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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0章 生命的流动,好似一阵自由无比的风
    “不要……不要……”

    “别杀他,别杀他……”

    “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啊……”

    颜水儿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目,任由汗水打湿枕头,也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拿着白布,为她拭帕擦汗的秦桓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她在做噩梦。”

    他皱着眉看向范镇,眼神似是在责问‘你就究竟和她说了什么’?!

    范镇低着头,沉默不语。

    ——“所以,不要相信他。”

    他不知道颜水儿的昏迷不醒是不是因为这句话,但他却从她的反应中明白了秦桓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范镇抿唇,内心在剧烈地挣扎。

    秦桓蹙着眉头,又回过头,继续亲力亲为地给颜水儿换帕子,时刻注意着她的状况。

    范镇迟疑地在他身后道:“大夫没有查出任何不妥的地方,她的身体很健康。”

    他们之前预想的下毒、暗伤、迷药……通通没有,可颜水儿就是不醒。

    “孤知道。”秦桓的声音很冷硬,且没有回头。

    又是一阵沉默。

    及至后半夜,颜水儿终于平复了心绪,不再一茬一茬地冒冷汗。

    虽然依旧双眸紧闭,身体微颤,但好歹不再说胡话了。

    秦桓紧绷的身体终于安心了一些。

    他起身回头,看着浑身也是‘千疮百孔’的范镇,眼神复杂。

    想说些什么,可张张嘴,最后还是叹息道。

    “您伤势还没好,回去休息吧。”

    反正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范镇站在他对面,咧嘴笑了下,可惜没扯动嘴角,显得有些滑稽。

    片刻后,他的神情终于有些黯淡的坐了下来,面色甚至有些灰暗。

    “殿下,末将的身体末将自己知道,就像一艘已经满是破洞的小船,积水越多,便越是积重难返……没几天日子好活了。”

    秦桓垂下眼帘,也略微疲惫地在他对面坐下。

    半晌,他轻声道:“大夫给你开了药,苏玉泽还盼着你好起来。”

    “……不要放弃。”

    范镇轻笑一声,探究的视线落在垂眸的秦桓身上。

    “殿下,您真的变了。”

    若说当年最想放弃秦桓的是谁,那必定是少年时的他自己。

    后来,是魏正、卫黎、影一、方河、谢先生、俞先生、李太医……是那么多人拼尽全力以己身为筹码,放在了名为秦桓的这座天秤上,才留住了他求生的意志。

    那个时候,谁说‘不要放弃’都有可能,唯独秦桓不可能。

    可现在,他在劝他不要放弃。

    范镇忽然有些好笑。

    人生真是荒唐。

    秦桓没有理会他的言外之意,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床榻上的少女身上,目光温柔,却声音沉冷。

    “大雍还未大败大金,北境还未安稳,当初年少时所有的雄心壮志全都尚未实现……你真的甘心就这么庸庸碌碌地死了吗?”

    范镇沉默两秒,神情落寂苦涩,却依旧笑着,似乎是想让自己释怀。

    “北境有俞开宇,有谢碑,有苏玉泽,有赵顺赵达,有梁夫人……有千千万万个大好儿郎,没我一个粗人怕什么?”

    “老将总是要死的,未来,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秦桓质问:“当真?”

    范镇回道:“当真……”

    秦桓厉声打断他,声声迫人:“范镇!孤再问你一遍!你说的这一字一句,可有半点出自真心?!”

    “自是,自是……”

    范镇忽然哽咽,他说不下去了。

    一个威猛的中年男子,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伤,浑身上下每时每刻都在痛,他都没有哭过。

    可此时,他忽然不知怎么的,眼眶通红,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他咧嘴笑了一下,浑浊的泪水顺着粗糙的面皮滑落。

    真是怂包啊。

    什么时候,他范镇也开始学着自欺欺人了?

    等去了地底下,大将军一定会笑话他的吧。

    可是……

    “殿下,我范镇其实就是一介粗人,从没有过要当将军的想法,也不在乎什么保家卫国。”

    “可是当年,在我们这些庶黎被金人俘虏,被当作牛羊一般对待,甚至快要被冻死的时候,是大将军出现救了我们。”

    范镇抬起眼皮,面露恍然。

    “朝廷放弃了我们,亲人故友也放弃了我们,但大将军没有。

    他带着人,悄悄潜进大金,将我们解救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我们饿了就啃树皮,渴了就吃雪。

    蹚河的时候能时不时地就看到一个浮上来的死人……他们是自己想要逃回大雍的百姓。

    可我们顾不了他们,活人都尚且顾不上,又哪儿有精力去收敛死去同胞的尸身?

    我们只有当自己瞎了、聋了,看不见、也听不着,闷头向前走。

    等到我们好不容易上了岸,松了一口气,却发现河对岸原本应该接应我们的将士……穿着单薄的衣物,身边放着已经生锈到卷起来的武器,围坐在一个篝火面前,全都冻死了……”

    范镇红着眼,望向秦桓冷峻的眉眼。

    “我想杀回去!我拼了命地想杀回去!!”

    “可大将军告诉我,大雍的兵马粮草都不足以支撑一场擅自挑起的国战,所以我咬牙忍着,等着,盼着。

    可我等了几十年,从年少等到年老,我等来了什么?!”

    “我等到的是大雍与大金的议和!是凉平公主被送往大金的和亲!是大将军的枉死!是北境将士们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范镇喘着粗气,嗜血着双眼,眼白中布满了血丝。

    浑身上下的伤口一寸寸崩裂,鲜血渗透了出来,可他却像是已经沉浸在了那份漫长而孤寂的等待与痛苦之中,再也不出来。

    “所有人都死了,当初的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了我还活在这个世上。”

    “谁还记得,大金也曾是大雍的国土?谁还记得,当年的镇北大将军也曾踌躇满志,想要在有生之年为大雍收复失地?!”

    “没有人,没有人啊……”

    范镇失落地跌坐在地,眼神恍惚而狰狞,像是竭力后的脱力,又像是心如死灰的麻木。

    是他不想攻城,不想与大金死战,非要庸庸碌碌地过一生吗?

    是他真的无能,只能守城,无能攻城,这辈子都无法完成将军的意愿吗?

    是他就想这么死了吗?!

    不!

    不是啊,不是的啊……

    范镇抹了一把脸,满眼赤红,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将军临死前,将北境交付给了末将,可末将无能……”

    “末将曾答应替将军镇守北境十年,如今十年之期已到,末将也该信守承诺,去找他了……”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步履蹒跚地往屋外,往漆黑的夜色中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快要看不见,一道低沉却坚定的声音在范镇的身后响起。

    “我还记得。”

    范镇的脚步微顿。

    “将军,孤会记得的,永远记得。”

    所以,请走好。

    沉寂半晌,范镇突然大哭大笑着离去了。

    恍惚间,宁静的月色下,好似出现了万马奔腾的战场。

    无数的将士们都在血与泪中搏斗厮杀。

    而他们的家人,正在身后翘首以盼,盼他安稳凯旋。

    “爹爹……相公……”

    “夫君……大哥……”

    “小弟……吾儿……”

    徐淮满目坚毅,手起刀落,于骏马中飞驰。

    他对着战士们高呼:“我们死守于此,不是为大雍,为帝王,更是为我们身后的家人,为与我们朝夕相处的百姓!”

    “所以,将士们,拿起你们的武器,咬紧你们的牙关,随我冲——!!”

    “冲啊——!!”

    “杀啊——!!”

    “噗——!!!”

    “唔——!!!”

    生命的流动,好似一阵无比自由的风,在人世间疾驰而过。

    无论何种恳切,亦或是哀求与执念,都不曾让它停下。

    它以一种任性和肆意的态度,将自己与人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区隔开来,包括岁月与时光。

    一具又一具鲜活的尸体躺倒在脚底下,汇聚成江河湖海,蜿蜒山脉。

    最终湮灭于青史长河之中,成为后来者眼中的,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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