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处?什么好处?”沂俐转身,笑意盎然地望着面容阴鸷狠戾的黑衣男子:“蓼城穷山恶水,当今圣上把百姓全部迁了出去,能有什么好处?”
匕首从腰间拔出,电光火石之间,那柄匕首架在了黑衣男子脖颈上。
男子毫无惧色,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架子上陈列着的衣裳:“我知道万年蛊王在哪里。”
沂俐冷笑:“万年蛊王与我何干?”
男子戳了戳自己的心口:“郡主不是有心疾么?”
沂俐手腕用力时,男子却四两拨千斤地拨开她的胳膊。
“哐当。”
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让氛围变得愈发诡谲。
锦裳从衣架滑落,编织华裳的金线晃眼。两人间本就剑拔弩张的氛围越发紧张。
“景顺大帝登基那日,皓阳郡主出生,由于天降异兆,陛下信了钦天监认为此乃吉兆,当即便给了郡主封号,此后郡主破例被养在宫中成为一宫之主,获得了某些后宫妃嫔都不曾获得的荣耀。因而也为人所妒。”他弯腰,将落在地面上的衣裳收拾好,掸去灰尘,重新放在了架子上:“郡主百日那日,景顺帝在宫中大宴宾客,就在太子妃将小郡主抱出来时,”他耸耸肩,“混入宫人的刺客暴起,一枚利刃猛然刺入小郡主心口,小郡主当即昏了过去。太医署人赶到,小郡主倒是救活了,只是从此落下了病根。”
“景顺大帝为了不让郡主弱点暴露引来更多无妄之灾,便下令处死了在场所有宫人。”他微微笑了笑,“据说那日承明殿外血流成河,无数成百的宫人丢了性命。”他轻叹一声,“你们祖孙俩这股狠劲儿,还真是像得很呢!”
他踢开那柄匕首,毫不畏惧地迎上了沂俐好奇探索的目光:“自此,景顺大帝网罗天下名医与名贵药材为皓阳郡主疗伤,并且景顺大帝采纳了林太医的建议,破例让皓阳郡主拜师习武。”
黑衣男子踢起匕首,将它稳稳抓在手心里:“郡主武功,在下也是见识过的……确实,很强。”
他看着沂俐,笑得诚恳:“所以,郡主,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欢迎指正。”
沂俐负手,眼波流转,笑意盎然地淡淡回了两个字。
“扯淡。”
“此乃我大沂皇室秘辛,你为何会知道?”她步步紧逼,“不过是凭着只言片语,坊间传言加上荒唐到离谱的猜测拼拼凑凑得出来的结论罢了。”
黑衣男子被逼向角落。
“拼凑?沂黄两国交战那年,湖城一役,原本南将军可以赢得很轻松,为何会突然鸣金收兵?”
“天气原因罢了,那日荒漠罕见雷电暴雨,不适合行军。”
他笑笑,垂眸:“可是另一方前方斥候来报,说是湖城中开始大肆收购药材。三年后我翻阅医书时才知道郡主心疾需要耗费大量药材与孩童精血炼制药丸。”
“所以,这还是凭着只言片语,坊间传言加上荒唐到离谱的猜测拼拼凑凑得出来的结论吗?”
笑意愈发浓厚,沂俐盯着他逐渐弯起的眉眼,叹了口气。
“你想做什么?”
男子笑吟吟地将那枚匕首塞回沂俐手中:“这才对嘛……郡主,我不抢你万年蛊王,而你和我之间种种一笔勾销。”
沂俐呵呵笑了。
“这样我有点亏,不如你帮我,我帮你,你看如何?”
“我在蓼城之内,置你与死地轻而易举。”她巧笑嫣然,笑眯眯地将他递回来的匕首收了起来,“若是你死了,你的皇叔姑母兄弟姐妹们定会为了皇权争得你死我活,新帝即位,谁还会记得这个死在大沂郡主刀下的先帝?”
她娇嫩的面容如初春的花蕾一般,随着浓浓笑意悄然绽放。
耀眼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落在了紧张对峙的两人身上,也照亮了女孩儿衣裳上银线绣出的图案。
黑衣男子眼底闪过一抹狠毒,嘴角却爬上了丝丝笑意:“郡主衣裙上这暗银螭龙纹与牡丹花怕是要用姑苏上百个绣娘绣上整整一年才能绣好罢?”
沂俐没有理他:“所以,最终吃亏的,只有你。”
“我看这成衣店也有些年头了。”她的目光扫过成衣店内被磨得光亮的木质衣裳架子,“都说商人重利,你卖衣裳卖了这么久这么长时间,不会连这么一点道理都不清楚罢?”
她的指尖划过衣架上陈列的缂丝衣裳,回眸笑了笑:“所以……你是不是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
“出生冷宫,八岁丧母,一路走到现在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其极。”她负手,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黑衣男子“我不相信你会为了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用万年蛊王而白白丢掉苦心经营筹谋了二十多年的这一切的。”
男子盯着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眸子,心口紧了紧:“郡主今日是来买衣裳的?”
沂俐轻笑:“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
“这一白一黑两件衣裳给你。”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笑意森凉:“在下就恭候郡主佳音了。”
沂俐接过缂丝绘着花卉鸟虫的衣裳,盈盈一笑。明媚阳光落在她粉嫩的面颊上,混着她明媚的笑容,直直击在了男子冷漠微凉的眼底。
“那……就祝我们合作无间。”
阳光洒在木质地板上,一尘不染的地板在阳光照射下锃亮地晃人眼。男子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踱步至门口,放下了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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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将军府。
书房。
肖骁掩上书房门,点起桌案上鎏金兽首三脚香炉里祛湿香料。
南奕手背抵住唇,低低咳了两声。
肖骁抱歉笑笑:“小公爷,蓼城临近芜泽,若是不点这祛湿香料,到了秋冬难免会大病一场。”
南奕垂眸:“无妨,”他从袖中掏出圣旨,推在肖骁眼前,“我就不念了,你自己看吧。”
肖骁略略扫了一眼那圣旨:“要打仗了?陛下命你带领蓼城七成守军攻打芜疆。”他端起象牙白瓷杯,抿了一口白水:“只是……虎符呢?”
他慢慢收起那圣旨,缓缓开口:“南奕,虎符。”
南奕低头,从腰封中取出那一半虎符,随随意意地放在了手边:“你的呢?”
肖骁从袖中掏出另半块虎符,放在了桌案上。
他将两块虎符合在一块儿,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南奕,陛下怎么突然下令……出兵芜疆了?”
“陛下先前不还是犹犹豫豫么?怎么突然就……”肖骁面色有些古怪,他放下手中象牙白小瓷杯,猜测道:“该不会还是为了郡主罢?”
南奕挑眉,淡淡笑了,他抓起虎符,塞入腰封中,长长睫毛垂下,遮住含笑瑞凤眼。
肖骁自知失言:“抱歉,我僭越了。”
南奕抬头,指节轻叩桌面。
声音清悦。
“没事,”他眼神语气都淡淡的,“不过肖骁,你错了,若是陛下那么重情重义,他也爬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他唇角微微勾起:“你看当下帝后如何恩爱?但你是否知道那时的楚王殿下差点要了王丞相的命?”
屋子里寂静得能听见庭院内潺潺流水声。
南奕看向窗外,阳光照耀在油亮的树叶上,闪闪发光。
他轻叹一声:“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殿下,在权力面前,都会选择权力。”
肖骁抱着小茶杯,笑嘻嘻地望着他:“那……你呢?”
南奕微微一怔,旋即笑了:“你猜?”
肖骁懒洋洋地用胳膊支着脑袋:“我可猜不着。”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南奕那双含笑温和的眸子,不情不愿地承认道:“看不透你。”
“看起来无欲无求,但你背地里干的那些肮脏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但凭借你的智慧……”肖骁粗糙的布满着老茧的指尖一勾一挑,剩下的半块虎符稳稳落入袖中,“凭借你的智慧,你得到的恐怕……不会仅仅是你现有的罢?”
南奕偏了偏脑袋,将那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水泼在桌案边的花盆中。他指尖用力捏住那象牙白瓷杯,有些泛白:“哦?你很了解我?”
肖骁呵呵笑了。
“下官看人……还是挺准的。”
他指了指南奕:“比如小公爷你,再比如……郡主,太子,乃至当今圣上。”
“这就是你百战百胜的原因?”南奕伸手勾过茶壶:“知己知彼?”他瑞凤眼底是隐藏得很好的好奇,语气却有些挖苦:“你为什么不去给别人算命?成日里神神叨叨的……”他扬起下巴,远远示意了一下放在书架上的八卦图,“那个东西,你常用么?”
肖骁瞄了一眼架子上的八卦图,“唔”了一声:“不过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儿罢了。”他叹气:“蓼城守城士兵……迷信。”
南奕轻笑:“还有肖将军搞不定的事儿么?”
“肖将军从士卒到现在位及蓼城守将用了不到十年时间,靠的该不会就是这装神弄鬼的手段罢?”
肖骁神色严肃:“小公爷说笑了,下官这十年来吃的苦……小公爷可不都看在眼里吗?”
“从战友与敌人尸首堆里九死一生爬出来的,”他耸肩笑了笑,“我们不如小公爷命好,只能靠每一条人命换取遥不可及的荣耀。”
南奕默然。他看着从雕花窗户缝隙中漏进来丝丝缕缕的阳光落在木质地板上留下的光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半晌,他掸了掸有些发黑的衣裳问道:“你能先借我一套衣裳么?”
粗布衣裳也遮不住他久居上位的贵气。
他垂眸仔仔细细地系好粗布衣裳上的腰带:“多谢,至于出兵之事……你等我消息。”
肖骁目送着南奕骑白马,往驿站方向去了。
他手中那脏兮兮却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引来了无数人艳羡的目光。
众人目光先是落在了衣裳上,随后又落在了那身着玄青色粗布衣裳,骑着白马的男子身上。
他带着斗笠遮阳,那斗笠上垂下的面纱遮住了他的面孔。微风拂过,拂起那轻柔的面纱,将年轻男子面部轮廓勾勒了出来。
白纱飘起,那含情瑞凤眼黝黑深邃,眼波流转之间,也不知勾去多少少女魂魄。薄薄红唇带着谦逊笑意,像是要让无数人溺死在那温存笑意中似的。
那些人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南奕腰间玉佩上。
南奕默默叹了口气,扯了扯面纱,快马加鞭,一骑绝尘而去。
留下了满脸艳羡穿得破破烂烂的围观百姓。
他们在这边陲重镇生活了一辈子,月月靠着军中粮饷生活,而那粮饷却被层层克扣,到了军士手中,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因而才会有沂俐见到的,百姓衣不蔽体的一幕。
因而也才会有肖骁将军用迷信手段稳定军心的一幕。
南奕搅在朝堂的一片浑水之中,怎么会不知道?
只不过一直都无能为力罢了。
他眼角余光透过白纱,依旧能看到围观百姓远远议论自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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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郡主在,她又会怎么处理呢?
眼前出现了一堵人墙。
南奕微微蹙眉,牵着马拨开人群,人群正中是脏兮兮的沂俐和两个小孩儿。
他弯腰捡起沂俐撒落了一地的东西,声音很是温和:“郡主,怎么了?”
沂俐有些嫌弃地将玉佩重新系在腰间:“这两个孩子,他们偷东西。我刚刚打算抓他们去报官,谁知道这俩孩子力气大得很,赖在地上怎么都不肯挪动。”她抖了抖脏兮兮的红色衣裳,笑吟吟地看着那两个孩子:“你们自己选择,是跟着我去见肖将军,还是让本郡主亲自解决了你们?”
她俯下身去,捏起年岁稍长的孩子的脸颊。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她怎么能对两个孩子下手?”
“是啊……哎……不过也只能怪那俩孩子倒霉,遇上了这么一位阎王。”
“她就是皓阳郡主么?”
“是啊,就是她,这俩孩子……恐怕要没了。”
窃窃私语声传入她的耳朵,她微微笑了笑,弯腰将那两名孩子扶了起来。
抬头,正好撞上南奕带着笑意的目光。
她的声音很是温和:“偷东西抢东西都不对,往后不允许再这样了。”
那两名孩子也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他们只是听到她语气温和,便知道这个刚刚还凶神恶煞要拿自己报官的姐姐不会为难自己了。
沂俐望着孩子混入人群,望着人群散去,眉宇间泛起一层怒气。
“这些当真都是军士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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