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雾水的杨雪隐和刘惮被赶了出去,杨御成随手在地图上点了几个点,让他们前去侦查。
阿闪因为目标太明显,被强行截留在复国会的隐秘据点中,不情不愿地帮着刘惮的手下挖晚上做饭要用的菜苗苗。
杨御成洗了把脸,回到屋中瘫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黑猫白狼也化作人形。
他们并非灵兽鬼物,不会主动干扰世间,虽然有着自己的意识,但更多的还是杨御成自身人格的割裂倒映。
十分神奇,既非分身,又不是共生。
那张破旧图纸上画着一尊模糊的人像,是一名穿着前朝贵族服饰的中年男人。
杨御成自然认不出来他是谁,不过靠着幼时观看画片小人书得来的强大历史功底,勉强认出了这是一位前朝侯爵。
本来没什么不对劲的,不过杨御成在这张人像上隐隐嗅到了一丝熟悉的脂粉香。
只要跟她有关,那么事情就简单不了。杨御成并非智计超卓之辈,心也不细,他的许多权谋计略,知识与手段都是从寻香那学来的。
那神秘的艺伎就是他的启蒙老师,他与杨赐信的对抗似乎也是由寻香一手排演,杨御成知晓其中隐晦,却只能顺其自然。
因为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本以为彼此之间的交缠已经结束,却想不到满盈城一战只不过是自己深陷泥沼的开始。
杨御成拉上窗帘仔细观瞧,终于发现了这张爵爷像上隐藏着的猫腻。
这张图画的虽然是前朝人物,但笔法却与百年前的世界毫无关系,纸张也是故意做旧。
这是来自雨落州乱党,并非复国会的另一支反王朝组织彼此之间传递隐秘信息时所用的技巧,与地图和县志横向对比,很容易就能摸清其中内容。
去掉近几十年来新建立的集镇以及一些百姓胡乱规划盖起的建筑群落,这张画工略显拙劣的人像图其实就是天南乡旧时的地图。
上面每一块略有褪色的斑块都标志着不同地点的灵气以及地脉走向,而勾勒各处轮廓上特意加重的墨点则构成了一套脉络,或者说是星象图,也是阵图。
此地的一切阵法排兵,甚至是运势走向都可以靠此图推演,只要掌握了这玩意,天南乡中无人不可杀。
“哎…”杨御成悠悠一叹,无力地望向头顶的天花板。
昨夜地行鬼出手将天南乡一分为二,爵爷像上所示的脉象不仅没有改变,反而多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意味。
将这张图纸从中间对折,图上爵爷从头到脚,从正中间开始被竖着劈开,这原本平淡的天南乡地势竟然发生了十二万分的变化。
八隐一现,龙兴之象…
一切仿佛都早已注定。
会是谁呢?受这抬头龙脉恩泽,即将跃至天下顶点的人…是陈摄,复国会,天南乡中的某个贩夫走卒,还是…自己?
杨御成把上面的图像深深刻在脑海中,点起蜡烛,将手中爵爷像燃烧殆尽。
他很郁闷,这种无时无刻受大手操纵,自己做过的,将要做的事情仿佛都已经被写在书上的感觉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为何不找那丑鬼讨论讨论,还是你想自己做皇帝老子?”十恶子悬浮在空中,将桌上的一堆书籍资料翻得乱成一团,她吃吃地笑着,看着杨御成,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这家伙不论是化作人形还是变成小黑猫,都是又可爱又惹人嫌。
“夜长梦多,这东西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尤其是他那样的通透之人…”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他那般人物回来之后看到此间地势,就算是没有图纸提示估计都能给硬算出来。”
“拖延和逃避解决不了什么的,况且你已经身在其中,又何尝不是命数的一枚棋子呢?”十恶子坏笑着飞临杨御成的头顶,点了点他的脑袋。
“那也不能冷不丁一下子就让天下大乱,我对君临天下没什么兴趣。况且我是横死之命,谈不得半分尊贵,世间事就让世间人折腾去吧…”杨御成抬手挥了挥,不让十恶子再抓他的脑袋。
“呵,地脉都能轻易改变,人命又岂是什么绝对之物?”十恶子悬坐在半空,和一旁的十全子相视一笑:“况且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若得以重生,既定的命运也将不复存在,不如去搏个大的?”
杨御成看着这难得站在同一阵线的两个家伙,十全子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神色之中明显也没有反对十恶子话语的意思。
“我当皇帝…真的会是好事吗?”杨御成眼帘低垂,难得流露出了一丝迷茫。
“不好。”十全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毁天灭地的人物,也是灾星,就算非你所愿,也会有无数人与你牵连,死于非命…”
“不过…”十恶子凑到杨御成耳边,轻声念道:“也许这世间就是在渴求着毁灭也说不定呢?”
呼,杨御成抬手于空处一捏,悬在空中的十恶子陡然散成一团黑雾,又重新凝成小黑猫模样,打了个滚骨碌到地上。
“天命不可违,御成。”十全子无奈地微笑着:“你的善良我们都能看在眼里,但它与天道相比不过是一刹之花,算不得什么的。”
“这是你天道善念该说出来的话吗?”杨御成眉头直跳,扭头瞅向十全子。
“善只不过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除此之外它不代表任何东西…”十全子摇了摇头:“而且自从我们认识到自己的存在之后,就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祇与虚无的概念了。”
“但地行鬼变了,李结缘就是证明,这世间绝不是既定且无情的。”杨御成皱着眉头回道。
“喵。”小黑猫跃至桌上,舔了舔爪子。
那只是一个缓和,毁灭的进程并不是绝对并且直接呈现在人们面前的。
十全子化为白狼,静静趴伏在杨御成脚边。
“如果天道如此,那么我会毁了他的…”杨御成低下头,自言自语起来。
“你做不到的。”
杨赐信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约定的时间还有两日。
赵抚兰正披着长袍,骑在马上,向着目标地点风尘仆仆地赶去。
手指不断掐算,心中那股不安夹杂着兴奋的异样感让他忍不住想要大声呼喊,不过碍于自己的少爷身份,他还是忍住了。
风来州的另一侧,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正扎营以待。为首的豪迈男人与一众亲随团坐在火堆旁边,商讨着接下来的计划。
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而那男人似乎并没有在关注他们。他坐在一旁的木头疙瘩上,掀开袍下甲胄,取出了那本风来州游记翻看起来,嘴角不时流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
杨雪隐与刘惮避过天南乡内的巡逻队,来到杨御成指示的地点左翻右翻,终于在一座满是灰尘的破旧寺庙下方刨出了一块阵基石。
他俩对视一眼,一起挠了挠头。
陈府,这座搜刮尽乡民财富所建立起来的宅邸与周围其他破落的小屋相比,显得格外富丽堂皇,但与皇城中的那些豪门大院还是难以混为一谈。
陈摄弯下身子,在水盆中抹了把脸,抬起头来,铜镜中倒映出他那张正值壮年,保养得不错却又显出几分憔悴的年轻脸庞。
身后是在夜中熠熠生辉,堆作小山一般的万两黄金,以及分立左右的两名魁梧男子。
一人作江湖豪客打扮,抱刀闭目,世间诸事与他无关。一人身穿鱼纹侍卫服,腿上缠绕铁甲,眼神坚毅,面含冷笑。
陈摄擦去颊上水珠,整平衣角,转过身来,凝重的表情逐渐转冷。
尽忠之日,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