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茜像是陷入了难以逃脱的泥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了，她死死盯着窗台月色下的那个黑色身影，喉咙里那两个字已经呼之欲出。

    那人在斗篷下露出苍白的下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唇角微微一勾，邪气十足。

    窗边的少年，黑色的斗篷，静谧的月光和死亡逼近的恐惧。

    一阵微风吹来，他罩在头上的斗篷顺势滑落下来，那张精致的少年贵族公爵式的脸，混合着吸血鬼特有的苍白和暗夜的美感，完完整整的映入了文茜眼里。

    依然是那张熟悉的脸，只是褪去了温暖的伪装，他从温顺的羔羊变成了捕猎的狼，身上浓浓的危险气息毫不掩饰的展现出来。

    瞳孔的颜色也彻底由淡淡的琥珀色转变，浓黑的碎发之下，是一双冷漠高贵的银眸，他冷厉而阴沉，死亡之气强大的让她难以招架。

    「……叶嘉。」文茜艰难出声，周身被遏制住不能动，脑海中千回百转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发现，在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她根本没法脱身。

    「还是说，我应该叫你——伽夜？」

    文茜头一回这么痛恨力量的差距。如果可以，早在伽夜第一次进入梦境的时候，她就想弄死他了。

    可他居然是……

    「好久不见啊，我的——」他轻轻一跃下了窗台，兜帽落在身后，还是少年样子，但他身上显而易见贵族式的冷淡，让她已经无法在这个人身上找到半点熟悉的温和明朗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亲眼见到的冲击力还是要大的多。

    曾经陪伴的少年忽然变成了暗处的魔鬼，昔日光明都被阴谋化，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了。

    叶嘉，叶嘉。

    伽夜眼角眉梢忽然多了点近乎是戏谑的神情，只见他微微倾身，附在她在她耳边缓缓道：「——老朋友？」

    那股冷气顺着右耳窜入她脊髓，她只觉得周身寒凉一片。

    文茜很想竭力把叶嘉和伽夜分做两个人，试图告诉自己他们是不一样的，但她找不到任何论据来证明。这是一道无解的题目。

    做不想预见的那个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面上维持着最后的平静：「……谁是你朋友。」

    暗夜的神明弯下了身，像是对他城堡里温养的玫瑰的宽容，他微微笑起来：「我最喜欢听你说话。」

    「知道为什么吗？」他挨得太近了，黑色碎发微微扫过她的侧脸，今晚的月光比在山上的那晚更清寂寒凉。

    血色的阴影越加浓重。

    「可我恰恰相反。」文茜咬牙切齿，「我一看见你就恶心。」

    「说谎。」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文茜的侧脸，远远看来大概温情脉脉极了，但是他的手指触碰到的地方，彻骨冰凉。

    文茜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吸血鬼都是这样，但是伽夜大概也不算正统吸血鬼，因为他同时还是一个神明。

    是仙境最强大的神明，掌管死亡的瘟神——他们一贯这么称呼他。

    「我带你去看月亮的时候，我告诉你玫瑰好看的时候，我替你和那些人分辨的时候，你明明很愿意听我说话。」他低声的呢喃又仿佛情人间的私语，他平日高高在上，此刻却低下头颅，尖牙抵在文茜脖颈间。

    「不会是我骗了你，你才生吧。」

    伽夜露出点少年人的狡黠，他恶劣地对她笑：「难道我居然有幸获得这个殊荣，得到了你——光明使者的喜爱吗？」

    他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指尖纠缠着她的头发，随手打转。

    文茜有点恼怒，她不能承认叶嘉这个虚假的

    化身曾经真的在她心里有过那么一点位置，然后发现那精致的壳子

    居然都是伪装。

    「我真不明白，你既然有这么强大的神力，人类世界都是你可以轻易探取的囊中之物了，为什么还死盯着我不放呢？」文茜眼神冷冽，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友好。.

    尤。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你还是很在意那个我的化身。」伽夜敏锐捕捉到了文茜话里的愤怒，他对这个女孩的兴趣始终很浓。

    伽夜抬手一挥，他的银眸和尖牙立刻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双她熟悉的温暖的琥珀色瞳孔。

    眉目面庞，一如从前。和叶嘉一模一样的那张脸。

    「你在找他吧。」他脸上是叶嘉式的漫不经心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残忍。

    这下没有办法再否认了，他用最直白的方法，打破了叶嘉这个温和的梦境。她的噩梦，其实从没有停歇过。

    「你这么聪明的女孩，也会有想要自欺欺人的时候吗？」

    文茜疲惫的闭上了眼。

    他想让我认清什么呢？

    认清他不是叶嘉，不是那个有点痞气的、内心温暖的男生，而是一个极端危险的敌人放出来诱骗她的诱饵。

    她突然很好奇，伽夜付出这么大的成本，到底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我需要一个引渡人。」伽夜顶着那张和叶嘉一模一样的脸，开口道，「如果你做我的引渡人，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一切。包括继续扮演这个你喜欢的人。」

    永远都是这幅论调，文茜已经听腻了。她权当叶嘉已经死了。

    没必要难过，她自重生以来，就不会自怨自怜了。

    她有些发狠的，语气尖锐的说，

    「你还会什么呢？自诩高高在上的仙子和神明，永远俯视人类看不起人类，你自以为看清了我们，但其实你才是最浅薄的那个。」

    「想要的东西，要拿真心去换，你以为我想要的不过是金银财宝，富贵美貌，一两句安慰的话，都是你压根不稀罕，唾手可得的东西，可我偏偏不要。」

    她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文茜盯着死亡之神的脸，或者说是叶嘉的脸，这一刻无论是悲哀还是愁苦，她都感觉不到了。

    「你要我听你的，那么我告诉你——做梦！」

    「伽夜，那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她缓缓笑起来，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伽夜离她更近了，她隐隐察觉到他的动作，但只听见伽夜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

    他的指尖抬了一下，一股难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文茜在黑暗中和他对视。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接着，一阵寒冷裹挟着死亡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