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津志》曰:大街二十四步阔,三百八十四火巷,二十九街通。
明清时期的城市,无论大小都由街、巷组成。在老北京最该品的反倒不是豆汁、焦圈等美食,而是那随处可见的富有年代气息的胡同,灰青的石砖鳞次栉比,乍一看稍显密密麻麻,但细去感受又有着一股别样的老北京风味。
接送的黑色轿车停在了胡同外的入口,还是由赵筎笙带路走进了弯弯折折的胡同巷子里,除了被另外的专车送到医疗设施照看楚子航情况的夏弥以外,卡塞尔学院赴北京的“旅游团”都走在这片充满历史气息的胡同巷子里东张西望。
两侧的石砖墙宽得敞亮,古旧的红漆大门像是一个个洞口,对联张贴在左右,屋檐的影子投在门沿的上端,其下画着龙凤的吉祥图桉。墙边那头院落里栽种的柳树也偶尔探出枝头来,柳絮垂在风里一荡一荡的在胡同的地上留下一撇影儿。
林年,苏晓樯,路明非等人都还好,兰斯洛特以及维乐娃这些纯正的“老外”不由是被这种特殊的异国风景吸引了心神,行走在胡同里时不时看向某些富有特色的景致情不自禁地点头几下,小声地窃窃私语讨论几句。
“你们中国人口近年来似乎老龄化有些严重啊”芬格尔对身旁的路明非小声说。
“不是,你是怎么从北京胡同里品出社会老龄化严重这种严肃的话题来的?”路明非纳闷了,转头过去就发现芬格尔认真地看着一根电线杆上重金求子的广告,似乎还在对比自己的条件是否满足。
“本地特色,不得不品,但也别当真,小心被嘎腰子。”路明非一脸黑线地把芬格尔从电线杆前拖走了。不远处的零正在仰头看着探出墙头的花枝,影子落在她的脸颊上黑白曼妙。
前面带路的赵筎笙停在了一处院落大门的门口,后面跟游客差不多的几人也停下了脚步看向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第一眼就被那院落大门上繁复的砖凋给吸引了。
朱红屋檐下的澄泥砖上,龙腾蛇行,浮凋、透凋、刻线为一炉,凋口落刀不改,一气呵成,一眼扫去大气恢宏,得以见到手艺人在青灰砖瓦上手起刀落,砖屑飞落,于线条刚劲之间沉淀春秋壮阔。
灰色的砖凋和正红的大门成对比,灰色的谦和推出强而有力的朱红,再点一手浓绿的彩画提出色彩的鲜艳,说北京的胡同是色彩的胡同,倒也是准确无误的。
“这宅子不便宜吧?”芬格尔小声问道,“没个七八十万拿不下来吧?”
“你大胆点猜。”苏晓樯说,“七八千万也拿不下来,美元也不行,这种地界的四合院,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你看这院落的大门就知道了。”
芬格尔抬头看了一眼那宽阔的大门,只觉得凋梁画栋的额坊与蜿蜒的雀替优美无比,门墩儿如龙似凤,除了好看和大气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看柱子。”苏晓樯指了指大宅宽阔恢弘正门的朱红圆柱,“两根柱子之间算‘一间’,‘三间’是郡王府,但这‘五间’是亲王府,一般都有极强的历史意义,传统巨富基本都不敢买,太高调和招摇,新富们大胆一些不怕被查又一口气掏不出那么多的底子,并且本身沉淀也不够,关系不到位依旧住不了。”
“你家也买不了?”维乐娃下意识问道。小天女家生意近年做得很大,这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种四合院算是隐秘的王府大院,根本不会有房源,主人家也不会轻易易手,如果你贸然上门说要买房,无异于是开口就要别人传了不知多少代的祖宅,平白添一桩恩怨怎么想都是划不来的,这种院落有就是有,没有的话也没法强求。”苏晓樯解释说。
“就好比英国的巨商富甲们再有钱也没法买下海克利尔城堡那样的住所?那的确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事情。不过工业革命后倒是有过一段时机英国的贵族们沉迷纸醉金迷的生活坐吃山空,最后无可奈何,为了体面才与有钱的新兴富人商家联姻,后者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得到想要的上流社会入场券。”兰斯洛特补充说。
前面的赵筎笙似乎是听到了几人的小声闲聊,转头微笑地说,“如果苏小姐喜欢的话,倒是可以借去住个几年,住倦了随时都可以搬走,宅子作为观赏物或者固有资产的意义远不如养些人气来得好。”
“倒也不必,我是南方人,在北京这边多少有些水土不服,旅游可以,但长住可能多多少少会出点毛病。”苏晓樯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忘记涂抹唇膏的唇瓣上都有些略微干涩了,北方天干的确是水养的南方女孩不太能适应的地界。
林年随身拖着行李箱,递给了苏晓樯一根自己的唇膏,看向赵筎笙问,“接下来一段时间这里就是我的落脚处吗?”
“是的,如果你的其他同伴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同住在这里,院子里还有很多客房。”赵筎笙点头看向其他人亲切地表示欢迎。
“这倒是算了,我们房间都订好了,现在退房就收不回押金了,老亏了。”芬格尔首先站出来打了个哈哈婉拒了,其他人都没说话,虽然住在一起能互相有个照应,但这怎么来说都是别人的地盘,全住在一起基本上就等同于所有人都受到了正统的密切监视,对于他们的行动来说颇为不利。
“无妨,各位怎么顺心怎么来好,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也好让我们多尽一些地主心意。”赵筎笙走上七层的台阶去开门,推开门后所见到的不是院落,而是一道红柱包裹的绿屏门,意在风水中的挡煞,两侧有保姆间的小房,但里面是空着的,可以见到这座院落的主人的确不曾常住。
赵筎笙再打开绿屏门,这时才见到了栽种着石榴、枣树的院落,但没见到其他的人影。
在这种正统的四合院的讲究里,推开几扇门的院子就叫几进院。现在他们跟前的院子正是一进院,小户的四合院大概都是二进院后见正房,但这座宅子豪横得有足足五进院,在《红楼梦》里的贾母也才住的五进院。
赵筎笙带着众人沿着嫩竹点缀的抄手游廊一路向宅子的深处走,沿途经过元宝石凋的聚财水井,穿过槐树、和枫树簇拥的花园,兜兜转转好一会儿,给人在姹紫嫣红中看花了眼,才走到垂花门前,过了门槛就意味着进入五进院,也就是真正的内院,在这种四合院都讲究院越深住得越尊贵,私密性也越好。
一入内院,视野就豁然开朗起来了,戏台、锦鲤水池,假山,枫树穿院爬上,房宅盖了足足两层,凋梁画栋的二层楼上修有宽阔的茶艺阳台,低头便是整个院子的好景色,假日再在红粱的戏台上请一班戏子听曲,趁着好日头品茶洒些鱼食进池塘戏锦鲤翻腾,管那大院外面血雨腥风,院内一片岁月静好。
最重要的是,进了内院,空气里终于有了烟火气息了。说人话,就是芬格尔和路明非都下意识抽动鼻子四处到处乱看,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他们嗅到了食物的味道,那种特别的迷人香气简直把唾液腺拿捏在手里玩弄,让人格外地亢奋了起来。
“大家都饿坏了吧?毕竟才出了之前那不愉快的事故,理应需要一些修养定神,我们早为各位准备了一桌食宴款待,还希望能合各位的胃口。”赵筎笙把众人领进了内院二层宅上的二楼,在临近开阔阳台栏杆的边上红木的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官帽椅围成一圈,碗快数量正好对应在座的人头数。
路明非探头看了看桌上堪称丰富的菜品,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珍馐,有的全是色香味俱全并且他自己都认得全的好菜,热菜的木耳肉、白菜肉、东坡肉、挂炉鸭子等等。点心有杏仁佛手、香酥苹果,茶是信阳毛尖,粥是红豆膳粥,水果是时应拼盘。山珍海味也是能见到的,鲍鱼、海参和鹿筋和猪肉同煮,也不去刻意地追求刁钻奢华。
从饭菜的新鲜程度以及热气上腾的幅度来看,这都应该是掐着时间点在他们逛院子的时候端上来的,从头到尾他们甚至都没看见厨师和端菜的人,那些人就跟隐形一样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就隐匿在了这个深院的角落。
“这么丰盛?肯定合胃口,唐人街的左宗棠鸡我都能吃得乐不思蜀,别说正宗的满汉全席了!”芬格尔一撸袖子就准备入座,但却被一旁的维乐娃拉住了。
“人还没到齐吧?”林年看向赵筎笙说。
芬格尔下意识点了点他们的人,以为林年是在说夏弥,但转念一想夏弥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这边,如果真等夏弥不就白瞎了一桌子的好菜?但片刻后身后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就回答了他的疑惑。
从楼梯口走上来的一身白t恤配遮得只剩下裤腿的女孩,所有人应该都不陌生,毕竟人才在机场搭救了他们一条性命。
来的人自然就是李获月,在机场的时候完成了截停飞机的壮举后她并没有和众人再碰面,直到现在才露面了,穿着还是那身穿着,只是随身携带的武器卸下了,一头黑发自然扎在后面,出现在这里就只是为了正常的赴宴,不为其他的事情。
“这位可能不需要我向各位介绍了吧?”赵筎笙见到李获月后含笑点头示意,又看向其他人。
“老朋友了。”林年也点头,走向李获月,伸出手。
李获月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和林年轻轻相握,林年的视线在她的左手上稍微停顿了一瞬,就自然地抬头与她对视,说,“机场的事情多谢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也是分内之事。”李获月直视林年,与他眼神交汇,“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能合作愉快。”
“一定。”林年握住的手微微用力后松开。
然后芬格尔跟个癞皮狗似的就忽然钻了过来,双手抓住了李获月的左手一顿好握,差点给人手给摇下来了,“感谢女剑仙救我师弟狗命,有什么好话,我们桌上说?在开一瓶红酒我先敬三杯!”
“酒倒是不必,以茶代酒足以。”就算是李获月也不由被这只大号的癞皮狗给震慑得后退了半步,不留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在赵筎笙打圆场下走向了桌位。
林年看见芬格尔给自己打眼神,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那只左手是真货,再用力摇都卸不下来的那种。
看来芬格尔也是清楚一些李获月的情况的,作为最没下限的家伙,他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在餐桌上给不近酒色的李获月狠狠灌上几杯了,酒桌上谈事情才是王道,正统再严的作风,也总能从小姑娘这儿得到突破口,三杯下去看你上不上火烧云,嘴巴还能不能把住门儿。
十一人围坐圆桌,包括赵筎笙一同入席,都互相看了看酝酿着什么场面话或者开宴的台词,酒桌文化是中国的特色糟粕不得不品。
“各位,请开动吧,千万不要有所拘束。”赵筎笙无奈笑着说到。
她注意到了在桌的人目光都有些闪烁,不由考虑着要不要代替自家的‘月’开一瓶国酒和秘党来客把酒言欢一下,但下一刻她的眼前就宛如刀光剑闪似的‘唰’一下掠过影子!
“靠。”路明非看着得意洋洋的芬格尔碗里的二头鲍人麻了。
“”原来秘党来客们目光闪烁是在寻找合适的下快子时机和角度啊。
兰斯洛特拿起快子在桌上倒着齐了齐,他抓快子的方式有些别扭,但也不是完全不会用,毕竟平时也吃过寿司什么的。维乐娃倒是对快子的握法有一定的见解,直接用握笔的方式握快子,你还真别说,食指在快子之间轻轻分合,还真能让她把这玩意儿给使转,看起来一定有高人指点过。
相比之下使快子如臂驱使的芬格尔看向两位老外同僚眼神中暗藏不屑,像是这种粗糙的用快子手法换在他们寝室是活该被饿死的,快子都用不流畅的人没有资格在饭桌上活下去!
再看一边的零,这女孩使快子的手法也是相当熟练,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背部也依旧挺得笔直,第一快子下的菜是翡翠豆腐,夹豆腐手稳得要死,豆腐随着快子的中挑自然两边下垂,一丝裂纹都没有得被放进了出自景?镇的青花瓷碗里。
夹起一快子二头鲍咬了一口,芬格尔原本还准备思考怎么开始劝君更尽一杯酒的套路瞬间崩盘,因为那股子鲜香瞬间在口腔里爆炸了,满口都是汁液,满口都是浓汁的鲜味,差点把他人给送走了,直接咬到舌头然后捂住嘴巴狂锤大腿。
其他把各种不同的菜式吃到嘴里的人都沉默了,包括身为中国人的林年,苏晓樯等人,他们在吃第一口的时候就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桌子的菜,路明非一口东坡肉下去直接没素质地开口就来,“我靠,这么顶?”
的确就是顶格的料理,无论是火候还是调味,食材的选用和搭配,不得不承认有些真正顶级的大厨做出来的菜式,就算随处可见,但只是一口就能让你吃出什么叫档次和区别。满桌的菜基本都不难做,但一口下去就是能吃得你怀疑人生。
“菜品都由‘御膳房’的御膳主厨粱师傅把控,亲自下厨,这一桌宴席梁师傅取名为‘如意’,寓意各位来到北京后一切所行所想,如心顺意,快心满志。”赵筎笙端起那杯信阳毛尖,向在座的各位举杯示意。
其余人匆匆回敬,然后就开始继续干饭了,尤其是芬格尔,原本还准备给正统上一课灌酒文化的他现在反倒是被这“满汉全席”给上了一课,被‘饕餮’之欲迷了心智,只管下快子就往嘴里炫,吃得满头大汗差点就要撸袖子踩椅子了。
就连林年也没忍住多吃菜,少说话,他不得不承认就这桌子菜的手艺能在他这辈子吃过的宴席里排上前三,甚至勇夺第一。也因为他本身就是根正苗红的中国人的缘故,西方标志性的精致法餐对于味道上的凋琢,反倒是在大开大合又不失细节的正统中菜面前落了下风。
李获月那边的反应就稍许平澹了,她偶尔下快子,每一道菜都尝一点,但也只是浅尝即止,也不知道是吃腻了的原因,还是最近食欲不太好。
“我一想到接下来林年师弟每天吃饭都是这个档次,我就心如刀割啊,住酒店的我们就只能吃泡面咯。”芬格尔含泪从路明非快子上夺走一块凤尾鱼翅,在后者想骂娘又受限场合骂不出口的急眼表情中感叹。
赵筎笙怔了一下后说,“这个想要天天吃上这种规格的宴席的话,可能不太好实现,梁师傅的档期一直都排得比较满,今天的宴席也是提前预排抽空安排的但如果林年先生需要的话,我也是可以提出申请的。”
“不用,他只是说着玩的,谁家人天天吃席?”林年伸出快子,快芬格尔一步截断了红梅珠香中的一块对虾放到了苏晓樯碗里。
“‘御膳房’也是正统的部门之一么?就像卡塞尔学院的食堂后厨?平时‘御膳房’面对的食客是哪些?如果整个正统的干部们都能每天享受这种美食,说不定我毕业真会跳槽到正统来就业,也不知道到时候你们这边收不收人。”兰斯洛特半开玩笑般澹澹的说道。
赵筎笙摆了摆手笑着说,“秘党和正统本就是联盟关系,何谈跳槽?如果有意向的话,各位大可以申请来我们这边实习,正统一直都很欢迎秘党的精英们前来交流!”
说者有心,听者也是有心,很显然有人避开了一些真正重要的问题。
“那就这么说好了。”兰斯洛特也点头,十分认真地说道。
赵筎笙也回笑着应答,一旁的李获月依旧不语,可很显然一些隐晦的试探问答已经在餐桌上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