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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满盈尊王
    我不想讨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之类的高端问题,也不会像老和尚对坐狂打机锋那般,以井底之蛙的视野揣度宇宙的真理。

    只有一点。

    什么是对立?

    勇者踹翻魔王,世间总是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此类千篇一律的老套故事。水会将火浇灭,所以它俩永远无法相容。

    别抖机灵反驳我说什么“热水”或者“水蒸气”之类的东西…我当然知道。

    我没在跟你探讨哲学,也不是在试图表达“秩序的反面就是混沌”一型的中二思想。

    对立这个概念,可谓是伴随万物初生之始而确立的基础元素。我们想往前走就得向后方倾注推力,想飞上天就得先跺一脚地板…

    有的人打生下来就不用工作,住着自己都数不清有几扇门的大房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没在讽刺或者隐喻什么人,这种现象古来有之,也将永恒持续下去,规则如此嘛。

    他们什么都不做,只顾消耗价值。既然他们什么都不做,那事情总得有人做吧?

    有人想生火就得有人去挖煤,有人想要新沙发就得有人砍树…说得再极端点,哪怕是有人想玩男人女人,那也得有人负责给他们生吧?

    一个人的极乐生活至少需要以二十个人的不幸为依托,所以每个人都想往高处爬,每个人都不想成为耗材,但总有人会被踩在脚下。

    似乎从古至今的社会矛盾都源于这种金字塔式的原始结构,那么我们该不该付出努力,去尝试一下迈向人人平等的和谐世界呢呢?

    呵…甚至连死亡都是不平等的。就算真的能够达成物质层面的平等,社会得以按需分配,人和人的命数与运气也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我们该如何正视这条名为“对立”的规则?它远比我们伟大得多,也远比我们悠久得多。

    我们在与不在,于祂来说并无区别。

    我们该怎么做?别问我,去问圣人。

    你找不到圣人?

    那就尽量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天冷多加衣,难受去看病,然后…继续诅咒这狗日的世道。

    要么就趁着夜深人静灌上几壶烈酒,好好思考一下人与宇宙的必然联系,最后抡起草叉锄头去反了他娘的。

    人类步入繁荣后的五州历史至今已过万年云烟,与此相关的参考经验可多了去了。搞成了你就是享乐者,搞不成不过一死。

    什么叫无本买卖啊?

    无论如何,生活总得继续,但凡多活一秒都有可能撞上惊喜。

    谁都不能确定自家隔壁那个足不出户的小少爷会不会突然顿悟成圣,谁都不知道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最终会掀起何等惊涛。

    你又何以断定平凡便是自己的最终归宿?那些开辟万古大道的圣人,难道都是一出娘胎就能收到上天感召的么?

    现在,他还在睡觉。

    但很快,他便会醒来。

    …很快。

    ……很快。

    啧。

    起床,起床,起床——————!!

    “唔噗噢噢喔哦哦———!!”如同大多数影视作品中的惯用转场,江北杨家年纪最小的孩子高呼着神秘的咒文从床上猛然翻起身来。

    “忌,小心左…”

    刚要伸手前抓,杨雪隐忽然肩膀一僵。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肩膀僵得比他还要厉害的浓眉少年,大概十三四岁,看气场倒是有几分修行底子…嗯,是个好苗子。

    “…安子?”石化许久,雪隐终于开口问道。

    “是我,四爷。”李安子小心回道。

    对了,安子,李安子。试武大哥从北地三郡带回来的养子,也是我的亲随之一。

    “你怎么了?”雪隐打量了他一阵。

    “您刚才突然跟条大鱼似的猛翻起来,喊了一声“唔噗噢噢喔哦哦”,接着就胡言乱语着伸出手来要扒拉我…”李安子十分清晰地阐述道:

    “我被您吓到了,但我胆子大手又稳,所以强忍住没把水盆泼到您身上。”

    “现在我有点害怕又有点担心,如果您失心疯了的话请跟我说一声,我试试看能不能一拳给您打晕过去。”他轻轻抬高手中搭着洁净毛巾,温水微微晃荡的华贵铜盆:

    “如果您只是睡糊涂了,那…该洗脸了。”

    “你真是天海五州的未来之星啊…”雪隐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感叹道:“对了,你管我叫四爷,那是什么意思?我在家里排行老四?”

    “需要我给您一拳吗?”李安子担忧问道。

    “不用了,谢谢…真的不用。”雪隐叹了口气无奈摆手,低头望向面前铜盆水面:“能再帮我端一会么?端稳一点,对…”

    李安子强忍住一拳打翻对方再将他扛去医馆的冲动,手臂微微施力拖稳铜盆。

    没错,手是我的手,脚是我的脚,每一处都没有任何异常。至于水面上倒映出的这张脸…百分之一万的杨雪隐,绝不掺任何杂质。

    这就怪了,杨雪隐…是“四爷”么?

    要么是我脑子坏了,要么就是…

    噗通,在李安子极尽惊惧的目光注视下,雪隐一个猛子将颜面狠狠埋进了水盆之中。

    咕噜咕噜咕噜…

    “小安,四爷起…”哗啦,卧室门口又风风火火拐进一人。都不用抬头,光听声音我就能认出来了,护院杨三六,我姐的得力助手。

    咕噜咕噜咕噜…

    杨三六瞧着正把自己埋在铜盆中,十分规律地吐着泡泡的四少爷,又瞧了瞧僵立原地彻底放空大脑的李安子。

    是不是我进门的时候迈错脚了?

    沉默片刻,杨三六小心翼翼地踩着来时的脚印原路倒退了回去,又在走廊里闭目等了大概三十秒,这才换了只脚快步踏进屋内。

    “小安,四爷起…”捏了把冷汗,撑住门框,杨三六忐忑望向前方风景,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您已经醒了?快点收拾一下吧,要来不及了!”

    “先不着急、三六哥,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雪隐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脸,缓缓转过头来郑重问道:“杨家有几个孩子?”

    杨三六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先迈右脚也不行么?要不试试蹦着进来?

    “等等等等,别退,不是你的问题。”雪隐赶忙抬手拦住又要原路退回的杨三六:“可能是昨天晚上睡觉没关窗户,风吹到头了,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么?”

    “四人,三位少爷,一位小姐。”杨三六咽了口口水郑重答道:“您是年纪最小的那个,杨四郎杨雪隐,三小姐是您的姐姐杨雪舞,二…”

    “没事了,不用说了,杨赐信…今天是他继任满盈城主的大庆典。”雪隐揉了揉脑门:“你们就是为了这事才来叫我起床的,因为我睡过头了,已经要…不对,是已经迟到了。”

    杨三六与李安子齐齐点头。

    “没关系,那种活动上半场都是一群老头老太太演讲扯皮,饭局得到下午才开始…”杨雪隐抻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宇洁和觅流呢?”

    “他们早就过去了,带着贺礼。”李安子将铜盆放到一旁无奈答道:“大家都知道您起不来。”

    放屁,整个杨家就数我起得最早。

    “四爷,您也不是小孩了,该参加的社交活动终归是要参…”眼见雪隐从床上利落起身,刚准备大行说教的杨三六忽然眼皮一跳:

    “嗯?您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土…等等,您昨晚是穿着鞋上床的?”

    “嗯哈,毕竟我顶着十级台风在一个星期内横渡了半座云响州,鞋一脱下去可就不一定能再穿上了…”雪隐低头瞧了瞧自己风尘仆仆的旅行劲装,皱眉拍去其上积灰又补充道:

    “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我真的没事…就算有事也不是医馆能治得了的。”

    杨三六与李安子面面相觑。

    “我会去参加继任仪式的,但我想…先到处逛逛,就我自己。”雪隐又叹一声,迈开疲惫步伐越过杨三六走出卧室:“别跟过来,至少别跟得太紧,我可不太习惯被人盯着后背。”

    屋内两人又对视一阵,半晌无言。

    四爷是不是被家主逼着喝大酒了?

    晴历…嗯,确实是晴历。

    晴历94年,冶星月二十五日。

    父亲的城主任期圆满结束,一众候选竞争者中,二哥杨赐信力压群雄脱颖而出…好吧,这基本就是内定的结果了。

    不需要什么黑幕或者暗箱操作,他实在是太优秀了。哪怕他本人其实并不想坐上那把尽是麻烦的交椅,大伙也会强行将他绑上去。

    我没什么意见,只是替他捏了把汗。随着正式接任城主,他完成婚约的日子也快要来了…三皇女陈露凝我见过,那娘们可不是什么善茬,二哥太温柔,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得定她。

    反正这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祝你们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熟悉的走廊,熟悉的庭院,熟悉的天空与熟悉的草地,一切正常。江北满盈,江北杨家,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没什么不对劲的。

    书房的门是敞开着的,小时候每当我路过此处,里面都会有一个不怎么让人愉快的家伙抬起头来露出不怎么让人愉快的邪恶笑容…

    他是谁呢?

    我有种莫名的直觉,若是想不起他是什么人,我便一定会失去许多非常重要的东西。但另一方面,我又本能地认为失去那些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这边”更好。

    我在找什么呢?这里就是我的家啊,前门后门大院小院,我就算闭着眼睛都能走完。谁会没事闲的跟自己家里到处参观呢?是什么让我变得这般偏执,如坠云雾呢?

    很…近了。

    是“他”的房间,我以前…经常会进去…到处翻腾一些…寻找线索…?啊,头好痛。

    谁?“他”到底是谁?

    站在那明明无比熟悉,却又陌生得仿佛异世的陈旧木门跟前,雪隐摁着青筋直跳的脑门,横下心来一把拽住门框将其猛力推开…

    呼———有风吹来。

    风来,当然该有风来。

    印象里“他”确实是个相当老气的家伙,但…至少不该是这种完全浮于表面的老气。

    看不出是用什么次品木料再加上生锈铁钉勉强敲到一块的破烂储物柜,几块垫板随便一摞再铺上一张土黄色绵罩的…床?

    应该是床吧,毕竟上面搁着枕头和被褥,单子上还绣着丹顶鹤…

    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椅子没什么特点,桌面上铺着一层树脂琉璃,下面压着不少或泛黄或发黑的老旧字据与陈年画像。

    一盏小灯,一个笔筒,里面插着几根可怜巴巴的短小铅笔头。墙边类似展览柜的破架子上摆满了古旧的盘子,织物,以及五州各地景点小摊上随处可见的廉价纪念品。

    我好像走进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了。

    我是来干嘛的来着?这是谁的房间啊?

    被扑面而来的陈腐之气吓得猛打激灵,刚要撤步退出房间的雪隐强忍震撼稳下心神,再次认真打量起了这间老干部休息室。

    都没什么特别的,很难想象江北杨家的主宅里竟然会有这样一间屋子。说诡异也诡异,说令人安心倒也令人安心。

    提起勇气,雪隐撅起嘴巴迈步踏入屋内,小心翼翼地从墙边的柜子上端起了一块深棕色的古旧相框,凝神观瞧起来。

    画像上有五个人,画得很传神,简直就是黑灰白构成的显影列印…五个都是年轻人。

    一位裹缠头巾身披斗篷,眼中寒光凛凛仿佛随时准备砍人的高鼻梁狠角色。旁边是一位壮得像头猩猩却裹着不合身的文士服的七尺巨汉,再加上角落中一位喝酒喝得鼻头颜色都比常人重上三分的邋遢剑客…

    画像正中,一男一女。

    女的长得很漂亮,前凸后翘,灿烂微笑中满是霸气与骄傲。硬要形容的话,她就是年龄加量版的…这他妈不就是陈露凝么?

    男的长得很帅,没准也挺前凸后翘的。这张脸就是我要找的那张脸,没错,就是这张脸…但却与我预想中的有些不同,是哪不一样呢?

    是他的笑容么?还是…别的什么?

    “你以前对这些可不感兴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虽苍老低沉,却又中气十足的温和声音:“那是在雨落七星渊,我们刚做掉小韩她二叔,马上就要去找黄衣大主教的麻烦了。”

    胆子跟兔子差不多的雪隐并没有被这陡然响起的话音吓到,第一是因为那语调中充满笑意,第二则是因为他非常清楚…这声音的主人绝对不会伤害自己,无论出于任何理由。

    踏,踏,踏…满脸皱纹,眼角舒展,时刻带着三分喜气的银发老者端着画有摸鱼童子的白瓷茶缸,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办公桌前。

    “现在的人是怎么叫那地界的来着?濏赛提亚?”嘶嘶~老者端起冒着白雾的陈旧茶缸颇为悠闲地啜了一口:

    “真搞不懂,一天到晚研究来研究去都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反倒开始在取名字这点破事上跳来跳去了…难不成你给它起了个合乎心意的名字,它就会归你所有不成?”

    “事实上,你们的故事都在我们的考试范围之内。”闭目深吸气,平复胸中激荡,雪隐轻轻将相框放回原处转过头来苦笑道:“所以,没准我都比您更了解你们的故事呢…”

    “呵,呵呵,呵呵呵呵…”老者放下茶缸无奈干笑一阵,尴尬扭过头去悄悄嘟囔道:“我的老天爷啊,这世界真是疯得有够彻底…”

    这位…老者,并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人,只要我想见,那就随时都能见到。过去能,现在能,未来也能,他不是那种非常遥远的人物。

    他就是站在那张画像正中,脸上挂着淡然自信的微笑,眼中闪烁耀眼光芒,手上十分不老实地掷着一枚小小铁针的英俊侠客。

    是人都会老的,很正常。

    他是上上上上代满盈城主的孙子,上上上代满盈城主的儿子,上上代满盈城主,上代满盈城主的爹,这代满盈城主的爷爷,甚至有可能会是下代满盈城主的太爷爷…

    当然,他也是我可爱的亲爷爷。

    一个酒品奇差的超级老酒鬼。

    他是江北杨家的老家主。

    他是成功阻止天逝降临的伟大存在。

    他是传奇中的传奇,英雄中的英雄,战士中的战士,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子。

    他是风来州修行者的标杆。

    他是天海五杰。

    他是杨守心。

    “我倒是不太想掺合年轻的人情感问题啦,而且我的眼神也没有年轻时那般机敏了…”杨守心憨笑招手示意雪隐随便找地方坐:

    “不过,嗯…怎么说呢?你没事吧,阿隐,我怎么感觉你就跟多活了一个世纪似的呢?”

    雪隐挑了挑眉毛,十分熟络地一屁股坐到了自己幼时经常趴在上面听故事的旧沙发上。

    多活了一个世纪么?

    雪隐双手掩面揉了揉僵硬的脸蛋。

    应该也不至于有那么长。

    不过…

    也许吧。

    “如果…有个您不认识的亲孙子屁颠屁颠跑去了插芊山,还莫名其妙混成他们家的飞仙了…”雪隐抬起头来疲惫问道:“您会怎么想?”

    “我什么都不想,我会直接打断他的腿。”杨守心搓了搓下巴上的银白胡茬:“问这干嘛,你们几个又…等等,你说真的!?”

    雪隐挠了挠脸。

    他的腿可硬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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