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区,傅松临时决定去黄锦淮那看看。
西直门立交桥上稀稀拉拉几辆车,102路、103路电车上挤满了乘客,如今桥下还是一片低矮的平方,带着肉香的炊烟里飘来阵阵欢声笑语,看来今年能过个肥年。
首都人民在喜迎春节,上海人民却笼罩在甲肝的阴影下。
“截至昨日晚,已有537人经市传染病医院治愈出院,还有9名得了甲肝的孕妇在院顺利分娩……。”
“有专家指出,板蓝根对防治甲肝并没有疗效……。”
听着车载电台里的广播,傅松撇撇嘴,俗话说的好,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胶东人也吃毛蚶,为什么胶东没爆发甲肝?那是因为胶东人吃东西讲究,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做熟了再吃,毛蚶最好的吃法就是捣碎包饺子,一想起毛蚶馅饺子,傅松就忍不住流口水。
政治、经济、文化总是相关联的,甲肝、价格闯关、思潮泛滥和社会躁动,今年注定不会是个平静的年份……
胡思乱想之际,已经到了黄锦淮家门口。
“傅老板,听见喇叭声我猜就是你来了,外面冷,快请进。”黄锦淮愈发地胖了,脸上的皱纹都被肥肉撑开了,笑起来连褶子都不见了。
傅松看他满嘴油光,笑着问:“吃饭呢?”
黄锦淮道:“可不是么,你吃过没?我给你加双筷子。”
傅松摆手道:“不了,我过来瞅一眼就走。”
进了屋里,突然看到正间里站着一个小伙子,好奇道:“老黄,这是你儿子?”
黄锦淮尴尬道:“我就一个闺女,哪来儿子,这是我侄子,叫黄安。去年秋天我家三弟死了,留下个半大小子,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没啥本事,我回沧州奔丧的时候就带了回来,平时帮我跑跑腿,干点粗活累活。”
说完,推了侄子一把,佯怒道:“愣着干什么,叫老板,傅老板可是文化人,当过大学老师,是大知识分子。”
“老…,老…”,黄安低着头支支吾吾叫不出口,偷偷瞄了黄锦淮一眼,道:“伯,知识分子怎么会当老板?”
黄安辍学并不是因为不爱学习,也不是学习不好,而是没钱上学。他爸是个病痨,为了给他治病,家底早就折腾光了,尽管班主任一再挽留,但他还是主动退学了。
在他心目中,除了父母之外,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而老板是资本家,这两种人怎么会划等号呢?
黄锦淮差点气炸了,正要动手揍他,被傅松笑着拦住了。
“行了,别动不动打孩子,我也不喜欢老板这个称呼,叫老师吧。今年多大了?”
黄安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红着脸不吭声,把黄锦淮给急的,在他大腿上踢了一脚,“问你话呢?跟个榆木疙瘩似的。”
黄安连忙道:“十七岁。”
傅松问道:“怎么不上学了?”
黄安低着头闷声道:“家里穷,上不起学。”
黄锦淮插话道:“我说我供他上学,他死活不肯。唉,他家现在剩下五个孤儿寡母,我寻思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别杵着,手脚勤快点,去沏壶茶。”
“哎,我这就去。”黄安如释重负地跑了出去。
黄锦淮见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苦笑道:“傅老板,我这侄子内向腼腆,见了生人就这样,愁死我了。”
傅松道:“能说会道的人多了去了,比如老黄你。”
黄锦淮讪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老板,那个什么,我侄子这事儿没跟你商量,我……。”
傅松摆摆手道:“跟我商量什么?你岁数不小了,找个人帮忙也是应该的。”
黄锦淮松了口气,感激道:“谢谢,谢谢!”
傅松问:“没打算过继过来?小伙子挺踏实的。”
黄锦淮摇摇头道:“都是一家人,折腾个什么?愿意给我养老送终那当然好,不愿意拉倒,我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了,习惯了。”
傅松道:“你倒是看得开。”
黄锦淮笑道:“你是高看我了,这侄子如果不踏实,我也不会带回来。”
傅松指着他道:“我就说嘛,你老黄猴精猴精的一个人,怎么会干赔本的买卖。”
这时,黄安提着茶壶走过来,“伯,茶来了。”
黄锦淮接过茶壶,挥挥手道:“你先去吃饭吧。”
等黄安出去后,黄锦淮从炕头的柜子里搬出一个鞋盒子,道:“这半年我又收了二十多套房子,还有不少宝贝,房产证都在这了,宝贝让我放在厢房里,对了,这还有两幅字画,你瞅瞅。”
傅松现在对买房子已经没什么兴趣了,都懒得打开鞋盒子查看,倒是装模做样地瞧了两幅字画,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重新卷起来放到一边,道:“房子以后就别收了。”
“啊?不收了?”黄锦淮有点傻眼,那我以后干什么啊?
傅松知道他想什么,道:“刚才不是说了么,你年纪也不小了,干点别的吧。”
黄锦淮哭丧着脸道:“我都这个岁数了,能干什么啊?出来后就会扫大街。”
傅松道:“我记得你收了不少店面,你自己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利用起来,干点小买卖,我用店面入股,启动资金我来出。”
黄锦淮又惊又喜:“真的?”
傅松道:“不过我丑化说到前头,赚了钱咱们平分,赔了钱咱们一拍两散。”
黄锦淮激动得满脸通红,拍着胸脯道:“你就等着数钱吧。”
傅松笑了笑,那点钱老子还真看不上,不过却挺好奇他为什么这么有信心,问:“你打算做什么?”
“我家以前是卖布的,当然还要卖布!”
布店的名字都不用起了,就是他家以前的招牌——“黄记布庄”。
傅松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无语道:“卖布?”
黄锦淮一双小眼睛里放着精光,道:“对啊,现在买布都不用布票了,开布庄肯定赚钱!”
傅松不置可否,道:“卖布不是不行,但我问你,从哪买布?现在都是国营纺织厂,你有拿货的门路没?就算拿到货了,货源成本多少?物流成本多少?最后,你能卖得过国营商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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