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通常都习惯通过法律衡量与社会地位来界定出一位责任人,一位服务方来替我们传达诉求或满足需求。
我有理由相信最初人们抱团取暖时构筑出的社会形态一定不会是奴隶制,那玩意实在是太高效,太精密,几乎直指本源了…没准这就是神在教会我们这群秃毛猴子用火之后的下一课呢?
群体的意志反噬个体,所有人都变成了被代表的奴隶。人们持续供养某种事物,又被索取剥夺某种事物,自由成了混沌的代名词…
我们失去了独自生活的能力,无法想象与他人断开链接之后的孤寂世界。也许中年时期的间宫穹是对的,此时此刻,我们必须要面对,打破的确实就是阶级的枷锁。
少数人无法代表多数人,无关腐败堕落与否,只在于人力终究有限。奴隶总能寻到希望,总会奋起反抗,拼力维持自身利益的统治者可以成功无数次,但只要失败一次…
也许,在无数次推翻旧规则的争斗尽头,我们终将寻到全新的道路。
但为何,为什么那传说中的“天逝”被延后了四十余年呢?为什么上个时代的崇高斗士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坐上了曾经属于敌人的金饰王座,从反抗者转换成了压榨者呢?
不可否认,其中确实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品尝到了权力的甘蜜…但剩下的那些人呢?那些从不曾腐化,羽翼从未沾染过半分尘埃,也从未有过半分弃世念头的“圣人”们呢?
此刻,我看到了他们的无奈。
“太后,我们…”
“做你该做的。”韩霜程挥手打断了杜辛封的长篇独白,扭头瞧向陈厚崇。
杜会长沉默了五秒钟,后退三步长揖至地,抬手唤起一众复国会高层向不远处的残破城迹行去…我至今都不知道那座城到底叫什么,那确实是一座仍在运转的生存体系,却没在近年更新的云响地图上受到任何标注。
据赵抚兰所言,集辛县曾比锦园县还要富庶三分…这座已被风沙抹去的无名城池也曾是西云地区最璀璨的掌上明珠。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不说点什么么?”待复国会众人离去,韩霜程朝正摆出一副小孩子赌气模样,紧攥手手的云响亲王陈厚崇轻声问道。
“我所做的一切…”
“你的屁股已经被擦干净了,从头到尾,账已经平好了。”看来韩太后应该属于是那种不会允许人说话超过六个字的小气性子。
“我…”
“在神幕阁。”
看样子小崇今天是别想念完一整句话了。
“你一直在找的…“那东西”就在神幕阁。”韩霜程冷冷注视着满脸惊愕的陈厚崇。
“可…”
“我没求你相信我,你大可在贵宾席上安心看戏,或者…”太后耸了耸肩。
和杜会长的核心算力差不多,陈厚崇也沉默了五秒左右。能混到这个地位的人都是最顶级的投机者,权衡利弊那都是最基础的神经反应…信与不信,只在于成本高低。
崇亲王也走了,拽上四大世家的老爷们,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弟妹。”有个只披着几片装饰意义大于实际效用的破旧板甲,脸上满是老人斑的佝偻老者慢慢腾腾地走进了会谈场拱手招呼道。
“下面的情况如何?”韩霜程点头问道。
“云…赢了。”老者朝雪隐抱歉一笑,扭头继续汇报:“跟初期预测的差不多,赤目上人出笼的条件已经凑齐了。”
“哈,强龙不压地头蛇啊…”韩霜程相当少见地展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似是阴霾心情一扫而空…她的表情一直很严肃,所以我也很难搞清楚她到底是在开心还是在生气。
“你哥死了。”她转过身来平静叙述道。
雪隐愣了一会,眨了眨眼。
“啊?哈!?不是…”
“接下来呢?”老者耸肩问道。
“这三个归你,剩下的归我。”太后殿下朝眼皮直跳的三只小猪不容置疑地介绍道:“这老头名叫陈息神,现任宪兵总管…接下来你们的一切行动由他指示,不许提问。”
陈息神,陈息神…?嘶———!!
雷行王朝建立之初设立的五驾元帅中硕果仅存的那一位,货真价实的军神。同时也是我爹在朝中抱上的最粗的那条大腿…
为啥杨赐羯和杨赐信的名字里都有个“赐”字?没错…就是因为面前的这位爷。
“关于你家的事…我很抱歉。”陈息神背着手颤颤巍巍地来到雪隐跟前:“你父亲在参与进这一切的第一天就已经预想到自己的结局了,只是可惜了你们这群毫不知情的孩子…”
“我有资格提问么?”雪隐皱眉问道。
“当然,人老了心就软,我已经很久没搞过铁腕制下那一套了。”他偷偷瞟了一眼缓步向外走去的韩霜程:“不过,时间紧迫…”
“就一个问题。”雪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问吧。”陈息神轻轻点头。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但…这一切都该有个罪魁祸首。”雪隐握紧拳头:“如果我…不那么懂事,如果我已经憋到极限了…那么我该跟谁展示一下我性格中年少轻狂的那一部分呢?”
陈息神挑了两下眉毛。
“我。”他疲惫回道:“冲我来吧。”
“你会还手么?”雪隐伸手摸向剑柄。
“当然,我会一掌把你拍得连渣都不剩。”陈息神诚实回道:“但你现在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在完成任务之前,我有义务维持你的人身安全。所以…你那把剑根本就拔不出来。”
雪隐咬牙拔剑,剑身却死死卡在鞘中纹丝不动。接着他又将手伸向腰间试图掏出驭风镖,令人感到无奈的是,诸般兵器就像被无形大手摁住了一样,全都死死卡在收纳之处,哪怕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都拔不出来。
钟水镜与间宫忌也同时摸向自己最信赖的傍身兵器,结果却也与雪隐一样。
别说拔剑了,他连拳头都抡不出来…
“这是…”雪隐后退半步皱眉叹气。
“我的神技中最温和的那一个…”陈息神捏了捏手:“我不想…哎,乖乖呆好吧。你不是军人,我也不想强迫你服从命令,但你的力量已被引出,所以…你就得负起相应的责任。”
“敬告诸君。”
十万人交头接耳起来的动静几乎不亚于所谓的山呼海啸,再加上空中龙吟不断…但此刻停留在这片血气弥散的荒凉大地上的人们似乎也不太在意噪音污染了。
韩霜程的音量不大,却十分清晰地传递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年早些时候血鹿翁陨落星烁州搞得人心浮动,也许再过一段时间真的会有不长眼的出头鸟会去挑衅双源尊者…但不是现在。
让我直说吧,韩霜程这三个字,在场中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几乎就等同于“神”。
“神”的话语,自然需要细心聆听。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许多问题,我知道你们来自天南地北,所代表的利益与信条都不尽相同…”她并未登上高台,也没做出什么相当夸张的肢体动作,平静…且不容置疑。
“你们的一切诉求都将得到回应,一切目标都将成功实现。但现在,我需要你们稍等片刻。”她抬头望向静静伫立空中,隐隐散发威势镇压云响群龙的姐妹真蛇:
“这不是政客的话术,也不是来自我个人的请求,我会站在这里只出于一个原因…人类。我是作为人类,前来参加最后一场“对话”的。”
“不用再藏了,蒙世国…”韩霜程轻轻一叹,歪头瞧向黑压压的乌泱人群:“人类的想法往往都是简单而直接的,但你…作为祂的代言者,真的是太难通过常理来分析了。”
“我其实很喜欢“代战者”这项传统,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娱乐比赛,都能在它的增色下变成一场无比盛大的献祭仪式。”
雄浑男声自人群中幽幽响起。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
场中多了一个人,十数万人中,突然多了一个人…这真是种相当奇妙的感官体验。
“多谢,孩子…你背了我一路,尽管你未曾察觉分毫。”本来还在懵懂看戏的余复载突然眼皮一跳,迅速拔起掌中铡刀向身后抡去,却被一只宽厚手掌轻松接下。
杨御成说得对,潜身之法对他这样的家伙来说其实并不怎么稀罕。
对于“他”这样的家伙来说。
蒙世国从余复载身后缓步走出,他先是朝满面惊愕的苏知仁与酪棉微微一笑,又潇洒解下身上的破旧灰袍,亮出了覆盖其下的强健体格与祭祀时才会拿出来穿上的明王正装。
“墟螺县的那个病秧子…果然只是个幌子么?”韩霜程微微挑眉。
“不,那也是我。”蒙世国抬手一捏,空中灰雪泛起鲜红氤氲,数十道风削虫蚀般的虚影空洞撕破空间帷幕迅速涌现:“跟你们一样,我也得做好多手准备,以免关键时刻掉链子。”
唰唰唰…无数明王宗精锐自鲜红传送阵中迅速跃出,周围的士兵与江湖中人都相当识趣地给他们让出了一块空地…反倒是不知所措的义军一众被围在其中,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天道化身…”韩霜程微微皱眉。
“没错,事到如今我也不用再演了。”他跟温和的家中长辈一样拍了拍余复载的肩膀,不再搭理周围人无比复杂的目光,率众向韩霜程所在的位置信步走去。
“你想谈,那么…我们就来谈谈吧?”护法明王微微一笑,双目隐现红芒。
如太后所言…
这,将是最后一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