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一个人会改变多少？

    也许毫无改观，也许天翻地覆。其实变与不变这事不在时间，而在机缘。

    有的人在夏令营里混上一个星期就能寻到人生的真谛，有的人辛辛苦苦熬了一辈子都没想明白那两口饭是为谁吃的。

    杨御成有多强？

    赵抚兰又有多强？

    截止到晴历93年雪紫月为止，这两位爷还真的从来都没遇到过需要自己倾尽全力的场面…打起架来要么是直接把对面秒杀，要么是随便动两下就给自己玩报废了。

    能遇到僵僵好卡在自己能力范围极限的战斗其实是件幸事，闭门造的车总得往出开。但拉开铁帘之后外面是狭窄的小平台，还是坑洼泥泞的颠簸山路…这就不是人能预测到的了。

    风与云的相遇是恒常之理，是必然，是镌刻在世界规则之上的硬性指标。

    而通过这场相遇领悟出自己与对方的极限，对这两人来说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其实大伙心里都有数，神神秘秘的赵老六与疯疯癫癫的杨老四…这俩只是被绑在一条绳上关系又不错的蚂蚱，一路行来看似齐心协力，其实背地里都在藏着掖着。

    让大伙没想到的是…

    这俩孙子竟然这么强。

    当赤色符光与漆黑灼焰于通天滑坡正中爆散开来时，整座集辛县都随之倾倒了十五度。

    没错，这回是真的天地震颤了。

    仰望上空，捂着肚子与新结识的马儿共同奔驰共同奔驰的雪隐非常无奈。

    不开玩笑，这俩人要是真的能精诚团结齐心合作，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堆屁事了？这俩人要是能稍微笨拙一点，事情的走向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极端了？

    “雪隐！”拉结从大石头后面探出脑袋，十分激动地挥了挥手。

    耶扎尔与吴茜寻都在，血离花与孤环也不知何时跑来跟组织汇合了。

    “你没事吧，大家都没事吧？”雪隐翻身下马打了个趔趄，耶扎尔急忙上前将其扶住。

    “你又搞那个了？”拉结皱起眉头：“逆冲经脉乃险中之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为什么一定要纠结那虚无缥缈的无色莲？你明明原本就已经很厉害了…”

    “对头太厉害了，而且我无意间想通了浊世行的部分效用…”雪隐挠了挠头：“不说这个了，骑兵队呢？其他人有消息吗？”

    “他们已经突破到地缝裂隙里了，虽然咱们本来就没架起防线…”吴茜寻的袖子破了个大口子，左半边脸蛋上还有道受钝器撞击的痕迹，显然也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其他人都没事，还有劲的家伙都已经继续深入展开阻击了。大和尚受的伤比较重，不过性命无碍，你那边呢？小王爷他…”

    “让他溜了，全云响最阔的世家子怀里的宝贝果然不少…”雪隐叹了口气，从包袱里抄出半截血淋淋的手掌丢到地上：“领了点预付款，他一时半会应该是没法再来找麻烦了。”

    “……”吴茜寻眼皮一跳：“你还…真打赢了？而且都没受什么外伤？”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雪隐接过血离花递来的水壶吨吨吨猛灌一口。

    “刨去五山联盟的真传弟子们，陈愈身可是云响百家沉浮之首…”吴茜寻揉了揉脑门：“你就这么把他打跑了，甚至还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百家之首啊…”雪隐沉吟一阵抬起头来：“那你们的日子过得可真够舒坦的。”

    吴茜寻不说话了，或者说是想说的后半句话梗在喉头里推不出来。

    不是他弱，是你太强了…

    仔细看来，这一年前还不怎么起眼的阴沉小子，此刻竟然隐隐有触及到虚想门槛的气势了…不会吧？他才几岁啊？

    光是五杰还不够，现在又蹦出来个即将登榜进步青年的五杰亲属…？

    “那个是赵老六么？”拉结略显担忧地望向远方滑坡：“是御成哥和赵先生在…”

    “是的，除了那俩妖怪之外，估计也没人能搞出这副动静了。”雪隐无奈点头：“话说回来…陈露凝呢？”

    众人齐齐转向大滑坡的反方向。

    两道深紫雷光正在激撞交缠，一会上天，一会入地…不知道情况的估计还会以为这片地界自带擂战鼓的背景音效呢。

    还在打啊…

    打着吧。

    “雪隐哥哥，御成哥为什么要和赵先生打架啊？”孤环轻拽了两下雪隐的衣角，眼中满是担忧与疑惑：“他们不是朋友么？”

    “他们确实是朋友，不过…哎。”雪隐摇了摇头：“是该打，不打反而奇怪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拉结皱眉。

    “第一是私怨，满盈城的事赵老六也间接参与了…是他给了山鸦一派迅速破解城中主阁阵法中枢的法子。”雪隐叹了口气：

    “若护城阵法能够及时启动，城中守官便能多撑一阵，一切可能都会截然不同…如果能得到足够迅速的支援，我父亲也许…”

    众人陷入沉默之中。

    满盈城之夜…到底牵扯了多少势力啊？

    “这都是陈愈身开溜之前告诉我的，也正是听了他说的这些我才愣了下神…现在还没发确认到底是不是真的。”雪隐摁了摁太阳穴：

    “第二则是为公义，赵抚兰那个狗东西准备带着全云响州一起迁徙到一个…类似小洞天之类的地方，或者说是异世界？”

    “哈？”吴茜寻眼角一跳。

    “好像是什么宿命之类的什么什么，大概就是整个世界会从云响开始毁灭崩溃？只要把云响州从地图上抽走就能暂时中断这场骨牌倾倒…然后大家也能重新来过，之类的？”

    雪隐挠了挠头：“就是小说里的大反派经常会整出来的那种老套路数啦，绑架全人类一起去他的理想世界…之类的那种感觉？”

    “……”吴茜寻整个人都石化了。

    “别惊讶，杨御成更离谱。他要通过云响州来提前验证世界毁灭时的种种细节，并借此观测领悟那个什么狗屁天逝…”雪隐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肩膀十分无力地垂了下来：

    “不管他俩谁赢了谁，天道摇篮都会爆炸，在这里的人都会死。”

    “也不能说是死，只是会在不保留记忆的前提下被清除出去，然后再在外界经历一遍跟这里相同的流程…摔成肉泥啊，整个炸开之类的。”他又皱着眉头冥思更正道：

    “不过我们有纸人凝识在外，身处于此的并非观想本身。别问我具体原理，我只是在重复陈愈身的说辞，自己一样满头雾水。”

    “所以就算咱们在这里挂球了，出去之后的命数也不会受到这段经历的影响，还是按照原来的生辰八字…该什么时候活什么时候活，该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死。”雪隐最后沉声总结道：

    “这就是为啥他俩会直接翻脸，因为我们没法带着记忆离开…也就是说，一切都会在我们毫不知情的状态下突然结束。就像是一场梦，梦中之梦，永远无法回想起的现实经历…”

    “原来如此，等等…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血离花沉思一阵之后抬起头来：“这个世界是不是已经发生过好多次类似这样的事情了？所以历史中有的地方才会前后说不通？”

    “大概吧，总之…我们的两个老板，一个是反派头子，另一个也是反派头子。”雪隐耸了耸肩：“现在已经到了黑吃黑，狗咬狗的焦灼环节了，不管选哪边都是一条路走到黑。”

    入职之前先搞清公司的底细实在是太重要了，谁又能知道自己乘的是不是黑船呢？

    现在想想，准备以部分牺牲为代价延缓敌龙寄生虫入海扩散的复国会…只想削减世俗反对力量的雷行军部，以及跑过超级长途前来偷抢东西解决恩怨的光耀教会与须蓝会…

    这些才是正义的伙伴吧？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沉默一阵，拉结抬起头来的轻声问道。

    “玛蒂尔妲呢？”雪隐反问。

    “还没回来。”拉结望向空处。

    “……”雪隐皱眉思索片刻，接着转头望向地隙虹光：“总之先跟大家汇合，无论如何那才是我们的队伍，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你是指挥。”吴茜寻点头道：“那两人不是都说过要将指挥权交给你么？看来他们早就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

    雪隐伸手探向后腰。

    两把短刃，墨晶匕首，以及漆黑胫骨…

    两项委托，将墨晶之刃捅进杨御成的身体里，以及…不要杀死赵抚兰。

    前路并非完全没有选择，人的宿命并不是单线性的故事章节。

    也许我们还能改变一些事情。

    也许…

    依扎塔特收回由它溢散出去的时间，望云城则会取走由它扩散而生的空间。

    风来与云响是一对兄弟姐妹，却在漫长的分离时光中产生了无法相跨的隔阂。

    破镜绝无重圆之日，若强行将其拼接弥合，那么会被唤醒的只有冲突二字。

    恰如此刻。

    黑焰盛放，血符映天。

    轰隆…第二阵，再激撞。

    天道化身行若鬼魅，覆面夜叉岿然不动，两者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虚无之处奏响的哀嚎，以及整片超然空间的激烈震颤。

    “你以为这个就叫“自我”了？”赵抚兰脚底沙尘构出金光阵法，仰头望天怒目而视：“你以为通过复制与模仿，浑噩之物便是有灵的了！？”

    天上有三个杨御成。

    一人黑衣黑发，冷笑狰狞，一人白衣白发，面色悲苦。还有一人穿着十分符合他独特审美的宽大毳衣，边飞边乐。

    “怎么？羡慕了？”位于正中的杨御成挥手射出漫天黑焰云雀：“我从来都没感觉到过寂寞二字，它们吵得我连觉都睡不好…我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引导，那声音自会教我如何做事。”

    “你只是个提线木偶！！”赵抚兰将飞雪般四处翻舞飘散的各色符纸凝束光鞭，猛拍正在为黑焰云雀定位目标的黑衣杨御成。

    黑衣啧了一声，收起莲花手印抽身后退。铺天盖地的喧嚣黑雀就像集体失明一般叽叽喳喳乱叫起来，你撞在我头上，我撞在你肚子上…热闹得就跟晨间树林差不多。

    赵抚兰掏出怀中毛笔，指走游龙将聒噪云雀挨个点灭，右掌画圆…

    他要干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杨御成已经突破阵法障壁蹦到他跟前了。

    “你瞧，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很多事情你就算想破脑袋都理解不了。”引以为豪的掌中迷阵被轻松踏破可是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的，更何况是赵抚兰这般自命不凡的天纵英杰。

    “你是想说你有更好的办法么？”赵抚兰唤来三尊影兵合击一处，与携飘然白花呼啸而至的杨御成猛拼一掌：“就算是有，你的时间也不够了，难道你就没察觉到一丝一毫吗！？”

    “我不止知道，而且也没有别的办法。”杨御成收回被震碎的如雾白晶，凝神吸气再轰一掌：“我不反对你的做法，谁想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可你一定要挡我的路，那咱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家不都是这种态度么？”

    “你故意的是吧？”影兵尽数碎成甲片石块，赵抚兰右掌圆环也终于画完，正准备一拳捶到他的脸上的杨御成“嗖～”地一下如倒带般回退了自己七步之前所在的位置。

    啧…逆天流，果然麻烦。

    “是啊，你都说我是提线木偶了，那我就试着成为你喜欢的样子呗。”杨御成单掌撑地，黑白玄身飘至左右。

    “破不了啊…这么下去可就赶不到终点了。”黑衣转过头来嬉笑道：“怎么办？四号？”

    “我是一号！”杨御成皱眉呛了他一句：“一共就整出来仨人，哪来的四号？”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突破拦截，这也是登天之路上的试炼吧。”白衣扶住杨御成的肩膀：“侵蚀加重了，速战速决。”

    “我知道。”杨御成咬牙点头：“赵抚兰，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

    “事到如今，还要说出这种丧家之犬一样的台词么？”覆面夜叉又于周身数米内布下八层天罗地网集群阵：“来吧，杨御成…”

    哼，天海五杰…真难搞啊。

    杨御成左臂白花爆散，空中白海棠随之泛起梦幻涟漪，有纯白光轮隐隐旋出。

    你让我来，那我可就来了…！

    念，胜千里！！

    再加上…浊世行！霞山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