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条理其实还挺容易理清的,陈西雯表面自成一派,实际上为太子工作,背地里…她则是夜心王颜彻的忠实盟友。
一切都起源于四十多年前的一桩悬案。可以说后来在云响州发生的正魔之战,天隙冲突,包括暗流涌动了老半天,却没能激起什么水花的神幕阁乱象都是由此案衍生出的后续影响。
再往前追溯…那就是五杰狂扁云响州,再加上菩提教主间宫穹的风云志了。
前尘不提,陈西雯与她的合伙人们正在策划一场远超政变,几乎等同于超级恐怖袭击的惊天阴谋。这事一旦办成,正道魔教与雷行皇室估计就没什么功夫再斗来斗去了。
集辛县地下埋着一颗敌龙寄生虫高度凝结后形成的“敌龙菌母”生物化石,毕竟按陈露凝的话来讲,那玩意的本体就是棵大蘑菇。
陈西雯她们在策划的,便是等三方势力在集辛县展开会战的过程中将那棵大蘑菇点爆,人为制造一场龙熄热大流行。
听起来其实也没啥,无非就是场生化危机而已嘛。目前云响州内出现敌龙感染症状的人数只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一,而有资质进入第二阶段,并激发不死性的存在更是万里挑一…是真的只有万分之一。
一旦母菌爆发,受影响者或感染,或被引出体内沉睡的敌龙基因…那可是战场,身强力壮意志坚定的修行者们会因为咳嗽头疼就停下手来召开医学研讨会吗?
能断肢再生了,或者脑袋掉下来都死不了了,这不是更好么?敌龙寄生虫可不会影响人类的心智。若不是它会被动淘汰弱者,这玩意基本就是个纯纯的赐福。
但结合各代古国的隐秘知识,埋头搞了几十年科研的夜心王于此领域获得了重大突破…他提出了一项关键理论:
敌龙寄生虫本身,也只是正处在它生命周期的“第一阶段”而已。
超脱物外的极致不死性也许只是敌龙寄生虫的胎衣,并不是它给了我们反抗巨兽的力量,而是我们成为了它进化的阶梯。
目前具备的实验样本数量太少,还不足以判断敌龙寄生虫在什么条件下才会发生变异。但它的潜力是无限的,也许…它才是这个世界静心孕育出来的“嫡系”生命。
可确认的是,持续降雪导致的短期环境变化会激活其内部的“记忆开关”,使其进入类似假寐的半活性状态。
敌龙寄生虫…从未真正苏醒过。
一旦集辛县地下的母菌被引爆扩散,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若把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想,那场面可真是…难以描述。
被蒙世国激起的持续性逆星落翻搅地脉,拖拽岩土。经他这么一折腾,覆盖在地底母菌上的万里灰岩似乎也没那么坚不可摧了。
真是…帮大忙了。
“嗯嗯,帮大忙了。”钟水镜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大伙一齐朝他投去了无奈的眼神。
在这问题上,你这个被母菌附身的人形大蘑菇应该最有发言权了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面对大家的目光质问,钟水镜无比真挚地郑重回道。
嗯,我们知道。
咕噜噜噜…一口气念完长篇大论的吴茜寻捂着叫个不停的肚子,颊上泛起红晕。
“你来之前没吃饭么?”雪隐挠了挠头。
“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她嘟囔道。
“……”雪隐闭目沉思了三秒,朝应该是屋内年纪最大的老国师说道:“我去给她弄点东西吃,您负责组织讨论一下刚才说的那些吧。”
“我…不太擅长这个。”老国师左右扭头看了看正眼巴巴盯着她的钟水镜,坐在小板凳上半天下来听了个寂寞的间宫忌,还有一直在低头皱眉思索着什么的杨雪舞。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算了,别搞出更大的乱子就行了。”雪隐叹气起身转向吴茜寻:“你挑食吗?有什么忌口吗?”
“你会做饭?”吴茜寻捂着肚子眨了眨眼:“不挑不挑,我什么都能吃。唔…我跟你一起去吧,你边做我边吃,这样比较方便…”
说的在理,雪隐耸了两下肩膀。
…………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追究这处隐没在居民区里的幽静小院是谁的资产了,反正十全子跟陈露凝都是一进城就直勾勾地摸了进来…
有的时候思考太多反而会给自己增添毫无意义的负担,现在的情况是大家有床睡有饭吃,这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厅中柜台上那张翻倒的画像…就让它躺在那里吧,我又不是历史的掘墓者。
“吼!嘎嘎…”说到吃饭自然少不了枇杷糖。传说中江北杨家每年的固定开支里,光是枇杷糖的伙食费就占了好几万两…
现在看来,至少其中九成应该都被写这个报表的家伙给中饱私囊了。
枇杷糖爱吃,不过只是又馋又调皮,看到什么都想叨上两口。它的实际饭量估计都比不上阿闪,虽然那孩子吃得确实有点多就是了。
“别着急,你看,这面还没熟…”雪隐一手摁住不安分的枇杷糖,一手翻炒着锅中香气四溢的青豆鱼条,真的很香啊…
枇杷糖急了,直接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扒住灶台,大眼睛忽闪忽闪,大鼻孔呼哧呼哧…它跟杨雪舞呆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吃得更豪华,但很显然,杨三姐并不是个会下厨的精致女子。
“呵呵…”雪隐笑了笑,随手从旁边的框子里抓了两颗炸好的肉丸子,相当熟络地朝着空中一丢:“先拿这个垫垫肚子吧,好事多磨。”
“呜嗷!”枇杷糖在一瞬间展现出了它极为恐怖的反射神经,只见那硕大身影凌空跃起,大脑袋左右摆动衔住碰撞飞散的肉丸,甚至连飘荡在半空中的碎渣与酱汁都没遗漏半分。
轻盈落地,枇杷糖毛茸茸的短尾巴轻轻拂过桌角,四足完美地印在了起跳之前留下的脚印上。个子大并不一定代表不敏捷,至少雪隐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它不小心碰倒什么东西。
“宝刀未老啊?”雪隐擦去沾在手指上的酱汁,受到夸奖的枇杷糖则一边嚼着肉丸,一边十分骄傲地扬起了脑袋。
吴茜寻用烧饼抹着盘子里的菜汤,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你也别着急。”雪隐朝她说道:“从我个人总结出的经验来看,菜要熟了才好吃…”
“啊,我不急…”吴茜寻红着脸放下啃了一半的烧饼,颇为羞涩地瞥了一眼旁边摞了几乎得有一臂高的空盘子。
雪隐挑了挑眉毛。
看来这姑娘不止是三天没吃饭了。
“所以,你从雷云道大老远跑过来,一路上餐风饮露避过各家眼线,只为报信?”雪隐将一大锅炒好的菜乘出装盘摆到桌上,又分了一碗递给品菜大使枇杷糖。
“我不是专门来找你们的,我想去观霞山找我爸…父亲,但北进的路都被封死了。”吴茜寻尽量优雅地夹起一根金光闪闪的酥炸鱼条塞进嘴里,很快,她脸上就浮现出了与枇杷糖一模一样的幸福表情。
好吃…!!
“云响州有许多专供五山弟子执行特殊任务时走的隐秘路线…”吴茜寻边吃边解释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路上遇到了点小麻烦…他们全都被困在锦园县附近了。”
啊哈,领导先走是吧。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师姐呢?英天枪夏心禅,我两个小时前才跟她见过面。”雪隐疑惑道。
“!?”吴茜寻闻言差点噎到,连灌了好几口粒粒乐这才拍着胸口断续问道:“夏师姐…她们也到这了?和谁在一起?”
“你出现的太突兀了,不如让我趁此机会考察一下你到底知晓多少内情吧?”雪隐点了点桌面:“她应该和谁在一起呢?”
吴茜寻眯起眼睛盯了他一阵,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丰盛饭菜,思前想后终于服软说道:
“猎脊山的朱池韧,插芊山的李执锋,玉鸣山的江芷兰,应该还有个复国会的络腮胡…我跟那边不太熟,不太清楚那人的名字。”
“不,只有朱池韧和李执锋。”雪隐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你说的其他两个人我都没见过,但你师姐确实邀请我去跟杜辛封见面了…”
“别去。”吴茜寻十分紧张地抓着手里的烧饼:“他们都是一伙的,复国会打从一开始就是夜心王的人,甚至于前任金湍山主的那件案子…”
“去不去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主事的人现在都不在。”雪隐摇了摇头,伸手从灶台上端来先前忘记放到桌上的小菜:
“信任是有代价的,而且我暂时也不打算相信你…当然,你可以暂时藏身于此,不必担心吃喝。我不是能决定你去留的那个人。”
“你真的很讨人喜欢,只要不去学你那个混蛋哥哥的模样装深沉就更好了。”吴茜寻伸出筷子夹了两颗花生米,撅起嘴巴恨恨说道。
“我没有模仿他,这个就是我会在这种场合下表现出的状态。”雪隐擦了擦手:“不过你的建议非常合理,我也挺讨厌这样的。”
吴茜寻深深点头。
“呃…咱们不太熟,但我好歹也请你吃了顿饭。所以,能不能简单回答我几个个人问题?”雪隐探头瞧了一眼寂静如午夜墓园般的厅内会议,又转过头来望向吴茜寻。
“嗯。”吴茜寻嚼着烧饼眨了眨眼。
“你在神幕阁的时候可跳脱得很,就算在来的路上过了段苦日子,我也不相信你会一下子转性成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的正义使者了。”他耸了耸肩接着说道: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们这些?这可能关乎你母亲数十年来的精心筹谋…你大可什么都不做,跑到雷行州去接着过你的富贵日子。”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跟家族决裂,跑到云响州来掺乎这堆破事?”吴茜寻哼了一声,又挖了一大勺炒青豆。
“我只是随波逐流,具体情况你还是去问杨御成吧…如果他会回来的话。”雪隐叹气。
“我要的是安稳的权力,不是混乱。”她皱眉说道:“一旦敌龙感染大幅扩散,全州的各项体系都会陷入瘫痪状态。如你所言,我不是为了救苍生于水火,只是想多搞几件漂亮衣裳…前提是它们还能用钱买到。”
哎呀,这姑娘比看上去的要实诚多了。
“好吧,哎…”雪隐揉了揉脑门:“所以说插芊山也掺合进这事里了?那个李执锋…看起来就是个难缠的家伙。我还以为御成那边全是自己人呢,你们这破地方可真是…”
“你不认识他么?”吴茜寻突然抬头。
“认识谁?”雪隐被她吓了一跳。
“李执锋啊。”吴茜寻眨眼说道。
“我应该认识他么?”雪隐挠了挠后脑勺:“他当时应该没去神幕阁吧…”
“神幕阁?你在说什么啊?”吴茜寻也愣了:“你不知道么?他是你大哥的人啊。”
“啊?”雪隐眼皮一跳。
“雷行军部,扬威将军旗下四虎之一…“负剑”李执锋,也是你们风来州盘蛇坞的新晋当家。”吴茜寻就着鱼条啃了口烧饼:“你之前竟然都没见过他么?怎么可能?”
这可有的谈了。
洪弓城正中心,城建螺旋臂的收束之处。十全子正对着面前深坑中掩埋的昏黄巨骨沉默不语,没人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
那几根狰狞招展的大排骨当然不是洪弓的,真品历经万年风吹日晒早已腐朽殆尽,要么就是被各代王朝搬去研究了。
他不是来博物馆参观盖章的小学生,也对古生物这门学科毫无兴趣。
不过他确实是来跟“某种东西”见面的。
“现在你该想起自己到底是谁了吧?”长发男子伴着他那令人不悦的冷笑声踱出阴影幕布,这回他倒是没光着膀子。
“流离…”十全子垂眉低语。
“哈,我可不是流离,你也不是间宫穹。”他伸手指向不知何时浮现在两人对面的俊美和尚:“他…也不是木鱼,多有趣啊?”
木鱼僧双手合十,深施一礼。
“三代菩提教主齐聚一堂,却没有一人还是当年的自己,是不是很讽刺?”长发男子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陷入昏迷的挖掘场守卫身上:
“我跟你说过了,诅咒可没那么容易甩脱…哪怕你毅然奔向死亡,也别想逃脱祂的追猎。”
“而你,则是祂的第一个目标。”木鱼僧面向长发男子,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的微笑。
“呵,没错。”长发男子歪头说道:“我们终于能好好谈谈了…可能会有点煞风景,但机会难得,还是聊聊菩提教以外的事情吧?”
十全子缓缓转身。
是啊…这可有的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