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一颗被遗弃的初代种心脏。噢,它似乎曾经被一个强大的权能赋予过独立的生命,应该算是一种世间罕有的独特珍宝吧!如果是它的话应该能救这个可怜的男孩一命吧”
路鸣泽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濒死的司马栩栩。
路明非抓着那颗心脏却迟迟没有做出动作。
他现在的理智告诉他,这种恶心的东西在他刚才一脚踢开后,该毫不犹豫一脚踩到它爆浆,用鞋跟碾碎它到泥土里不分彼此。
而不是现在拿在手里去犹豫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情。
路鸣泽看着路明非的模样,忽然低沉地笑了笑。
“正统的人真是有意思,当初牺牲了那么多人,得到了这颗心脏,将它奉若登神的阶梯。可到现在,它的得利者又忽然对它弃之若履了。所以说正统一直后悔当代的‘月’是获月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虽然我一直觉得按照诞生的时间来确定炼金造物的性格,实在是有些类似星座学那种狗屁不通的玩意儿就是了但起码这一次正统是对的。”
“距离完美的复仇,点燃整个世界的结局分明就只差一步的事情,结果到头来却因为所谓的‘良心’和‘感情’放弃了,留下了这么个祸害。”
“哈,开什么玩笑!如果是我的话,一个人都别想活下来,无论是宗老、正统还是所谓的后辈和同僚,所谓复仇就像是一把野火,在点燃整个世界,烧死自己之前,都要站在那些人的尸体上跳完最后一支谢幕的踢踏舞!”
魔鬼抱着手看着地上互相依偎的男女侃侃而谈,眼神却淡漠无比,言语里透露着一股狠戾。
“够了。”路明非说。
路鸣泽停住,脸上泛起微笑,“哥哥说够了,那就够了。”
“下手的人真的是李获月么。”路明非问。
“当然。”
“为什么?”
“老生常谈的事情,无非是复仇啊,复仇啊,和复仇啊。”
“她和司马栩栩有仇?”路明非不了解李获月的过往。
“她和正统有仇啦,具体来说,她和正统的宗族长们有仇,所以那些老东西被她搞死死了。但搞死老家伙们还不够,她还想要更多!她觉得真正导致她悲剧的原因,还是那个类龙化炼金矩阵的计划,也就是他们所说的‘月’系统。司马栩栩身怀着这个世界上唯二的‘月’系统,所以他也成为了复仇的对象,杀了司马栩栩,让‘月’系统绝迹在这个世界上。”
“但他没死。”
“我也很惊讶这一点。”路鸣泽看着地上气若游丝和死人没什么区别的男孩淡淡地说,“泯灭人性对曾经憧憬自己的同族后辈痛下杀手,可杀人杀到一半,忽然长出了良心算是什么事情?”
“只差一步,那些纠缠着她的血恨就可以彻底泯灭在历史的洪流中,真正的胜利!属于李月弦的胜利!但最后她却突然拱手把一切的胜利让了出去!”
“明明可以将司马栩栩身上半残的炼金矩阵挫骨扬灰,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出尼伯龙根,她甚至都已经完成了一半,却忽然选择作为一个败者出场真是个蠢女人。”他毫不吝啬自己对那个女人的讥讽。
路明非没有说话。
他冥冥中觉得那份感情可能过于复杂了,在螺旋的仇恨中挣扎着,直到最后将要斩断一切的时候,却被某种东西扼住了喉咙,沉入了最初的地方他不知道,恐怕那个女人自己也不知道。
“这就是所谓的选择啊!”路鸣泽低笑道,“所以我才会说,谁也无法猜到一个人会在最终的难题前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如果换做是任何一个观看着这场大戏的观众来,司马栩栩肯定活不了,这颗龙心也活不了但现在您猜怎么着,都活了!”
最后一句话,小魔鬼甚至用上了北亰腔调,可在这幅场景前,却一点都幽默不起来。
“当面临最终的选择面前,她居然放弃了选择,真是不干脆。既然想要像龙王一样向世界复仇,那么就给我一直咆哮到最后,到死的那一刻。”
所以人不就是这种矛盾的东西吗?一方面说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你全家。结果杀到剩下对方家里一个小孩的时候又手软,被唤起了迟到的良心,看着那张哭泣的脸想起这个孩子以前追着自己屁股要棒棒糖吃的傻样子,最后亲手留下祸害,最终害死自己。
“所以她终究不是龙王,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复仇,到头来她只不过还是一个怀揣着不属于她力量的死小孩罢了。愤怒地朝着伤害过她的人挥舞尖刀。想让所有人畏惧她,理解她,害怕她,但在突然割到熟悉的同伴,受到真正在乎过的人含泪的质问和愤怒的瞬间,她就哭着脆弱地丢下了手里染血的刀子…何其的可笑。”路鸣泽淡淡地点评。
“就像笼子里的那只死掉的猫一样让我感到膈应。”
路明非脸皮狠狠抽动了一下。
望着站在血水中安静的路明非,路鸣泽淡淡地说,“那么哥哥,当你捡起这颗龙心的时候,这一切选择的权力就落到你的手里了,你应该明白这一点吧?”
两个男人隔着血海互望,四目相对,魔鬼的璀璨的黄金瞳里倒映着手握龙心的路明非。
“捏碎你手里的这颗心脏,你就能帮助一个小女孩彻底断绝那一段螺旋的血恨;将这颗心脏放到它不应该去的地方,螺旋的血恨将继续交织盘旋,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重新上演。”
“现在这一切的决定权在你的手里,哥哥。”
路明非拿着心脏沉默了很久,看向地上的司马栩栩以及赵筎笙。
他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吼叫,让他丢掉这颗龙心,这才是应该做的事情…可是。
他的视线落在了司马栩栩的手上,那只死死握着赵筎笙的手,在最后的时刻,他仅用一只的眼睛都在看着那个女孩不成模样的血,仿佛在哭泣。
“如果躺在地上的人是你的话,你希望就这样死去还是从地狱中重新爬回来?”路鸣泽轻声问,就像恶魔在低语。
宁静。
这一刻,他没有去想李获月,也没有去想所谓的正统,他眼里只有司马栩栩和对方牵着的那只手。
这公平吗。
不,这不公平。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活过来,然后向造就这一切的人复仇。”
路明非莫名地说出了这句话,凶狠而暴戾,简直不像是他自己,说出了不像是那个路明非能说出的话来。
在路明非看不见的角度,路鸣泽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一闪而逝,随后恢复平和的微笑。
“那么,就按你想的那样做吧,哥哥。”
无关对错,无关正义,无关道德。
只要你想这么做,那么就这么去做吧。
谁也不能指责你,因为命运就是这样,扭曲而荒谬,因为一个又一个看似荒诞,却藏着无数个人理由的选择,不断地螺旋交织。
路鸣泽面无表情地看着路明非把手中的那颗心脏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司马栩栩右胸的空档里。
几乎是瞬间,那些缠绕着他手腕的血管就刺向了男孩的胸腔,逐渐占满,然后扩张、连接每个腔体的血管和软肉一系列的器官重组以及细胞的再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那些鲜血淋漓的骨骼、血管相互纠缠着螺旋攀升!
“恭喜你,哥哥。”
路鸣泽踩进了血海之中,站在了路明非的身边,和他一同低头看着这一幕。
血水倒映着并肩的两人,他们的黄金瞳美丽得如出一辙。
“恭喜我什么?”他问。
“恭喜你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他说,“这个世界的主基调就是命运与血恨,它似乎本就是这么运转的,仇恨永远都不会停息,我们都是那台巨大机械上的一个黄铜齿轮,要么接受那庞大的命运,要么被命运碾成无人问津的碎片。”
‘月’计划的仇恨在此断绝了,李获月成功毁掉了世界上所有的“月”系统,杀掉了能复刻“月”系统的人,可从她制造的血海之中又活过来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否又会诞生出了新的血恨的螺旋?
“当然,前提是她得活下去。”路鸣泽嗤笑。
路明非兀然明白过来了曾经第一次看见李获月构筑面板上的评价是什么意思。
小魔鬼从来都看不起李获月,看不起正统的“月”系统,若是没有与龙王之心匹配的怒火与仇恨,终究不过是一轮似是而非的残月,无法真正地莹满。
李获月有机会走到那一步的,可惜她自己放弃了。
剧烈的心跳声。
血水出现涟漪,波纹过后,倒影里只剩下路明非一个人。
“他能活过来吗?”
苏晓樯几乎是屏气凝神地看着路明非的一系列行动,不敢打扰,也不敢提出异议。
“他活不活得过来现在已经不是问题了,问题是活过来的他还是他么?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路明非低声说,他抬头看向苏晓樯默然问道,“苏晓樯,如果是你,你愿意以这种方式活过来吗?”
苏晓樯一时间无法给出自己的答案,她看着那宛如寄生的一幕,忍不住偏移了目光,明明是救人,但她却莫名觉得他们是在做错误的事情。
可救人一命真的是错误的事情吗?
路明非微微吸了口气,眼眸微垂,“最起码这能救他的命,只要他能活过来,我们就能知道陈雯雯的下落。如果他对我救他的事情感到愤怒的话,我也可以亲手把这颗心脏再从他胸膛里挖出来,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苏晓樯后退了半步,重新审视了一遍路明非,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男孩,毕竟她以前认识的路明非可不会轻易说出把心脏从别人身上挖出来这种话。
在路明非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住口,然后抽出‘色欲’转身就投掷向了不远处的骸骨堆之中!
在骸骨堆里,大量的镰鼬骨骼簌簌落下,最后露出了一个令他和苏晓樯都呆住了的身影。
那居然是兰斯洛特,他被掩埋在骸骨堆里,遍体鳞伤,身上布满着插得密密麻麻的骨针头,身上全是滚落的镰鼬骸骨,路明非投掷出的‘色欲’正正好插在他的身边,只差一厘米就得命中他。
“靠。”路明非情不自禁暗骂了一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骸骨中踩碎出一条路来,赶到兰斯洛特身边拔出地上的炼金刀剑收好,检查起了同伴的伤势来。
“路路明非?”兰斯洛特的声音很小,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但好歹能说出话来,就代表暂时死不了。他好像还有着一些视力,能认清楚自己身边站着的是谁。
“兰斯洛特?”苏晓樯跟了过来,走近后才敢去认出白骨堆里躺着的是谁,随即脸色一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在酒店和夏望待在一起吗?”
“皇带走夏”兰斯洛特现在当真是用命在说话,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路明非和苏晓樯基本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你先别说话了。”路明非示意兰斯洛特噤声,他这个情况再说几句话恐怕就得成为最后的遗言。
“皇帝为什么要带走夏望?当人质么?可为什么是夏望?随便换一个其他的人不更有分量吗?”苏晓樯脑海内快要炸锅了,突发事件太多,让她很难一口气把所有线索理清楚。
就在路明非还在皱眉思考怎么安全带走兰斯洛特的时候,背后的不远处响起了水流滴答的声响,苏晓樯兀然回头赫然看见了在血水之中,本该濒死的男孩居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迟钝,也很僵硬,就像提线木偶,站姿扭曲而怪异,保持着那个动作,低着头寂静之中看着地上永眠的女孩。
路明非把兰斯洛特的手轻轻放在对方的胸前示意他休息,同时站起转身看向重新“活”过来的司马栩栩,视线聚焦到了他的胸膛上。
在那里,蠕动的新的血肉填充了那些空洞,感染了剧毒的污血不断地从裂痕中流出,渐渐污染了地上的血泊,新的血液与旧的血液互相腐蚀发出怪异的滋滋响。
苏晓樯想说什么,但路明非却抬手阻止了她。
两人静默地看着那个男孩在血水之中仰起头,轻微地张开嘴…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没有声音,但无论是路明非还是苏晓樯都能感受到那血水中爬起来的男孩歇斯底里的痛苦和愤怒,能幻听见那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那是何等的痛苦,悔恨,以及哀伤。
许久,他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去抱紧地上女孩残破的尸体,尝试将她抱起来,但几次都失败摔倒了,趴倒在血水里狼狈不堪,却又执着地重复那个行为。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要带这个女孩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尼伯龙根,去做那个女孩之前一直想做却没有完成的事两个人一起回家。
路明非和苏晓樯没有帮助,也没有阻止,因为他们很清楚,现在无论是谁接近他都会受到攻击即使那攻击孱弱得连幼童都能躲开,可他们却完全不想和他起冲突。
“陈雯雯,她还活着吗?”路明非隔着很远,看着那个每一步都费尽全身力气的鲜血沐浴的身影轻声问道。
那个身影停顿住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片刻后,继续向前走去,佝偻着腰,一步一个血印,笨拙又努力。
苏晓樯或许无法明白对方的意思,可路明非却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可现在的他如今却无法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去应对,只是目光沉重地看着那个男孩悲哀的背影,一点点地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