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下众人里亲眼见识过满盈城之变的不过一掌之数,大多都是道听途说。
对于他们来讲,那只不过是世家叛乱勾连魔教,最后毁了一座僻地小城的寻常故事。风言风语有的传得神乎其神,有的讲得不屑一顾,对于事件中心的那几位主角更是轻描淡写。
但八方天下有识之人不在少数,消息灵通者更是一抓一大把。
他们有一条共识,那就是:满盈城之夜,即为世间变奏的转折点。
为什么?因为那一夜,小小的一座城里前后聚集了四位双源尊者,重梦高手二十余人。
这阵仗拉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方圆千里犁成平地,但最后的结果只是毁了座城,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边缘人物。
是什么浇灭了他们熊熊燃烧的斗志与杀意?
就是这个。
黑莲花瓣招展涌动,瞬息之内由清晰转为模糊。临近爆发前的最后一刻,人们终于感受到了那无根生出,压抑如头顶黑云的汹涌恶意。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死在这了?
莫说是神幕阁中的那项布置,光是头顶上这朵大喇叭花直接爆开估计都够炸死不少人的了…
这是什么力量啊?
面对裁决时刻,未曾站上世间高峰的精锐们一如常人,愣愣地怔在原地,等候着命中注定的审判降临。
撒马利亚,赫迦,以及不死军团中陡然蹿出的彪形大汉疾行如电,手段齐出,直指甲板正中的沉浮少年。
命是自己挣来的,这世间绝无奇迹。
三位山主横眉顶上,六人于空中对冲。
鲟巡号上空气凝滞,就连一丝微风都通过不得。其下翻涌不休的无想海竟在片刻之间结为坚冰,海平线尽头,百丈巨浪滔天翻起…
之前不过是划划水,玩一玩罢了。
咚…来自神幕阁岛屿地下深处的震颤狠狠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上,宛若死神的丧钟。
完了,全完了。
处在暴风眼正中的杨御成不慌不忙,胸口挂坠金光一闪,颗颗金粒漂浮而出,缓缓在他肩头凝结成了一只肥硕的小浣熊。
金悟站起身子,杨御成随手将它肚皮上绑着的小竹片取下,用力一捏。
咔啪…清脆声响再起,龙骧台四周观众席下方的防浪壁上窸窸窣窣响动一阵。埋于其中的机关在阵基催动下瞬间开启,竟然张开了一整片环绕全场的透明镜面。
这是什么?啥时候布置了这样的阵法?我们怎么不知道?
五山弟子疑惑,杨御成咧嘴一笑。
我弟弟办事,能让你们发现?
阵法是他们兄弟两人总结天南乡之中的防护法阵最后设计出来的半成品,论防御功能和实际效用都不及原版半分,但是呢…
弩床嘛,有就行了。
虎念孔雀舞。
“黑流百花,云行一蛇…璀字剑!!”
法阵镜面嗡鸣,随着杨御成勾起散落四周的无形黑焰翻转舞动改变角度,迅速排列出了一道光幕,终点直指木鱼僧站立之处。
木鱼僧微笑点头,完全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黑莲并未如众人预想之中那般爆散开来,而是在光幕纠结下化成了一道…一条蛇?
焰随心动,恶随心动。
轰…那危急之时方才跳出来的彪形大汉连名字都没来得及报便闷哼一声,像块破抹布似的燃着黑焰悠悠跌落在船下冰面上。
动都不动一下。
啧,不愧是重梦境界,跑得是真快…
杨御成皱眉冷哼一声,不再管船下那具即将化为灰烟的壮硕躯壳,转而将指尖钉向了蛇蝎男爵撒马利亚。
场中诸人无论是一众重梦高手还是台下瞠目结舌的观众们都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自黑莲化蛇到壮汉陨落的这段时间仿佛是被切断抹平了一般,全然没有任何踪迹可供琢磨。
撒马利亚鬓角冷汗滑落,直至那无迹可寻的凄焰神鞭超越时间一般荡至自己面前,他才终于看清楚飞过来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这哪是蛇,分明就是一条条手臂相互紧握…
气泡自他掌中陡然浮起包裹全身,有效地将他与鞭状黑焰隔绝开来。可杨御成费心凝结出来的浊世黑莲的能力岂是黑流能比的?
“啊…!!”撒马利亚惨叫一声,终究还是被循着缝隙渗透过来的黑焰点燃了肩头鳞甲。
伤倒不重,疼是真疼。
又能怎么办呢?这小子是尊王亲自点名要的人,动也动不得,杀也杀不得。即使有着隔绝天道神力的手段,自己拿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法谬勒,特伦托…你们两个鸡贼货…
蛇蝎男爵心中暗骂一声,偷偷对着空处使力猛击一下,当场就倒飞了出去。
只不过他飞得有点过了,哪有人能被一下子抡飞到视野尽头之外的?又不是动画片…
赫迦左右观望,顷刻间两位老友一齐歇菜,搞得没细心观察的她还以为这招有多狠呢。
惊慌扭头,银发老太严阵以待了好一阵,这才发现人家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
第三指,稳稳朝向木鱼僧。
“哇呀呀!我弄死你!!”尽管被频频无视,她赫迦也不是易予之辈。莲落诸城那么大的摊子,谁见了这位银血阁主还敢不上前来跪拜的?
虽说维持偶像包袱挺累的,这回她也是应了老友的邀请出来透透风,可再不济你就算不认识老娘也得把我当个人吧?
威势如凶弹激迸,四面八方宛若天穹塌陷。杨御成目不斜视,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与对面那安然微笑的和尚一般。
叮叮叮…空处现形的琉璃珠被贺谏一步踏出挥剑接下,滴溜溜地飞回了赫迦身边。
“不好意思,他们插芊山人都这样。”王杰云嘿嘿一笑,冲着银发老太作了个揖。
“让开路吧,阁主,你挡到小朋友表演了。”沐浴在镜面辉光下的木鱼僧轻轻挥手,赫迦犹豫一阵终究还是服了软,冷哼一声姗姗退开。
杨御成是吧…我记住你了!
无视了银发老太万分哀怨羞愤的吃人眼神,杨御成依旧维持着那个跨步前指的帅气姿势。
姿势是帅,但他这身行头实在是有碍观瞻,更令人感到尴尬的是他脸上万分疑惑的神情。
我黑焰呢?我璀字剑呢?
他转过头去抬眼眺望,空中哪还有什么恶念黑莲或者黑焰游蛇?
云依旧黑洞洞,雪依旧白涔涔。
“这东西是你自己凝聚出来的?”木鱼僧温和的话语悠悠响起,杨御成眼皮一跳转过脸来,眉头皱得更紧了。
木鱼僧掌中正飘着一朵半片化为缕缕丝线的小巧黑莲,光芒隐现,却硬照不出他的影子。
“是。”杨御成点头道:“搞一次这个之后我至少三天动不了手…费劲布置半天结果倒是给你看了回热闹。”
哗啦啦…龙骧台周围的镜面法阵再也支持不住,纷纷颤动落下。灵气余波砸落无想海,冰面霜解,海浪回归平静。
“呵,比赛要紧。”木鱼僧一招手,小小黑莲缓缓飞回了杨御成掌中。
“这东西对你无用么?”杨御成将掌中黑莲狠狠捏碎,皮肤上重新泛出了几缕血色。
“有,但现在经你使出还欠了几分霸道…”木鱼僧大袖一挥,那具即将随着海冰融化跌落其中的壮硕躯壳像是被巨手提起一般飘了起来。
“有人想要见你。”言语间,大汉躯壳上熊熊燃烧的恶念黑焰逐渐熄灭飞至木鱼僧身边,他倒也毫无忌讳,直接将其扛在了肩头:“与其在这里小心试探,不如直接跟我来吧?那一位可比我有意思得多呢…”
此人竟然没有一丝恶念…
花草鱼虫,山石树木,就算是再微小的东西都不可能逃离天道定下的固有属性。但这满脸做作笑容的和尚竟然脱离了世间桎梏…
双源,都是如此么?
还有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黑焰灼烧不了没有恶念存在的东西,但只要足够“霸道”,就可以跳出规则的束缚了么?
甩了甩脑袋,多想无益。
“我也是来见他的,带路吧。”杨御成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哗啦…他身上的破布条终于被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