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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3 以力打力 下一个是谁
    叶鸢提剑道:“若尔等要战,我自当迎战。”

    丹鼎门主冷笑了一声:“我便遂了你的愿。”

    他默念起法诀,问道幡无风而动,幡面间浮起层层金色咒文,将锁住叶鸢的困阵变作化神阵,但他的灵气才在阵中流转一周天,就倏尔遭到外力打断。

    问道幡一旦结成化神阵,几乎难以攻破,但法阵皆有破阵点,丹鼎门主将这关窍藏在极其隐蔽刁钻之处,本以为至少能将对方困上一时三刻,却被百里淳的剑精妙地击破了要害。

    百里淳击破法阵后收起剑势,乘风落于石柱顶端,快步向那少女走去。

    走到她身前时,他不自觉地放慢步子,细细地打量那女孩的面孔。

    这少女长得和他记忆中的姑娘实在不像,但一看她的那双眼睛,百里淳便认出她就是往日那个最受疼爱的东明山小师妹,他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心中涌起百般滋味,悲喜交杂。

    “阿鸢,阿鸢。”百里淳小心地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又近乡情怯般顿住,久久没有落下,“你也没有变得那样多,头顶还是有两个发旋。”

    “我也这样觉得。”叶鸢一听就笑起来,她转过头,指了指左边的脸颊,“百里师兄,你看,这儿的笑涡也还在。”

    她一句也没有提蒙上阴影的旧日,但就在对话间,百里淳心中那些无法释怀的晦暗日子骤然拨云见日,真正地湮灭在了过去。

    “好,你回来就好……阿鸢很久没去东明山了罢?那里已经和过去很不同了——如今的东明山比以前热闹许多,山脚的小镇也不再是小镇,现在人们叫它东明城,你曾说希望那小镇越来越大,希望庇护更多凡人,无霄的确做到了。”

    自从接任掌门之后,百里淳再也没有过这样将心事完全坦露的时刻,他一句接一句地说着,似乎要把这五百年间落下的话一口气说完。

    “但是你以前说过书的那间茶馆还在,茶馆主人已换了好几代,那间茶堂却几乎没有变过,还有那几间你喜欢的点心铺子……”

    “百里淳,此举何意?!”丹鼎门主再难以忍耐,声如雷霆道,“你当真要背弃天下人?”

    “我绝无此意。”百里淳又往前一步,挡在叶鸢身前,“但若你有一个失而复得的师妹或女儿,外人对她刀剑相向,你也决计不可容忍。”

    丹鼎门主再质问道:“你身为无霄门主,更是正道执牛耳者,怎能分不清天道与私情孰轻孰重?”

    “恕我不敢苟同。”一道女声打断了他的话,海中恰在这时掀起波澜,巨大的蛇首浮上水面,凝澜仙子落在海蛇的角骨处,与丹鼎门主相峙道,“说到底,天道本不会言语,所谓灾患祸种,也许不过是你一面之词——再说你身为有数千寿数的尊长,无缘无故就要逼死一个不足百岁的小姑娘,实在有失脸面。”

    凝澜仙子的一番颠倒黑白把丹鼎门主气得脸色发青:“荒谬!荒谬!”

    他强压下怒气,再度审视局势。

    尽管无霄门主和青巽门主皆与那祸种为伍,但更多的门主仍站在自己身后——论人数,论当下的战力,他们依旧占据着优势。

    然而此时,被他一时忽略了的巨大变数忽而再度浮现在了眼前。

    刚才不见人影的魔境主姗姗来迟。他仍然乘着那驾青鸾华轩,迤迤然地现身在众人面前。

    “原来这里有锄强扶弱之事,那我真不该坐视不理。”这位真正的魔头恬不知耻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几位应当是打算以多欺少——那我不如也加上一点儿我的筹码。”

    他环顾四周,很快找到了珊瑚礁岛,岛上的修士神情各异,许多面孔都带着年轻的慌张。

    苍舒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道:“要是诸位行事不公,那我就屠尽尔等门中精锐弟子,权当以牙还牙。”

    魔境主的狂言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确拿捏住了几位门主的软肋,在将其彻底激怒的同时,也让对方切实地生出忌惮。

    静观着情势发展的叶鸢却在这时出声道:“这样吧,既然你们执意要杀我,不如就按仙门大比的规矩来,以一敌一,若我败退,自然任由你们处置性命,若你方败退,便换上下一个,直到无人可迎战为止。”

    她转过脸,对苍舒说:“小师……魔境主,这样可好?”

    “车轮战便公平么?我可不觉得——”见叶鸢又要开口,他含笑说完了后半句话,“但我也不愿做不解风情之人,便按你说的方法来吧。”

    “好。”叶鸢点了点头,“谢你成全。”

    “阿鸢……”百里淳似乎并不十分赞同,但见到小师妹的神情,也只得将忧思隐于心中,御剑而起,让出对敌的武场。

    如此一来,石柱上只剩下了叶鸢一人,她抬头望向丹鼎门主一行,问道:“你们由谁先来?”

    他们彼此相顾,还在等待为首的老者先发话时,渡阳宗宗主已按捺不住,先行跳下武场。

    渡阳宗宗主是名体修,身形异常高大,他入道前是名僧人,因此以金刚杵为宝器,檀色僧袍也掩不住他钢铸铁打般的体格。他走到叶鸢身前,几乎把她衬作巨树旁的一蔓花枝。

    作为体修,渡阳宗宗主已臻化境,千锤百炼之下,连皮肤都泛起莹润的铜色。他站立不动时,如同一座常年受风雨磨砺的金属巨像,风雨非但没有锈蚀他的躯体,反而以柔化刚,塑出无懈可击的一副骨肉。

    “我为渡阳宗主,法号证严。”他率先自报家门道,“我与阁下并无仇怨,只是为了破除心魔来迎这一战,我自知心存执妄,失却磊落,有违佛训。”

    这巨汉屹立不动,垂下头来,向叶鸢行了一个合掌礼。

    行礼时,他仿佛一株千年菩提,但再抬起脸,他又成了杀气腾腾的夜叉明王。

    “但毕竟我修的并非佛家慈悲之道,而是金刚修罗之道。”渡阳宗主单手挥舞起金刚杵,“还请阁下赐教!”

    那把金刚杵杖身与渡阳宗主齐长,两端圆钝,被挥舞起来时,卷起的旋风沉重暴烈,刀剑固然比它灵巧,但只要被卷入这阵旋风中,也难免被铰断锋刃。

    叶鸢的剑却没有半点迟疑。

    金刚杵引起的旋风比起一阵风,更像一副包裹住渡阳宗主身躯的甲胄,它不是东明山凛冽而捉摸不定的风雪,它要更加笨拙、厚重和有迹可循,因此叶鸢能找到甲胄中的那道缝隙。

    她以手中的剑撬开旋风的罅隙,将剑意灌注于剑尖,掼向渡阳宗主举起宝杵的右臂,渡阳宗主同样在此时看清了出剑的轨迹,猛地将金刚杵转向,朝执剑人的左肩挥来。

    两道猛烈至极的气流重重相撞,腾然泛起的白雾掩去了两人的身影,但观战的众人随后便听见了重物落地声。

    朦胧之中,隐约可见金刚杵从中断裂,而剑影刺中了巨僧的躯体。

    “叶鸢竟然打碎了渡阳宗主的宝器!”宁絮忍不住惊诧道:“她到底是谁?莫非真如丹鼎门主所说,她是伪装作女修模样的魔人——”

    “宁师妹。”陆松之先望了一眼小师叔微微蹙眉的神情,然后打断了宁絮,“你再仔细看。”

    此时雾气渐渐散去,两人的身形再次变得分明起来,但局势并不如宁絮所想。

    叶鸢的剑虽然击中了渡阳宗主,却并未刺入他的肌体,那巨僧扔掉手中的宝杵,仅凭一具金刚之躯与剑刃相持,在一者分出胜负之前,石柱先不堪威压,猝然倾塌,两人同时坠向荒海。

    在失重的一刻,叶鸢连忙后撤,果然渡阳宗主握掌为拳,朝她的头颅击来,顶级体修的双手远比他所握的金刚杵更具威力,在尚未触及她时,刚烈的拳风已高扬起叶鸢的长发,她的发带和玉钗在这种威压下寸寸断裂。

    叶鸢仰脸避过这一击,发丝却已散开,巨大的体型差距下,更显得她像一只狡逃的小雀,而渡阳宗主仿佛已预料到这只小雀会怎样振翅而逃,他张开五指,转而抓向她的长发。

    叶鸢倒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大和尚居然能使出如此招数,不设防的一瞬破绽下,竟真的被勾住了一缕头发,叶鸢抛起飞剑,削去这缕发丝,接着抛出一个御风诀。比起渡阳宗主,她身体轻盈,那巨僧在狂风中纹丝不动,叶鸢却能乘着海风滑出很远,等到落入水中时,两人之间已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

    叶鸢踏在浮浪之上,笑道:“你身为一宗之主,怎么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渡阳宗主坦言道:“决战之中,毫厘只差便可定生死,因此拘不得小节。”

    他方才一击未成,也不再追击,而是盘腿而坐,仿佛入定在荒海中的一座石佛,汹涌的潮水也无法侵蚀他半分。

    “灵巧是我的最薄弱处,以身为盾、刚毅坚固才是我之所长。”渡阳宗主说,“而你又恰好是名剑修,不如就抛却繁琐,以你之矛,来试我之盾。”

    话音落下,渡阳宗主身周暴射出金光,万千灵气自他的肌骨中迸发,锻体到极致之处,甚至能化生异象,这巨僧身外最初显现出的是一尊端坐神鹿的罗汉之形,在此尊者之外,很快又出现另一名罗汉的幻影——一尊高过一尊,一层镀过一层,十八轮金光,十八尊神态各异、各举宝器的罗汉像浮现在渡阳宗主身后,耸入云天。

    璀璨的宝光映于荒海之上,竟连海浪都不敢造次,渐渐平息下来。十八尊罗汉垂目,睥睨着叶鸢渺小的身影,叶鸢则穿过这十八道虚影,直视渡阳宗主圆睁的怒目。

    她微微扬起唇线,然后以剑划过海波。

    与她轻勾起的笑弧不同,龙骨剑在风波渐止的荒海中再次搅起了狂暴的巨浪,海水呼啸起来,如水龙般直捣斗牛,叶鸢乘于水龙之顶,飞越云霄,在与最高的那尊罗汉像平视之处,她终于踏风而起,斩下一剑。

    这一剑并不十分迅疾,它与最外层的罗汉相触时,几乎产生了迟滞的片刻。

    渡阳宗主也在这一个片刻间感受到了袭来的剑气,这剑气起初是拙钝的,远不如他过去对敌过的那些剑修锋锐,但随着叶鸢逐渐压下这一剑,他的感受又陡然一变。

    这一击带来的压迫骤然扩大时,渡阳宗主也意识到了它不是欲以锋利刺破强盾的纤细一击,而是一把巨锤,要以同样的广博来击打他的坚固。

    渡阳宗主的争胜之心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这令他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心魔,也忘却了这是一场并不十分光彩的围斗,他想起的是初入道时,自己曾不知岁月地在严霜烈日下徒手捶打着陡峭的岩壁——他想起百年过去,那面岩壁上是如何被凿出一尊石佛,而他的道心又是为何随之而立。

    他此刻的敌人仿佛又变成了那座不可撼动的岩壁,渡阳宗主不再有丝毫保留,将以力抵力发挥到十一万分,但就在此时,那把击打着坚盾的巨锤又忽而一变,将施力缩窄至一点,终于在盾上砸出了一处破口。

    这破口十分细微,但就在它产生的瞬间,渡阳宗主便知道,这一战已决出了胜负。

    在观战者看来,这相持只发生在一霎间,叶鸢的剑先是劈开最高处的那尊罗汉,而后明光蓦然挥落,这股剑意毫无凝滞地贯穿过十八层护法尊者。

    叶鸢的剑气一路纵斩而下,愈演愈烈,尚未落至底端时,已在海面上切出一条深沟,海浪不堪锐意,向两侧卷去,渡阳宗主——那名身形高大的僧人在两面浪墙之间仰头望着这洪旷的一剑,已生不出抵抗之心,只静待着身躯也被斩断的时刻。

    这一剑终于落下了。

    但她的剑尖只停在了搠透渡阳宗主脖颈前的一刻。

    叶鸢垂眸看他:“你可认输?”

    渡阳宗主的颈间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线,伤口处很快凝结出一滴血珠,滚落在剑尖上。

    他睁大了眼睛,面孔闪过狂怒和狂悲,然后是困惑与不解,但最终这五毒心还是在他的面容上渐渐消解,他后退一步,合掌道:“阁下技高一筹,是我败了。”

    叶鸢收回剑来,不再看被击败的对手,而是望向更远处。

    这一剑之后,几乎万籁俱寂,唯有无数震撼与悚然的目光缄默地聚集于执剑人身上。

    叶鸢手腕微转,甩落剑尖的血珠。

    “韶光易逝,切莫蹉跎。”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来吧,诸位——下一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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