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容只当他说说,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肖坤的家里就三空房间,锁了一间,还有自己一间,再就是厨房了,房子又小又挤,家徒四壁,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住。
他其实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但两个人还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
肖坤家是远离黄土凹村落的,他家里十里湾才一公里左右,而且到十里湾的路从他们家走是很好走,奚容也认得这段路,他要是住在这儿是再方便不过了。
因为知青宿舍修得不太好,冬日里多苦寒,也有人活活冻死过,很多知青和农民关系好了,是可以借住在农民家里的。
肖坤只提议那么一下,奚容也只当他随便说说。
他目前是盼着上海那边的音信,这段时间忍忍就过去了。
肖坤没得到奚容的回答也没有气馁,而是开始默默的修建房子。
锁住的房间是父母住过的,因为父母过世了,那房间就变成了一间杂物房。
每天出工回家,总是留奚容吃了饭,奚容干了活有工分,自己领了米也给肖坤带,他在肖坤这儿吃饭,的确吃了他很多东西。
村里很是清苦,肖坤每日都能炒出最好吃的菜,那饭菜不知道怎么做的,即使是挖的野菜,炒起来也相当好吃。
有时候一大盘菜稍微放些腊肉,有时候是在农地里抓到了兔子。
总之奚容在他家里吃饭,根本没有苦过。
早餐还给他带红薯,一日三餐几乎都在他这儿解决,奚容想着索性要回上海的,这些日子的工分基本全给了肖坤,嘴里说是和他搭伙吃饭拿工分抵,实际上是想多多少少报答他一点。
肖坤没有说话,只默默拿着。
每天吃完饭天已经黑了,那几日地上湿不好走,后来地上干爽了,奚容渐渐的也能自己走着回去了,但每次肖坤都来送他,第二天一大早也来接他,十里路对于奚容来说还是太长,肖坤那心像是长着奚容身上似的,奚容要是累了,他马上就知道,立马说要背他,奚容久而久之就有了点依赖思想,每次肖坤背他也不推脱了。
肖坤送了奚容回家,就在家里敲敲打打修修补补,奚容来的时候总是黄昏,他的视力在晚上没有肖坤好,每天肖坤家里的细微变化他没有那么敏锐的感知到,只知道干净整洁了不少。
肖坤把房间弄得整整齐齐,还自己做了个大桌子和两把椅子。
他小时候曾在村里一个木工家里当个学徒,做这些东西的手艺是在的,他做得用心,那椅子桌子全部做得平平整整干净利落,还在细微处认真调了花。
也不是每日出工,每周是有一天休息的这天,肖坤凌晨四点半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背着背货架就去乡里赶集去了。
他今天要买的东西特别多。
这天的集市特别热闹,肖坤在集市上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买棉被的地方,那卖棉被的姐姐认得他,见他在他那儿挑挑选选半个小时了还没决定,就问:“大坤啊,你要啥,姐帮你挑挑?”
肖坤在黄土凹是有点名气的,闷不吭声的,你不问他就不答,那大姐心想肖坤学了他母亲的本事节俭得很,他家里的被子估计盖到死也不换,现在他的眼睛盯着她店里最软和的大棉摸了好几下,脚也不挪。
大姐怕一天那手把棉被摸脏了,于是就和他说话。
本来以为问问他就走了,没想到肖坤说话了,“这被子多大?冬天盖着软和不?”
听他说这么长的话实在不容易,大姐也是奇了怪了,就说:“软和得很,这被子足足两米宽,别说一个你了,两个你都能盖上,这可是人家结婚办喜事买的好棉被,你说能不好吗?”
她这么一说,竟然看见肖坤笑了,肖坤说:“那就要这个。”
大姐一下子也笑开了花,“我这货是从供销社正规拿的好货,大坤你放心,姐绝对不坑你,被套枕头要不,姐给你挑挑。”
肖坤点了点头。
这一阵仗买下来,足足花了一块五钱,肖坤那背货架用背得满满的,大姐见他买了这么多东西,忍不住的问:“大坤,跟姐说说,是不是有什么苗头了?”
这男人老实巴交的,成天闷不吭声,瞧着也吓人,对人都是板着脸,听说脑子也坏,从来没有给姑娘个笑脸,他是长得好力气大,但架不住那性格沉闷,村里都传出他摔傻了,因此没什么姑娘愿意嫁给他,他自己也不开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努力过。
如今二十三了,自己突然来集市上买棉被,看起来是有点苗头。
他一般是不笑的,那大姐仿佛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惊奇,竟见他又带着点儿笑意,“还早呢。”
大姐啧啧两声,说了好几句喜庆的话,这才把人送走。
他买了棉被又买了些漆,家里的桌椅板凳是弄好了,但是要涂上漆才能保存久一点。
再买了些日用品,甚至还买了牙刷。
洗脸的毛巾买了两条,又给自己买了身体面的好衣衫,挑挑选选,逛到了早上九点,终于看到了件顶好的衬衫和裤子。
他记着奚容的身量,和老板杀了价,两块钱拿了下来。
这身衣服比棉被还贵了不少,这么多钱的支出,不说是他一年的支出,少说也是大半年了。
今天确实收获颇丰,东西好好背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捆得扎扎实实,便启程回家。
乡镇的赶集地离十里湾有五十多公里,多是不好的路途,因此每回来带些大件的东西都很吃力。
村里有人有马,但肖坤家没有,只能背着。
东西对于肖坤来说一点也不重,轻轻松松就能背起来,他脚程快,下午太阳还没下山就回到了家。
他把棉被好好的收了起来,桌椅板凳,还有新做好的床仔仔细细上了两层漆。
这天的天气好,外面晾着完全不成问题,他还搭了个小棚子,另外做了个小杂物间。
他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好了,准备给奚容住,父母那间房就把自己的床搬过去,东西置换一下。
窗户买了新的半透明的尼龙纸层订好,整个房间亮堂了不少。
过几日等油漆的味道散了,就可以搬进来住了。
奚容这几日也没有闲着。
他每日都盼着上海那边来信,等啊等,等了几乎二十天了还没来信。
于是又写了一封去问情况。
那天杨胜也去寄信,见奚容也来寄信,便说:“你也寄回家?寄给谁?”
奚容淡淡的回答:“寄给我妈。”
“哦。”杨胜说着,眼睛一直看着奚容,带着点儿炫耀的意味,“你知道我寄给谁不?”
奚容说:“不知道。”
杨胜说:“我寄给我哥。”
奚容知道他的确有个有权势的哥哥,杨胜在学校的时候老师都对他多有照顾,吃穿用度都不是平常家的孩子。
他的哥哥位高权重,想必很快就能把他弄回去。
杨胜似笑非笑的说:“我哥那边有办法让我回去,他手里有名额。”
奚容眼皮跳了一下。
他知道上面有些人手里有名额,可以让部分知识青年回去,但是名额很少,一般只能把至亲的人弄回去。
奚容抿着唇不说话,听着杨胜又说:“我让我哥把我们俩都弄回去好不好?”
说着是“好不好”,实际上是写了信明确的告诉了他哥,他想要奚容和他一起回去。
要他哥务必把奚容一起弄回去。
来的时候就写了信,前几天收到了信,信里还骂了他,说让他多吃点苦好才对的,别和不三不四攀附权势歪心思的人混在一起,这回再次写信,措辞更加诚恳。
还表明了态度,要是奚容不和他一起回去,他也不回。
杨胜说:“我信里写好了,说让我哥把我们一起弄回去。”
奚容愣了一下,又想着自己应该能凭自己的本事回家,用不着他,他们家里说不定还以为他攀附权势呢,往后回了上海可能还要看人脸色过活,于是说:“我自己能想办法,不用管我。”
但这封信一寄回去,又是石沉大海,杨胜的信却回来得很快。
杨胜打开信一看,已经能想象他哥那冷冰冰的样子。
而此时此刻他大哥杨克的确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坐在办公椅上,拿着杨胜的信冷冰冰垂眸。
“小少爷还在坚持要那个奚容和他一起回去?”副手是跟着杨克一路爬上来的,对他们家家事很清楚,知道杨胜磨磨蹭蹭就想把那奚容一起捞上来。
还威胁说要是奚容不回来,他一辈子就烂在北大荒。
杨克冷冷的看着信件,一把给撕了。
“小胜心思单纯,这个奚容是他的大学同学,才上半个月的学那嘴上就只挂着这个人的名
字。”
副手说:“查了查,奚容背景很简单,母亲是纺织厂的,妹妹在文工团,但有些人偏偏一门心思歪着,不知道给小少爷灌了什么**汤……”
杨克看着信说:“我也只有两个名额。”
如果多出名额,也不是不能给奚容,但是他只有两个名额,一个给他弟弟,一个是……
“人查到了吗?去了哪里?”
副手冷汗直流,“只知道是下了乡,但是下乡的人太多了,陆先生的去向目前还没查到……”
常年不苟言笑的禁欲上司突然开了窍,听说是有次去报社对某个青年一见钟情了。
在这个年代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惊世骇俗的,但是达官贵人们、那个古老的贵族和商贾,养男宠的大把,许多富商的姨太太也是男人。
杨家是几百年的世家,不说杨克如今混得很好,就算是在家里做个闲散少爷,养个男人也无伤大雅。
可那人如风如烟,杨克就见过一面。
那天他往报社有点事,下午五点半,报社没什么人,进去的时候眼皮一跳。
正见到有个漂亮青年在写东西。
要背笔直,整个人如玉似的美丽洁白,知书达理,谈吐甚佳。
他看了一眼青年工位上的名字,写的是“陆君兰”。
那可真是如兰如竹般的君子。
那日天气暗沉,报社里也并不亮堂,只有几玻璃窗透过来的光,他进来的时候脚步并不响亮,那青年也许是写东西太认真了,一时间没有发现他。
垂着眸,像一副画一样,冷冷清清漂漂亮亮的,电影明星都没有他好看。
整个人在发光似的。
杨克不小心弄出了动静,一下子青年就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比天上的星辰、湛蓝的大海还要美丽,本来是像安安静静的画、优雅的兰和挺拔的松竹,眼睛看过来的一瞬间鲜活了。
世上任何贵重的珍宝都没有他好看。
那天突然下起了暴雨,青年还给了他一把伞。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恰巧是他弟弟大学开学的日子,他连杨胜开学都没去,只去报社还伞了,一问,说陆君兰出差去了。
再过不久,听说陆君兰去了其他报社,一路问下去,听说又是相应号召被下放到乡里。
连在哪个乡下谁都不知道,人海茫茫的,只一直在打听。
他手里只有两个名额,一个是给他弟弟杨胜,一个是留给那只见过一面的陆君兰。
怎么可能给弟弟口中那个奚容?
副手说:“小少爷又来信了,怎么回?”
杨克冷哼一声:“先让他吃两个月苦头再把人弄回来,至于那个奚容,别说没有名额,就算有也不管他。”
他心想,不知道是什么人,本事好大,竟然让他弟弟如此上心,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就让他烂在那北大荒,也绝了杨胜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