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曾说过人类出于傲慢才会为事物取名,第一任命名者确实如此…不过后来人大概也只是图个方便,为了补全自身片面的,微弱的认知能力。
洪弓城西临无想洛海,南迎敬汐群峰。此地既无洪灾记录,也没出过青史留名的超级弓手…其实这最开始是一处考察基地,为了考察搁浅在此的陆行巨鲸“洪弓”尸骸而建立的前线基地。
哎…陆行巨鲸…听起来挺蠢的,人家都已经在“陆行”了,又何谈“搁浅”呢?
别误会,洪弓可不是什么足以让人为其建造千里城池的负岛巨兽。根据史料记载,把这位仁兄抻直了量也就二十数丈,全长不过百米。
人类是种很有意思的小动物,他们挑选居住地时从不会去分析各项复杂参数,只看当时的心情与眼下的情况。
最开始是星烁王朝时期的探索者跨越外海风波带,斜插内海顺潮汐牵引飘至此处。接着就是武艺非凡前来觅宝的修行团体,然后是各类科目的顶尖学者…
不管出身如何,有一点是共通的。所有人都得吃饭,都得有能遮风挡雨的安歇之所…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也都清楚了,有需求就会有生意。
洪弓城围绕陆行巨鲸的尸骸呈放射状不断向外扩散生长,历经数千风霜。此城甚至一度被封为雨落西都,城内原本也冒出过几个名震天下的超级世家。
可惜的是…他们似乎并不太赞成雷行皇室的政治主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今,洪弓城内只有三股逐层递进的庞大势力:云响复国会,菩提教燃灯宗,以及…已经很久没在家庭聚会中露过面的皇室别院。
我们不是潜进来旅游的,也不是来跟本地三大势力谈条件的。
十全子一直没透露过他为何要脱离大队提前入场,但似他这般阴险狡诈老谋深算的大妖怪定然不会随心行事。
说来倒也可笑,之前杨御成躺在床上边发牢骚边挠屁股的时候,我一直认为这对黑猫白狼是类似那种小恶魔与小天使般的神秘耳语者。
就是那种…时不时给你发点主线任务,再教教你如何使用超能力的那种。
现在他俩走上台前,我反而开始觉得杨御成才是在幕后操盘的那个了。
十全子对生者的世界毫无留恋,他是个早已结束却又被强行拖起的老故事,能操纵他做出这一切的必然是某种意志…
会是杨御成的意志么?为什么他要来洪弓城?为什么他要去陆行巨鲸的埋骨地?
还有…
“世间真有会痴情到这种程度的人么?”陈露凝抢先一步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换了身休闲装扮的雪隐与三皇女望着自入城时起就变得神神叨叨,红眼全开的间宫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跟他交流。
纱夜,纱夜,纱夜…这倒霉孩子从昨天开始就没从嘴里蹦出过别的单词。
“忌,别着急。”雪隐将冰镇西瓜汁从托盘上递给他:“焦る、ない、人...来る。”
一阵子耗下来,神技三人组多少也掌握了些彼此文化的语言。学得最快的自然是间宫忌,毕竟他都已经在这呆了大半年了。
“多谢,雪隐…吾,平安。”间宫忌接下果汁,眼中红芒缓缓消散。
“你也开始学桑原语了?”陈露凝直接从盘子上抢下饮料吨吨畅饮了起来。
呃…那个不是给你的…
算了,再点一份就是了。
“什么叫“也”?”雪隐皱眉坐下。
“军部最近已经在派发桑原常用语相关的小册子了,类似什么“おろせ!”,什么“ふせろ!”之类的常用语…”陈露凝挑着眉毛回看了一眼正在死死瞪着他的间宫忌:
“戦争だよ、小僧。睨んでも恨んでも変わりゃしない、これが現実というもの…”
“你也会?”雪隐愣了一下。
“大哥…我可是搞情报工作的哎。”陈露凝翻手吹了下刘海:“这种小众异域语可都在狐机关的基础培训表上,反而是你们这帮平民费劲学它才会显得很不正常。”
“你刚才对他说了什么?”雪隐又问道。
“我说啊…”
“婊子。”
未待陈露凝翻译自己的台词,间宫忌便叼着吸管恶狠狠地呛了她一句。
“这小子学得可真快。”陈露凝眨了眨眼:“不过你们最好认真教会他这个词的真正含义…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很确定他完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三轮纱夜确实就在洪弓城,这也是十全子与间宫忌之间的约定内容。天道善念可不是杨御成那种爱揪着把柄利用他人,吃干抹净之后擦擦嘴再骂两声难吃的卑鄙小人。
至于我为何能想通这一点?事实上,这和刚入城不久就忽然递来的口信有关。
某人约了我和间宫忌在此相见,在这个…古生物残骸挖掘场周边的小集市里。算了,我不想再开动脑筋了,反正这有鲜榨果汁喝。
“她没邀请你,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或者学生们的假日聚会。”雪隐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朝强行跟来的陈露凝不悦说道:
“你会吓到她的,如果咱们因此错失了会见那个桑原姑娘的机会…你就等着忌把你活活撕成二十多截,再爬上那边的塔尖狂捶胸口吧。”
“他做不到,而且我在这反而会大大增加你们这场小舞会能够如期举行的概率。”陈露凝欣赏了一番自己漂亮的指甲:
“两个楞头小年轻…一条失去了主人之后见谁咬谁的疯狗,一个没了哥哥指挥就只剩嘴皮子能动上两下的提线木偶…我真的不认为只凭你们这对没头脑和不高兴能办成什么大事。”
“什么意思?”雪隐的眉头挤成了川字:“你想展示自己聪明才智的时候,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云山雾罩,阴阳怪气。”
“我没在炫耀,因为我知道我真的比你们聪明…而且你俩也真的靠不太住。”陈露凝端起果汁一饮而尽,潇洒扭头转向隔壁桌:
“她已经现身了,而且已经观察你们好一段时间了…所以,你现在在用哪个名字?”
后半句话似乎不是对我说的。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隔壁桌一直在充当背景板的短发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惊得雪隐屁股都离了椅子半寸。
“中郎。”她轻轻点头招呼道。
“向你们郑重介绍一下。”陈露凝伸手绕到那女子背后摊开掌心:“狐机关雷云道分部,特别行动队派驻武官,呃…”
“酪棉。”那女子瞥了雪隐一眼。
“喔,老名字…”陈露凝挑眉一笑:“狐机关雷云道分部,特别行动队派驻武官…酪棉。”
“好吧。”雪隐勉强咽下口水:“我已经跟自己发过誓,不管再遇到什么场景都尽量不要大吃一惊了。你…哎…好久不见。”
“这半年都发生什么了?你变得越来越像你哥哥了…”酪棉朝陈露凝施了个隐秘军礼,接着转过头来耸肩补充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的,我现在急需去心理诊所看看自己的精神状况有没有出问题。”雪隐叹了口气。
那个小龙集会的黑衣人,那个视正道为死敌仇寇,一见面就喊着要杀了自己表…呃,堂?哥的魔教少女,插芊山苏乘的妹妹,酪棉…
她,她…我尼玛…
御成,你快点回来吧…我有点顶不住了。
“他想见纱夜?”酪棉望向已如临近喷发的火山一般,正紧紧抓着杯子,肩膀抖个不停的间宫忌…他也差不多快忍到极限了。
“但是纱夜不想见他,是不是?”陈露凝莞尔一笑:“情势有变,新计划需要他的帮助,而且…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
“我知道了。”酪棉阖目点头:“诸位请随我来吧,记得抹去脚印。”
女孩同时潇洒起身,男孩一个在发愣,一个听不懂标准语。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陈露凝撩了下肩头长发:“我之前有说过这句么?”
没有。
雪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但你早就把它写在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