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奥斯本全程安静如鸡。

    并不是所有的超级反派都擅长引发混乱,诺曼就是典型的守序型坏人。他表面上遵守规则，暗中享受违背法律为己方带来的便利，但若是社会中没有守规矩的人,那么他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小丑’则完全相反。他的身份无法从现有社会体系中获得任何好处,于是行事肆无忌惮,完全不在乎任何人与任何事。

    这就导致尽管大家同样是超反，诺曼旁观小丑行动却屡屡被刷新三观。赫尔克里炸掉电厂的时候,他指挥无人机升到空中,看到远处一下变黑的白宫,心想这也可以？

    总统的早饭说不定还没吃完呢！面包烤到一半发现家里跳闸了！人干事！

    几秒钟后,备用电源启动，白宫重新亮起,称得远处仍然黑漆漆的□□格外孤单。诺曼想起今天早上还有新闻发布会,打开网络电视一看,发言人拿手机手电筒照亮念发言稿，周围人也拿手机手电筒照桌子上的纸笔,整个会议室里遍布阴间滤镜，活像日本恐怖片拍摄现场。

    小丑你罪大恶极！

    由于断电只在行政区发生,CIA很快反应过来。911的阴影尚未消散,人们比和平年代更加敏感。诺曼很快不能再继续悠闲下去了，小丑炸电厂用的都是他的手下,但凡任何一位落网后反水，他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得排除万难。

    既然如此,得尽快撤回大部分兵力,灭口少数人。

    诺曼终于开始干活后,赫尔克里才能不引人瞩目地腾出手来对付天眼会与兄弟眼。

    此刻受他指挥的人一部分是收钱卖命的雇佣兵,剩下的其实是天眼会内部培养出的军队。越是派系林立的团体越容易被挑拨,赫尔克里很简单地说服了一部分人，让他们为了争取更多利益向着同僚举枪。

    目光短浅者到处都有，内讧在哪都不稀奇，人们得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意识到事件背后还有其他操纵者。

    等到第二天中午时，诺曼总算把尾巴处理干净了，他来不及放松，震惊地发现华盛顿已经变成了斗兽场。街上有人开车举着重型武器经过，乍一看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敌军还是友军。

    与此同时，天眼会总部着火了，半座城市都能看见它头顶冒出的黑烟。

    他的属下汇报说，天眼会行政大楼附近的几条街道严重堵车，警方废了老大力气闯进去，以为是外敌入侵，结果发现正在混战的ABCD四个人照片全都挂在本月表彰特工墙上。

    诺曼：这也可以？

    别打了别打了，你们虽然能打死人，可打的不是小丑的人啊！

    罪魁祸首‘小丑’正在享受超人提前放在休息室的咖啡。他把用来泡速溶咖啡包的热水壶摆在炸药包旁边，更恐怖的是，热水壶有年头了，电线中间的铜丝裸露在外，离引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诺曼：“……”

    他血压拉满，额角突突直跳，心态在崩溃边缘：“你还不打算停下？”

    赫尔克里闻声回过头，眼尖地注意到诺曼额角一夕间多了好多白头发。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这都是小丑的错。

    他很遗憾地说：“我也想收手的，诺曼，可是为什么还没有人发现我就光明正大地站在正义大厅里呢？”

    街道上警笛声响彻云霄，正义大厅里风平浪静。诺曼麻木地喝了口咖啡，脑子里的下个念头是，要是今天他没有死于漏电和炸药，早晚会忍不住举起手站在正义大厅窗户前面，举着牌子上书：

    小丑在这，快逃。

    不过小丑刻意造成的视角盲区也不能永远生效，等到哈维赶到华盛顿时，已然有聪明人将目光转移向了这栋暴风雨中的孤岛。在他们的指挥下，数个精锐小队商议出了最谨慎的行动路线，静悄悄地形成了以正义大厅为圆心的包围圈。

    哈维乘坐的是他能买到的最早的航班。一路上他思绪起伏，认为从侦探那自动转发到戈登局长邮箱的邮件说明了两件事：

    其一，小丑绑架诺曼之后前往了华盛顿。

    其二，他们躲在诺曼的别墅中，使得委托人彼得·帕克不得不使用各种手段向外求助。

    重点在于，小丑的下落重要，还是救人重要？

    这道选择题对任何一个超级英雄而言都不是问题，哈维因此痛苦地发现，他的确不能算作是真正的好人。

    他差点就要假装那封委托信不存在了——赫尔克里的手机在小丑手上，假若他看见了这封邮件，彼得·帕克的下场可想而知，哈维去了也是白去。况且小丑不是傻子，不可能留在原地等人找上门。

    然而靠着抛硬币得出的答案告诉他，想要成为合格的超级英雄，就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从来不为生命的意志所动，人类早已知晓夜晚会如常降临，难道就停止过对光明的追逐吗？

    哈维没想那么多。他仿佛沙漠中的旅人，既麻木于身边频繁出现的蜃景，又忍不住心怀一丝希望，不知不觉地沿着赫尔克里为他标注好的道路艰难跋涉。

    天光大亮时，他疲惫地站在诺曼·奥斯本的别墅前方，以为自己会看见挣扎的痕迹、鲜血、尸体、子弹。

    但是没有。

    哈维走进空无一人的花园，拿着石块砸破玻璃，正打算翻墙进到室内时，他的头顶响起犹带稚嫩的呼喊声：“有人来了！”

    **

    华盛顿乱作一团时，哈维却奇异地在当事人的宅邸中获得了片刻宁静。

    他掏出检察官的身份证件，获得了彼得·帕克和哈利·奥斯本的初步认可，然而从他们口中了解了事情始末后，他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

    “小丑就那么走了？他没发现邮箱中收到的委托信？”

    当然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小丑没想起来给那台抗摔抗打、续航超过12小时的老款翻盖手机充电，或者诺曼切断信号的时候忘记了给侦探的遗产放进白名单。

    不过哈维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了，从来不愿将胜利或失败归咎于运气。

    彼得和哈利对视一眼，后者问道：“你是说我们发送给赫尔克里·雨果的委托极有可能被小丑看到了？那他为什么要放过我们？小丑到底是谁？”

    ——小丑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残忍的疯子，一个癫狂的罪犯，一个由伟大光明催生出的最浓烈的阴影。哈维认为无论多么恶毒的词语放在小丑身上都不为过，他简直是人性阴暗面本身。

    可是当别人问他‘小丑是谁’时，哈维却很难给出确切回答。他的形容词过于空泛和浅薄，显得小丑不像个真正存在的人，而好似他的臆想。

    于是经过了几轮令双方都很困惑的问答后，哈维放弃了。他简单地说：“小丑是我的敌人，我的朋友因为他的出现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

    两个年轻人被他话语中委婉的悲剧打动了。

    空气中隐约弥漫的警惕和敌意减轻了不少，彼得对突然冒出的检察官多了点信任，他犹豫着说出自己的看法：“小丑他……或许不是个普通人，但他看上去和你刚才的描述也不太一样。”

    哈维皱起眉，告诫自己要有耐心，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把你们见到他的场景再描述一遍，越详细越好。”

    到后来，哈维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彼得·帕克看到的画面。

    顶着焦枯的半长头发、面色苍白的青年站在娱乐室门前，身穿西装、头戴破旧的礼帽，用一种和疯狂气质不相符的沉静眼神凝视着房间里的孩子们，同时也在远望着站在男孩背后的哈维·丹特。

    渐渐地，脑海当中青年的绿色瞳孔中多了些许悲悯，哈维不清楚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在这样熟悉的注视中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如同从悬崖边缘坠落进无底深渊。

    可他的恐惧又从何而来呢？

    为了避开问题的答案，哈维选择先让两个孩子摆脱危险。他费了点精力联系到可靠的同事将他们带出华盛顿，自己则站在还没有恢复电力的杜鲁门大楼顶端，望着远处冒烟的天眼会总部发呆。

    有那么一会，他想和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聊聊天，没有得到回应时才想起来，‘双面人’的第二人格的确是死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哈维·丹特的一部分已然被埋葬，杀死他的人怎么会活着？怎么能活着？！

    高空视野非常宽阔，哈维能够看到并分析出城里许多势力的动向。他知道天眼会大受打击，内部的某个派系，比如支持正义联盟且爱慕神奇女侠的史蒂夫·特雷夫或许能趁机崛起、掌握住整个部门；

    他也知道军队正向着正义大厅前进，小心得仿佛将要去挑战盘踞其中的巨龙；

    他还知道人们终究无法走出一个人的陷阱，对方顶着小丑之名，向所有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这当然是小丑能做出来的事，然而能做到的人只有小丑吗？

    哈维背靠着信号杆，慢慢滑坐在了水泥地上。他点开通讯列表，在蝙蝠侠与戈登局长的号码之间徘徊了一会，又觉得这时提问题毫无意义。最后他选择后面备注为侦探的赫尔克里·雨果，删删改改后发送短信：

    “阻止小丑的人本该是你，而不是我。”

    发完这条消息，他直接关掉手机，扣上面具，向不远处的正义大厅走去。

    去干什么？

    去阻止小丑。无论谁是小丑。

    ——哈维·丹特本来应该是个无药可救的坏蛋。

    他确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