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林是秦墨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相比于其他师兄弟继承祖业以研究兵学和攻城器械为主,木林则是更喜欢制造一些用于民生的小玩意儿。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行为会被师兄弟们视为异类的,但他的老师则是非常支持他。
墨家主张兼爱非攻,意思就是你不来打我,我是不会主动去攻打你的,但你若是来打我,我也不怕你就是了。总而言之,墨家的主流思想是反对战争的。他们手里的技艺,其实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而不是主动去枉造杀孽的。
然而秦墨要是想在秦国有所发展和重视,就必须帮助秦王主动去攻战,这其实已经违背了“兼爱非攻”的思想理念的,但没办法,秦国国情如此,历代秦王的野心如此,墨家在秦,要么攻战,要么泯然众人。
若是泯然于众人,墨家不复存在,那么当年他们巨子入秦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但即便墨家如此行事,随着东方小国逐个灭亡,七国战争越打越激烈,他们墨家的思想也早就维持不下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一代接一代的巨子逝去,他们剩下的这些弟子们,为了能挣一口饭吃,现在的秦墨,也已经逐渐摒弃了先代巨子的思想政治理念,转而往匠作专攻方向发展了。
但是失去了思想理念的秦墨,还能称之为墨家吗?
这一代墨家巨子自己都不知道,更何况
在这种秦墨日渐势衰的势头下,木林喜欢研究能帮助百姓们更便捷生活的器械,木林的老师自然是支持的。
为秦国继续研究和制造攻城器械,是他们维持墨家在秦国地位的手段,多一个木林,少一个木林,并不影响大局。
反而木林的行为更能让他们欣慰,甚至鼓励一些弟子融于民间,去寻找自己的生活理想。
但这个时候的“有志之士”,若是能有所学,总是还期冀着受重于国君的,所以,能放下手中兵械,转而全身心的去投身一看就没前途大的民生的,自始至终,也就木林一个罢了。
独木难成林,木林既脱离了组织中心,他得到消息的渠道就变窄了,更变慢了。
你看,在去年,栎阳县令就颁布文书,特地嘉奖秦家做出馒头并无偿的教给邻里的义举,这说明在嘉奖之前,馒头做法就已经在栎阳流行起来了,那么跟馒头做法不分前后的豆浆,也定是已经出现在栎阳富贵圈子的餐桌上了的。
更何况,秦鱼家定制的那两个大石磨,其实就是驻守在栎阳工坊里的墨家弟子给做的,那么墨家能得知,并获得豆浆的制作方法,应该是很快,也很方便的。
但是,直到木林去老师家拜访的时候,他才从老师的餐桌上看到了豆浆此物,并详细询问了豆浆的制作方法。
他觉着豆浆是好物,应该出现更多黔首的餐桌上,但石磨是个拦路虎,于是他这个墨家弟子,心思理所当然的放在了给石磨瘦身上。
给石磨瘦身很简单,只要选择小一点的石头凿成圆盘就好,但是,圆盘变小了,就意味着重量变小了,圆盘重量变小了,那么,还能把坚硬的谷物碾磨成细粉吗?上面的圆盘没有足够的重量压制,在进行磨谷物颗粒的时候,它会不会不牢固,发生滑移呢?
所以,如何收紧扇磨中间的轴心,增加上下扇磨盘中间的摩擦力,让谷物更容易碎裂,就成了他的研究重点。
木林很快就做出了符合他要求的小型石磨,他先磨泡过的豆子,觉着泡过的豆子软的很,很容易就能磨成浆水,但他私心里觉着,豆子还要泡过之后再磨,忒麻烦,瞎讲究,他这石磨结实的很,磨生豆子绰绰有余,哪里还用泡?只能磨泡过的豆子的石磨,不是他墨家的石磨。
匠人的脾气就是这么铁!
至于怎么想着往豆浆里加盐卤子?
这还用问?我想吃点有滋味的豆浆,家里青盐正好没了,正好还有盐卤子,就放了点呗,在搅拌等凉的时候,碗里突然冒出豆花,他也很惊奇的好不好。
你难道不觉着这是神迹吗?
木林:“什么神迹?瞎扯淡,我就是随意放了一勺盐卤子,它就变成这样了,你要说这是神迹,那我岂不是成神仙了?我木林是不是神仙,我自己能不知道?”
很好,这是一个完全的唯物主义者,秦鱼对他非常感兴趣。
秦鱼临走的时候,特地跟木林打了一个招呼,并且许诺,若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木林的石磨还没有卖完,他就都包圆了,全部送到秦家老宅里去,木林想要钱、帛还是粮食收款,都随他的意。
听到秦鱼报出的住宅地址,木林心中若有所思,脸上却是一派的老实人的和气和感激,送走秦鱼一行之后,木林看了看自己少了一半的货物,砸了砸舌,跟随他一起来帮忙的婆娘小声嘀咕:“这位叫鱼的小孩儿,不会就是磨出豆浆的那位吧?看着年纪也忒小了些。”
木林的良人是个泼辣的妇人,对木林完全没有以夫为主的思想观念,她啐了木林一口,骂道:“管的忒多!今儿个老娘下了死力气给你烧火熬浆,你要是不给老娘卖出两倍的价钱来,你就睡家外头吧!”
木林缩了缩脖子,赔笑道:“你不是都听见了?那小孩儿可是说了,若是卖不出去,就都送他家里去,咱们想要什么,他们家就给什么的,到时候都随你的意好不好?你不是想要新布很久了?到时候给你要一匹,你自己做一身新衣裳穿。”
听了这话,这妇人才满意了,不过又忧愁起来:“今日的石磨是被人包圆了,家里可是还有好多呢,明日后日可怎么办?”
一看就是不看好自家良人的石磨生意,只不过,自家良人是个有本事的,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去支持良人,只能由着他自己折腾,自己在旁帮下手。
但是,想着堆了满院子都没处下脚的石磨,还是好气哦!
妇人又剜了自家良人一眼,表达完晚上要他好看的意思之后,就又开始热情的招待起客人来。总之,能卖出去一个算一个吧。
木林接收到了自家良人的眼神,嘿嘿笑了一下,他不是想做出上下扇磨片最佳比例大小的石磨吗?嘿嘿,就做多了一些,但也不是不能用,要是扔了就太可惜了,他家还是很穷的,只好拿出来卖了。对这些并不精良的次品石磨,他只求能回本,并没想着靠它们赚钱。
只是,这话,他可不敢跟自家良人说,否则,他晚上可就真得睡大街了。
秦鱼让人去街上雇一个车将素怜买到的五台石磨送回家去,他则是和娇娇她们继续逛市场。
又陆陆续续的买了一些在秦鱼眼中稀罕大的小玩意之后,他们就逛到了西市的最里面,也是西市的尽头,因为,再往里去,就是都乡的左右工室,那是官署管理和开办的,表面上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但秦鱼知道,这里应该就是打造兵器械甲、冶炼青铜、铁石和烧制陶器的地方了。
秦鱼坐在壮的肩膀上,比正常人高出不止两个头,他看的远,再往西,有重兵把手,就不是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进去的了。
但是,在这附近看看也不错。
这附近有好几家铺子,以卖铁制农具居多,都是一些铁锄头、铁钁等常用农具,也有卖陶碗陶罐陶壶等陶器的,还有一间铺子,里面摆着各种尺寸的陶瓦、陶管等样品,供客人们定制挑选。
秦鱼去看了下陶管的样品,觉着不甚满意,又去了铁制品店里寻找,看看又没有铁锅之类的造物。
一个卖农具的店铺主人见秦鱼东看看西找找的,白嫩的小脸上还露出失望的神色,不由好奇问道:“小孩儿,你都找了好几家铺子了,在找什么呢?”
秦鱼没找到铁锅,原本就是要打听的,这店主能问上来,他就顺势问道:“店家,你们这里没有铁鼎、铁罐、铁板、铁甑吗?”
他说的这几样,都是家里常用的烹饪器具。
店主听了秦鱼的问话,失笑道:“铁是恶金,只能用来打造农具、刀戈,怎能用来打造食具?青铜食具还不够你用的?”
秦鱼:我家不用青铜器,而且,青铜器未必有铁锅好用,谢谢啊。
秦鱼:“青铜能同时打造兵器和食具,铁自然也是可以的,你们家能造吗?我可以出可青铜器一样的价格,你帮我打造如何?”
这店主对秦鱼理直气壮的说法有些惊异,一时间有些踟蹰不定起来。
这个时候,从铺子的后门进来一个穿绸缎带帽子的老者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鱼,又看了一下娇娇和烟,最后又看了护着秦鱼他们的一个奴仆好几眼,笑问道:“可是新到都乡的秦氏家里的小主子一行?”
秦鱼讶异:“老伯认识我们?”
老者捋着山羊须子呵呵的笑了,指着那个奴仆道:“上次秦媪去老朽主家时,这位壮士曾经同去,老朽认得他,因而便猜测尔等一行乃是新到都乡的秦氏了。”
秦鱼去看那个奴仆,这个奴仆叫强,和壮身量差不多。
强仔细打量了老者,一脸茫然道:“奴没见过。”
老者并不以为意,只道他只去过姚家一次,没见过他很正常,又跟秦鱼解释说,这里是姚家经营的铁器铺子,他今日来此,是为姚家好女准备嫁妆的。
秦鱼恍然,此时,他看这满屋子的铁锄头铁钁头的眼光顿时变了,呵,这姚家也知道他们家是种地的,所以给自家闺女要准备整套、不,是一大批的铁制农具做陪嫁,啧,这姚家,很接地气啊,还很务实。
但从这一点看,姚家是真的特别重视跟秦家的联姻了。
秦鱼对姚家的印象更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