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会腐朽,碑文会风化,就算是至高无上超越万物的神明也会衰弱凋零。
但这份仿佛能将血液点燃的沸腾炽热绝不会消散无踪,这一刻,就是永恒。
啊…活着,无比真切!
黑焰化作荆棘巨掌猛然轰出,凝满白晶的寒光宝剑如玉龙贯海直刺而出。
间宫忌不闪不避,眼中红芒宛若两尊染血烈阳一般光华大放,双手持刀竖劈而来。
呲啦……甲板之上传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巨震,只见那坚固无比,熬过了无数场激烈拼斗的船型擂台终于还是在此刻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黑焰破碎,白晶爆散。
还没完。
黑白螺旋之中,虹光炽刃陡然递出。
间宫忌偏头闪过,颊上多出了一道被纸片划过似的细密血痕。
刀过无影,驭风旗失了支撑悠悠滑落,杆底长刃却正好戳在了甲板之上。
拿旗子的人不见了,旌旗上面熊熊燃烧着的炽烈黑焰却没有半分散去的意思。
一切都发生在喘息之间,间宫忌仍未落地,眯起双眼开始计算起了对手的行动路线。
轰———以驭风旗为中心,爆裂飓风裹挟着冉冉黑焰狂涌扩散,桑原小子被这一下震出老远,脸上没有半分震惊。
或者说他已经没功夫思考别的了。
那诡秘无踪的步法…大陆宗门的奇异步法,自己明明已经捕捉到了他离去时的踪迹,却没办法继续追踪更多其他信息了。
不是速度,也不是隐身之类的把戏。
后面?上面?下面?
他会在何处现身呢?自己现在悬浮在半空之中,机敏如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间宫忌握紧了刀柄,可直到空翻落地挥刀荡开呼啸而来的黑焰劲风,预想中对方会趁势追击全力袭来的场面都没有出现。
抬起头,只见杨御成正立在驭风旗旁边,单手将旗杆从甲板上用力拔起抗在肩头。
没上当。
“再来一轮吧?”杨御成歪嘴一笑,黑焰与白晶呈螺旋状涌回他的左右两臂之上。
旗剑双行,这一次他冲刺而来的速度与角度都要比之前迅速诡秘得多。
但在间宫忌眼中却无比清晰缓慢。
黑流百花,小云雀!
行至半途,杨御成忽然以灼刃猛戳甲板硬生生止住了冲势,数道团状黑焰自他肩头迅速弹出,从西面八方向着间宫忌疾射而来。
黑流百花,恶虎碎!
刃状黑焰自刃间涌出,化成了与先前感觉截然不同的瓣状焰刃,如虎爪一般扩散飞射。
间宫忌反扣掌中小弩,以极为精准迅速的刃面拍击将纠缠而来的球形黑焰尽数荡开,接着怒喝一声单掌拍地,呼啸而来的虎爪焰刃竟然直接被震得偏转了方向,僵僵从他身边划过。
果然,你能直接抵受天道之力。
能够抵抗天道的,只有天道…
你我,同源。
“浊流!”杨御成冷笑一声,抬手在空处猛力虚握,接着运起插芊步消散无踪。
围绕间宫忌周身熊熊燃烧的黑焰倏然溃散,化成了一团团漆黑透亮的焰状泡影如雨滴一般坠落地面,积沫成潭,潭浊成沼…
这一招可是连虚想境界的蓝莓山刀客一个不小心都能被困上一阵呢。
啪嗒,啪嗒,缠绕脚底攀附而上的漆黑泡沫每一次爆散都会带来一阵直入灵魂的剧痛,但造成的伤害并没有表面上那般恐怖。
真正麻烦的是它如同泥沼一般的性质,越想要抽足离去,越行挣扎,那些仿佛具备灵知的漆黑泡沫就会越缠越紧,越冒越多。
到最后整个人都被泡沫包裹时,其实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呼…”间宫忌长舒一口浊气,任由脚下泡状黑焰攀附而上,双手紧握刀柄稳稳抬起。
斩,一刀断天华。
云层早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雪被直接隔出了一道廊柱粗细的禁区。
连同浊流泥沼,整艘鲟巡号被这无比璀璨的破天一刀斩出了一片深入内里的巨大裂痕。
切西瓜,不过如此。
白滞,千削崖,折柳…入画掌!!
身影正面浮现,白晶凝如实质,掌风如千山崩裂,又似画卷飘飘。
间宫忌冷眼肃容,平抬刃尖,再斩一刀。
跟随上坂生业大半辈子,记录了金湍山数十载峥嵘岁月的荡海旗舰鲟巡号随着沉闷的木板碎裂声,以侧翼为中心断成了两截。
也许对于这样一艘传奇战舰来说,生于海,行于海,最终支离破碎沉入海底才是完美的旅途终点…也许那至死仍掩藏着无数谜团的桑原来客正是为了这个结果,方才会将这艘即将退役的老伙计拉来此处,与他同行最后一程。
神幕阁深处有轰鸣响起,山主们纷纷起身探手压下冲天而起的灵气激流。
四目相对,宛若永恒。
杨御成看到了。
透过那双闪着耀眼红光的双眼,透过因顶下巨力略显湿润的角膜,透过猛然收缩的瞳孔…
地下,谜团缠身的传奇方舟鲸玄号缓缓驶离神幕阁。原本的广阔空间变回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下溶洞,千年积尘无声散去,冰冷的涓涓水流再次回到了本该经由的沟壑之中。
再深处,原先被诸多蚂蚁石像堵住的壁孔地洞呈现出了原本模样。整座地下洞穴如同蜂窝内视一般密密麻麻敞开了无数风穴,从中朝下望去,腐臭混合着檀香悠悠冒出,沼气升腾。
尸体,堆积如山的尸体铺成了一条直通地底与深海交界处的扭曲甬道。其中有裹着破烂僧衣的大秃头,有化为白骨却仍然紧握着兵器的江湖人,有雷行士兵的甲胄,还有无数异兽灵物…
以快打快,场地撕裂翻转并不足以中止两人愈演愈烈的决战。
杨御成鼓动黑焰白晶奇招迭出,不时辅以驭风旗运起插芊步凭空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至于他的剑…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去了。
间宫忌这边则简单得多,寻一处稍大些的战船残骸站稳脚跟,眼珠快速摆动追踪着对手的位置。只要杨御成落在附近就是全力猛斩或者手弩齐射,真真是个铁刺猬。
杨御成最不擅长的就是攻坚战,局势越趋向平稳僵持,他的优势就愈发稀薄。而且桑原小子那双贼兮兮的发光双眼也让他难受得紧。
他看出来了,毕竟自己已经在他面前出过很多次手了…左手白滞右手黑流,这并不是他无意间养成的习惯,而是规则如此。
黑流伤不到他,那么他只需要盯防杨御成有白晶缠绕的左手就可以免去大部分防守压力,最大限度地保持着最佳状态以等候这位尚不成熟的天道化身的爆发曲线跌至低谷。
杨御成越打越快,招式也逐渐转向野兽那般难以捉摸的狂暴路子。不断转换站位的间宫忌的动作则越来越慢,越来越稳。
“你有一对好招子,但你真觉得这么拖下去我就奈何不了你了么?”杨御成挑了块漂浮在浪花中的木板翻身落下,咬牙试图展露出平时的轻松笑容,不过那表情在旁人看来真是一等一的狰狞。
都打到这个程度了,主持人和观众已经集体傻眼了,想必也不会再有人会提起那个“跌落龙骧台就算输”的无趣规则了。
毕竟船都碎成好几块了。
狭义的龙骧台,广义的龙骧台…
“?”间宫忌皱了皱眉头。
哥,听不懂,说桑原话。
老实说,以现在这个状态继续打下去,杨御成还真拿面前这个有着极高战斗天赋的少年武者没什么办法。
尽管双方打得激烈无比却都没对彼此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种情况本身对杨御成来说就是一项巨大的劣势了。
前三分钟杀虚想,后五分钟稳压沉浮,再往后来估计连小猫咪都打不过,这就是他对自己目前水平的大概估量。
间宫忌很漂亮地扛下了自己第一轮的试探与第二轮的全力猛攻。若再拖一阵,只怕都不需要他出手反击,自己直接就力尽躺下睡大觉了。
打了这么一阵,黑焰都快烧成黑烟了。
砰…再出一掌,海面爆起冲天水花,搅得鲟巡号的残骸四散飞射。
间宫忌依旧稳稳接住了攻击,眼中红芒一闪还险些将后力不济的杨御成一刀砍成两段。
呼…呼…呼…两人的喘息愈发粗重。
同水平的对决陷入拉锯,大部分时间确实如常识一般拼的是意志力,但也有特殊情况。
底牌,只要其中一方仍保留着尚未掀开的底牌,那么胜利的天秤将倾斜于何方也未可知。
杨御成于高速移动中抬起手掌,说实在的他自己心里也有点发虚。
如果这一招自己能够完美掌控,那就不会留到最后才掏出来当保留节目了。
这事就像丢硬币,正反只在五五之间。
“焰…”少年掷下了赌注。
砰!!
血肉如烟花散射,看着对方顷刻之间爆裂开来化作白骨烂肉的左手手臂,间宫忌也愣了一下,没看明白杨御成在搞什么飞机。
激烈的战斗能让人忘却很多东西…于杨御成来说,那就是他没想起来自己的运气向来都是差到极点的这一条关键信息。
虽然不理解,但间宫忌绝不会放过这个突如其来的绝佳机会。
也行吧…
瞅着自己外型变得颇为可怖的手臂,感受着刃风缱绻浪花袭来的凉意,杨御成苦笑一声。
既然不为我所用…那就放任你自由自在吧!
轰…血色黑焰冲天,海面化作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