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夜,你果然贼心不死。”耀真眼神锋利地看着对面十几米远的少年,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人间的地界上,他也敢正面和耀真对峙。
她发觉伽夜早已经不是那个弱小的孩子了。
耀真一路和时铭到这里,才发现人类世界和仙境的通路已被封住,而伽夜笑意盈盈地阻挡了他们去往人间的路。
那么剩下的唯一一条路,不就是伽夜的引渡之路!
他要污染整个人类世界吗?
“不管我想怎样,你们都阻止不了吧?”他捏捏指骨,随着法力日渐强大,他心中铺陈的恶意也渐渐难以控制。
尽管有那个人的存在,他依然愤恨。
他愤恨曾经压制自己折辱自己的那群人,更恨其中高高在上对他喊打喊杀的耀真。
可能那个人不同。
她和所有人都不同。
当她出现在身边的时候,他一度恳恳切切,奔波追寻,她像是天边星辰,月落银湖。身上花的芬芳馥郁气息,弥散了他所有美好记忆。
虽然她脾气差又嘴硬,避而不谈的事情太多,每一件瞒着自己。
他们的距离像隔了整整一个银河系,他站在这端眺望对岸,只敢向往,不能生出半分亵渎。
“你做什么我不阻止,但我希望,”那双面具下露出的瞳孔永远那么浅淡又明晰,深入人心,“你别后悔。”
——你别后悔。
她是耀真那边的人。
在明白这个事实之后,他终于清醒了。
他没办法不嫉恨,没办法不产生出……想要把她彻底抢过来的想法。
恶意蔓延如野草疯长,他越看耀真那张脸,就越觉得厌烦,太多的情绪纷涌,在那个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四溢的神力的年纪。他只觉得,
——她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他垂着头,右手手指寸寸收紧,看起来缄默又阴沉,低低地、溢满恶意的诅咒脱口而出,
“——去死吧。”
对面的人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黑色的旋风呼啸成型,倏然刮动,迎面而去。
他千年来收集的死去的怨气和恨意足以使一个成年神彻底发疯。
那么,铲除耀真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十几米开外,耀真见此,不禁轻轻一笑,
“——原来是这样。”
伽夜在此前某一次见面的时候,曾经做出过僭越的举动,想要摘下那张横亘他们之间千年的鬼面。
少年心动又不自知,不自量力地说:“我想看看你真实的样子。”
她答:“这就是我真实的样子。”
伽夜当然不信。
对方大笑,然后拍了一下他的头,故意卖关子道:“别整天看那些乱七八糟卖弄风月的杂书,这世上人有千面,谁也不知道这个人背地里会不会是另一种样子,但你只要知道,你所见到的这一面就是真实就好了。”
见到的就是真实。
他当时很认真的听进去了,没有注意到对方说起“另一种样子”的时候,眼里是满满的讥讽和自嘲。
只是不想摘下那层假面,因为于你我而言,都没有必要。
她轻描淡写的略过,然后在心里慢悠悠想,反正都是要撕破脸的,还认识做什么呢?
——某一天,死神抱来了一束花,温柔的站在城堡门前等人。
那个人来了,在他还没来得及拿出鲜艳的花束,对方冷淡的话像当头一棒,狠狠的敲在了他的头上。
——你连我也敢骗?
虽然没明说,但他很清楚,自己再也没有接近她的机会了。
他完了。
恐慌如洪水袭来,他的世界险些倾覆。
他想,如果得不到,不如毁掉所有,然后据为己有。
思绪回到现实,只过了短短几秒。回神的瞬间,他眉眼一凛。
对方轻描淡写地接住了那些攻击,看了两眼,死后明白了什么,然后轻笑道:“这不就是死咒么?”
她徐徐道,“我领教过这个东西,你改良了它,原来……最初就是用这个击败了耀真么?”
伽夜听着耀真说着一些他听不明白的话,觉得……语气似乎忽然不太对。
他犹豫了一下。
煞灵后一波的攻击因此停了半秒,但仅仅只是半秒。
在这顷刻之间,他眼瞳中映出“耀真”轻轻微笑,手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张青色面具,两颗獠牙突兀的按在上面,是森森的冷白色。
她把面具嵌在脸上,身上的长裙也在转瞬间换了一番,天空的蓝色随风飘扬,手里有一片鲜艳红色,被密密麻麻的黑色遮挡住。
他如遭雷击。
很快,恶意反扑而来,蜂拥而至。
伽夜反应过来,拼了命的去拦那疯狂汹涌的煞灵,但那些东西杀红了眼,积攒千年的愤恨,带着死神最全力的一击,一经释放,狂暴而出。
很难说那一瞬间他究竟是什么感受。
悔恨、痛苦、抑或不敢置信自欺欺人,但都不能否认,他其实早有预感。
作为一个死神,他生平第一次,那么努力的想要救一个人。
但是收回不及,反而反噬自身,强大的力量碰撞之后又反推到了他的身上。
气浪滚滚声势浩大地砸来,他感到重重一击,瞬间脱力跪坐在地上,喉间腥气上冲,抑制不住涌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淡淡的铁锈腥味淹没在恶臭腐烂的死气中。连带着那束鲜红似乎也一起被埋葬了。
眼前开始昏蒙的那一刻,伽夜似乎透过那些层层的黑雾,看见了深处里的女孩。
那张面具不知何时碎了。
她上半张脸被挡住,露出精巧白皙的下巴和她……轻轻勾起的唇角。
唇上一抹鲜艳的红绽开,他迟疑地发现,女孩手里,还抱着一束分外眼熟的红玫瑰。
鲜妍,妖冶,是哪怕腐烂到泥里也依然毫不畏惧盛开的美。黑雾弥散纷飞,生与死之间,她怀抱花束轻笑着。
黑与红的极致碰撞,顷刻,世界都黯然失色。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无声开口:“……眼熟吗?”
这束玫瑰,眼熟吗?
她垂眸静静欣赏,果然,那个人脸上如她所愿震惊起来。
显然,他看出来了,那是他耗费千年,一点一点养出来的玫瑰。他原本打算在那天送给她,虽然没送成,但没想到终究还是被她带走了。
他不知道,但文茜最清楚。这花开在他的心墙上,是最沉默真诚的话语,控制着心神。
煞灵飞卷而来时冲起的波澜撞碎了娇嫩的玫瑰,花瓣和脆弱的心脏一样粉碎成片,长发被风卷起,依稀那年夏天。
她想,唔,好像听见了什么玻璃制品破裂的清脆声响。
伽夜眉头紧紧皱起,猛的弯下了腰,痛苦可以使他认输,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因为他的心脏碎裂,爱的人也被自己亲手毁去。
——不过,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看着身边替她巧妙掩饰化解了那一次攻击的人,她也对她眨眨眼,俨然是伪装成时铭样子的颜熙。
她将手搭在表盘上轻轻一拨,钟表的指针拨回到原点,指向那个充满魔法和不确定的十二点。
叮咚,叮咚,午夜十二点,时间到了。
灰姑娘该提上魔法的裙子离开,偷渡时间的旅客应该知返。
繁重古老的钟声恍惚响起,她们两人耳边同时出现那个温和沉稳的女声,时希沉声道:“确定要离开了吗?我会带你们回归正常的时间。”
文茜语速均匀,语调平缓又肯定道:“走吧。”
好像松了一口气,如鲠在喉,终于就消失不见。
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了。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恐惧任何东西。
所有一切,都让它回到原本的正轨上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