水事件,在众人眼中变得神秘了起来。
驿站上上下下百十余人,除了沂俐外,全部在火中被活活烧死。
“郡主……这火……”肖骁望着沂俐脏兮兮的脸,有些为难。
沂俐负手,面不改色:“我放的。”
肖骁神色诧异,他看了看沂俐又看了看南奕。
南奕轻轻笑了。
“那么……那么敢问郡主为何要放火烧了驿站?”
沂俐左拳抵在唇部,用力咳了两声:“肖将军,我倒是想问你为何这蓼城中竟会出现奸细?”
肖骁呆若木鸡。
他梦游似的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奸细,为何会这样?”
沂俐抿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茶,压制住了喉咙深处的燥热,她低垂眼眸,用长长的睫毛盖住杏眸里尚未消去的狠戾:“宁可错杀,也不能漏。肖将军,本郡主替你解决了一部分奸细,剩下的……就考你自己解决了。”
南奕轻笑:“对了肖将军,还有刚刚说的那个成衣店,记得好好搜查。”
肖骁目送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马不停蹄地从蓼城西城门出城,不出百里,便到了芜疆边境。
月城东城门。
两人乔装成来往商户,顺利混入月城。
月城在芜疆最东面,若是再往西,沿着连绵山脚一路前行,依次便是时州,悦周,再往西便到了芜疆京城——玉城。
月城得名于城中一眼泉水,那泉水形状随月阴晴圆缺而变,很是神奇。而这座城也是依着这眼泉水而建,层层叠叠的屋子将那取之不尽的泉水团团围住。
同是边锤重镇,月城看起来可比蓼城热闹多了。
这里没有春暖花开、细雨绵绵如江南的含蓄,也没有秋风瑟瑟、落叶飘零如塞北悲壮,更没有冬寒料峭、白雪皑皑如雪山的苍凉。这里四季如夏,闷热得很。
然而这座城的人民也如同这座城一般,热烈奔放,又张扬。
两人并肩骑马入城,沿着宽阔又湿漉漉的小路向前走时,只觉得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来来往往的行人妆容靓丽,衣着光鲜。若不是知道这是月城,沂俐或许会把这座城当做芜疆京城了。
沂俐翻身下马,南奕熟练地接过她递来的缰绳,跟在了她身后半步,笑吟吟地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
她说的没错,她还只是个孩子。
只不过生在皇室,众人对它过高的期望逼迫着她早早成熟,早早卷入权力斗争,让大家忘了她还是个孩子。
从百日遇刺那天起,她就注定与无忧无虑的童年无缘了。
一抹红衣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飞舞,他看着那如牡丹一般张扬,如牡丹绽放的女孩儿,心底油然而生出意思异样。
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地面湿滑,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上黏黏腻腻,长着青苔。路边也没有树木生长,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人海与白墙黑瓦的低矮屋子。
她好奇地盯着路边耍蛇的老年男子,好奇地走上前去摸摸那冰冰凉凉的蛇,在那蛇吐着信子嘶嘶游向她时,她被吓得捂住了眼,只往南奕身后躲。
“郡主,那边有吞剑吐火的,您要不去看看?”
她好奇地盯着路旁一个蒸青绿色糕点的小摊,遥遥瞄了一眼南奕指着的方向,兴高采烈地抓起一袋糕一溜烟就跑了。
跟在她身后的南奕无奈笑笑,掏出手机一角碎银子,与摊主道了声歉,牵着两匹马跟了上去。
她瘦弱的红色身影只往人群里钻。
他远远看着女孩儿身影,凤眸带笑。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轻巧步伐与灵动身影,像是生怕错过她的一举一动似的,也是生怕她被人流挤着或是在湿滑路面上滑倒。
红衣女孩儿猛然转身,嘴角高高扬起,比往日更明亮的星眸带着笑意,她冲着他挥了挥手,他却也回过神来。
南奕低头,牵着马,穿过人群,站在了她身旁。
“南奕哥哥,你看他在吐火欸……”
“郡主,您这京中不也见过杂耍的吞火么?”
女孩儿星眸暗了暗:“是么……或许差不多吧……”随即她的注意力又被不远处铁锁牵着的象吸引了过去。
“那是什么?”
“回郡主,那是象。”
“那个人骑在象上欸……”她那如玫瑰花蕾般娇嫩的面颊上满是羡慕,“我也想骑!”
南奕不紧不慢地跟在沂俐身后,笑吟吟地看着尚未及笄的女孩儿笨手笨脚地爬上那庞然大物,笨手笨脚地保持着平衡。
她抚着心口,惊魂未定,叹了口气。
“算了,那个东西虽然看起来很有意思,但骑起来不习惯,算了算了,原本还打算让祖父给我搞一头来呢……”
她泄气,他莞尔。
她累得蹲在路边,他弯腰抚了抚她的脑袋,用拇指擦去她脸上无意间沾染上的一点泥巴,将她拦腰抱上黑马:“地上又脏又凉,郡主还是骑马罢……”
掌心火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纱衣直击沂俐腰际,她笑着,任由他抱上马了。
两马并驾。
沂俐坐下黑马不住摩挲这那匹白马的脖子,沂俐笑了笑,她伸手拍了拍坐下黑马不安分的脑袋。
火红衣袖滑落,一截皓白如雪的手腕露了出来。晶莹指尖划在毛色油亮的黑马身上,衬得手指越发的白皙了。
南奕垂眸,嘴角几乎不可察觉地挑起,他默不作声地将坐下白马向一旁拨了拨。
高踞马上的两人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一人眉目清秀白衣飘飘宛若谪仙,另一位明眸皓齿红衣飞舞热情张扬。
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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