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离父母回来这事，没有大肆宣扬。

    所以当一辆挂着粤x车牌回村时，大家纷纷猜测这是哪家的。连车停稳在了王家院坝里，他们都没第一时间想到下来的两个人是谁。

    王离爸叫王瑞，身材高壮，穿着很经典的夹克衫，里头配毛衣，典型中年人穿搭，今年刚好满五十了，依稀能看到几根白头发。

    王离妈余小梁四十四岁，到这个年纪也在稍微注重保养，头发乌黑锃亮，戴着一副小框眼镜，看得出来有年月痕迹，但对比其他同龄来说已经不算很深了。

    “爸，妈。”

    王离稀松平常地跟他们打招呼，把后备箱的行李都搬进屋里。

    和父母就是这样，有时候心里话很多，但一见面了就归于日常。

    宋叔从王离口中知道他爸回来了，早早绕了一大圈公路到他家门口候着，一见王离爸就嘿嘿笑骂：“狗日的，还不是回来了。”

    “你狗日的。”王瑞拍了拍他的轮椅，还以颜色骂道：“死瘸子还不能下地？”

    “嘿嘿，过完冬吧，来年应该好些了。离子这段时间顿顿给我弄中药，恢复得还是挺快，反正喝酒保准不成问题！”

    “别给你喝趴了就行，我担不起这责。”

    “妈的，你瞧不起谁？”

    宋雨薇站在王离身侧，王离爸扫过她一眼，感慨小时候那么调皮一女娃，现在居然小鸟依人的：“是长大了......”

    本来就害羞的大丫立马就把头埋进王离衣服里。

    余小梁越看宋雨薇越喜欢，两家本身关系就近，现在更是亲上加亲。回想起小时候王离还开玩笑以后娶了她做老婆，没想到就要成真了，咯咯笑着把这事吐了出来。

    “你看吧，我就说你答应过的，余阿姨都记得！”

    王离被说得头大。

    这事怎么就他一个人想不起来。

    当然，闲谈够了，回家的第一件事不能忘。

    王瑞带着王离妈，然后拉上王离，到爷奶以前的屋里头，点燃三炷香，象征性烧了点纸钱，对着灵位拜了三拜。

    “回来了，阿爸阿妈。”

    王离爸念着。

    离家二十多年，只回来过两次。

    第一回，王离刚断奶没多久，他俩在城里打拼，实在带不下孩子，让王离妈一个人坐飞机把娃抱回来。

    他爸那时候还在洗浴中心当服务员，榨干也了也就挤出来一百块，加些零散备用钱都给了王离妈。

    飞机票一千多。钱不够，王离爸就趁职务便利，从来搓澡的大老板衣服兜里顺了六百，再问早年出来的堂姐借钱凑合凑齐。

    每回说到这事，大家都很感慨，那个年代刚出去的，真不容易。

    第二次回来，是四五年前，王离爷中风发脑梗。王离爸妈听柳二说这事，挂了电话就订下当晚机票，回家是凌晨三点多，医生说可以准备后事了，便把人从医院带回村里，没过几天，又从村里送山上。

    走前，王离他爷只跟他爸说了半句话，骂人的，很难听，剩下半句跟最后一口气一同咽了下去。王瑞有时候想，如果他阿爸能把那半句也骂出来，他心里会不会舒坦多了。

    但是老爷子偏不如他愿，这种愧疚是一辈子的。

    当然，回来了，有些时候心里郁结就自然而然打开。

    王离爸妈是，在天上看着的老爷子也是。

    拜完，王离爸注意到贡品盘有点磕磕碰碰碎了个角，寻思是不是该换一个。

    又看到边装塑料杯里，满满一杯茶叶，水都泡干了，皱眉拎起来打量。

    “这啥？”

    “额，给爷泡的毛峰茶.....”

    不消说，肯定是宋大爷的手笔。

    “一杯子全是茶叶？”

    “咳，想着这茶叶还不错，就多放了些，反正他老人家也不会真喝，是吧......”王离默默帮宋大爷把这锅背了。

    老王家儿子回来的事，不消一会就传遍了村里头。稍微近些的邻里都来造访，快大过年了，大家心照不宣地少提以前的事，嘘寒问暖聊得也挺开心。

    王离爸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中间全靠王离一个人联系着两头，除了在粤东打工的老家人，譬如宋叔那样的，其他都不大能认出来。

    叔婶子一辈除了年纪没什么变化，基本提一嘴就知道是哪家老爷老奶，年轻一辈就几乎都没印象，草草打个招呼散根烟了事。

    “今年怎么想着回来了？”

    聊多了，自然就逃不开这个话题，年轻时候的朋友问了一嘴。王离爸也坦然，叼着咽朝屋里头收拾东西的王离瞧过去：“那小子把我喊回来的。”

    “我还以为是农家乐的事呢，以为你也要掺和一手。”

    “农家乐？”

    “小离拉着城里一个大公司在柳家村办农家乐，你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是看到有建筑工房......”

    临近年三十，工地也没施工，加上王离爸走的路不经过农家乐边上，远远瞥见没大看清，还以为是修什么东西。

    “就那片，原来的六塘，还有老荒坡，都平了建农家乐。大家有钱的投钱，没钱的搞合作种植，就指望明年农家乐开业了。”

    “你说，这些都是王离干的...？”

    “那不然，修路也是他想的办法，说是在东边山区里头发现了一级保护植物，桫什么萝卜的，然后又是建景区，又是办农家乐，路就修起来了。”

    “今年过年可热闹啦，都是你那娃儿鼓动的，说是把在外地打工的孩子都喊回来，愿意的话，就近上班。”

    王瑞还真不知道这些。

    他偶尔也会打电话给宋大丫她爸，说是聊天，其实也是想从他嘴里套点王离的近况出来，但是刚才听的这些事，可完全没听宋老大提过。

    知道宋老大是在故意隐瞒，王瑞不满地望向他。后者嘿嘿一笑：“给你个惊喜。”

    “小离有出息。又是包了后勤部那片山，又是拉拢别人办农家乐，听说还跟大公司有合作，搞什么蔬菜研究......”

    “你这个当爹的，满意吧？”

    王瑞默默不语，抬起头往屋里探了一眼，没发现王离的身影，坐在塑料板凳上吹了吹茶水，抿一口，摇摇头。

    “比他老子有出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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