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从未想过,再次听闻莱的消息，是从自己正在卧底的监管会的同事真人口中。

    最开始，他并不觉得真人提到的新出现的咒灵是自己熟知的那道身影。

    那次,真人执行回收里樱中学能量碎片（监管会内部如此称呼）的任务失败了，特级咒灵小群体和监管会约定好的筹码自然没有兑现。

    虽然如此,真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并不是特别恼恨。

    蓝发三股辫的咒灵依靠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拖长声音道：“碎片被宿傩那家伙夺走了，没办法,我也打不过宿傩，只能暂且认了。”

    两面宿傩……也就是说,悟的学生虎杖悠仁出现在现场过？夏油杰心中想着。

    可惜自己现在被监管会怀疑的状态下,手机被植入了咒力监察,自己没法通过邮件告诉悟这件事情。

    大概是因为前段时间太过冒进了些，暗中传递的情报有些多，导致监管会“妈妈”将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夏油杰心中沉沉。在怀疑被消除前,恐怕都不能和悟那边有联系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事情无需自己额外告知,虎杖悠仁肯定会自己告诉老师，亦或者上交任务报告时提及此事。

    夏油杰如此想着,心绪略微放松下来。他听见真人继续说。

    “即便我认了碎片被宿傩夺走这件事,可我的脾气还没好到对人类咒术师插手者轻拿轻放。”真人异色瞳凝聚起而起,沉淀着恶念,“那个金发戴眼镜的家伙——是叫七海？还有两面宿傩的容器,虎杖悠仁。”

    他咀嚼着这两个名字，仿佛蜘蛛缠绕猎物注入毒液时的阴冷。

    话语说到这里，真人转向夏油杰,用古怪的腔调笑着说：“哦——差点忘了，这俩人和你的过去都有点联系，一个是你曾经的后辈，一个是你同期的学生……你不会阻止我的报复吧？”

    听见后辈和悟的学生的名字，夏油杰神情未变。

    面对真人故意为之的言语，他狭长的狐狸眼笑眯眯着瞥过去：“我认定现在这条大义道路的时候，过去就没有意义了——我自不会多管闲事。”

    他轻描淡写地回复，不暴露一丝一毫真正的心绪。

    “只是，别耽误了正事。”

    “正事还早呢。再说了，下次回收是我们合作，总归是没有意外的。”真人悠哉地从躺椅上起身，又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兴致盎然道，“哦——说起来，这次里樱中学任务，我还见到了一位新的同类。”

    “新的同类？”夏油杰略微扬眉，深紫色眼眸瞥过去，“新诞生的特级咒灵么。”

    “应该是新诞生的吧？那家伙还蛮奇怪的，记忆看起来也有些问题的样子。”蓝发三股辫的特级咒灵唇角翘着，脸上的纵横缝合线被牵连起，“不过感觉实力很强，要是有机会拉来当同伴，倒是不错。”

    原本的特级咒灵就够多了，没想到又增加了一个。夏油杰心中想，口中淡淡地问了句：“特征如何？下次我遇见，也留意一下。”

    “和我类似的人形咒灵——不过比我更像人类。”真人回忆着，笑起，双手垫在脑后说，“黑色短发、棕色眼眸的青年，一席黑衣。好像还戴着个项链吧，我没仔细看。”

    听起来有些熟悉……

    耳闻真人的描述，夏油杰心下忽地一突。他还记得小巷时匆匆一瞥时、那时候的莱的样子。

    也许是巧合。夏油杰垂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之前12月25日的时候，悟发信息告诉过自己莱的情况。虽然莱的情况听起来不算特别好，但无论如何，对方的状态肯定不是咒灵。

    在那日的晚上，他被怀疑心起的监管会召回。在电子设备被植入咒力监察前，已经有所预感的他发消息告诉悟、最近暂且不要联系。

    也是因此，他没再能知晓后续更多信息情报……但是，悟在的话，莱肯定也不会有事吧。

    思绪在脑海中流转而过，夏油杰没有暴露自己的关注，他只是敛了眸子，一如既往地笑眯眯道：“这个特征放在人群中太普遍了，不过既然是特级咒灵，大概相对好找。”

    “的确，不过那家伙貌似很谨慎呢。当然了、因为同为咒灵，他也多少对我有信任。”真人异色瞳眨了眨，随意道，“总而言之，看在同类的份上，先试试拉他入伙好了。”

    有关里樱中学事件的延伸对话到此结束。他们分别。

    之后又过了段时间，夏油杰收到消息，再次回了趟监管会。

    监管会真正核心的位置，夏油杰并不知晓，他每次都是被约在各个小屋，然后再被空间传送阵传送到该去的地方。

    这次唤他回来，据说是因为缺少些“饲料”，但是又比较急缺，所以需要从夏油杰的咒灵里面抽取些许。

    古怪的咒具立在面前，上面铭刻着某人的术式，用以将力量转换。

    夏油杰内心知晓，这番操作是因为监管会目前怀疑自己的立场，所以打算先敲打敲打、暂且削弱自己的些许力量。

    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监管会的命令，但面上还是象征性地抗争了下。

    最后在监管会“妈妈”的安慰、以及一些“为了实现最终大义道路”的话语劝导下，他才暂且同意提供些许力量。

    夏油杰早已明晓监管会肯定会临时削弱自己的力量，但没想到竟然直接折了几只常用的特级咒灵！

    他深紫色的眼睛眯起，腾升起冷冽的怒气。

    尽管无法动摇监管会的命令，但他当然可以表露出自己的脾气。他从来不是好脾气地任人捏扁的软柿子。

    监管会“妈妈”依旧温柔笑着，安抚道：“抱歉了啊，杰。没事的，等你这次搜查碎片的任务回来，给你补偿好么？”

    夏油杰懒得回复，他甩身踏入空间阵离开。

    身为潜伏许久的卧底，他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借势发挥。此刻给对方脸色看，并不会被为难，实际上还会让对方放心。

    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屈尊，反而会被怀疑目的。

    监管会收走了他的咒灵，但对算是同事的特级咒灵小群体，夏油杰并未如此直言，而是平静地说：“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些轻敌了。咒灵……少了几只。”

    此刻是傍晚，他刚刚到达川崎市，找到这次任务要合作的真人，预备和对方一起完成碎片搜查。

    面前的蓝发三股辫咒灵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肉眼可见地浮着狼狈。

    听到夏油杰的话，他嗤地笑起来：“哎呀——还有能让你折损特级咒灵的任务？”

    夏油杰并不顺着接话，他筑起傲慢的壳，眼眸扫过真人，轻笑了一声：“不也有能让你如此狼狈的任务？这次任务，你这样子，可别拖后腿。”

    丸子头青年语调混杂几分漫不经心，肩膀上趴着的黑色小狐狸打了个小哈欠。

    似乎是被夏油的话语勾起什么回忆，真人脸色难看了一瞬，而后又迅速调整好、展露出莫名的笑容：

    “哦、说起来，既然你少了几只咒灵，正好，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个补充的。”

    夏油杰对这番话有些意外，却又顺着问了句：“什么？”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新诞生的那个特级咒灵吗？”真人面露好似真诚的笑容，“之前里樱中学，我见过他的术式，好似是空间操纵类的，非常好用的技能哦。”

    空间操纵？捕捉到关键词的夏油杰心神震动。这样的术式加上之前的外貌描述，不可避免地将猜测再度引向记忆中熟悉的人影！

    ——但是、为什么会是咒灵？！

    “我可以和你一并去围攻他。你将其收服、为自己添一名咒灵，而我仅拿走那家伙携带的两面宿傩的手指便可。”

    真人嗓音非常轻巧，唇角的笑意勾起脸上的缝合线。

    夏油杰狭长的狐狸眼盯紧面前的蓝发三股辫青年，他顿了几秒，眉眼弯弯，轻飘飘道：

    “帮我？恐怕你这更是为了自己吧——你弄丢了一根两面宿傩的手指，于是决定想个办法夺回来，顺便再报复那个抢走了手指的……特级咒灵。”

    被夏油杰揭穿真正的目的，真人不羞不恼，神色如常地摊手道：“合作共赢嘛，各有目的、各有收获，不是吗？”

    “……”按理说的确如此，但是夏油杰并不想对可能是好友的新咒灵下手。

    只是，他此刻的立场，没有合适的借口直接拒绝。

    因此，夏油杰眯了眯眼，好似有些兴趣、又不甚在意地说：“先以任务为重，若是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考虑。”

    “想必是有时间的，任务本就没有明确时限。”真人站稳身躯，他一蓝一灰异色瞳略弯，“而且我们如此，是为了增强实力，更好地完成任务。”

    “也不必担心太费工夫，我之前说过不是么？那家伙记忆有点问题，对特级咒灵身份有些认同和信任。”真人竖起一根手指，说，“设点小圈套，我们便能双赢了。”

    夏油杰心中愈加沉沉，脸上依旧维持着眯眯眼狐狸颜的表情面具。

    外表和内心似乎一分为二。

    话到这个份上，自己要是再推辞，就会让真人起疑了——对方本就没有多信任自己的立场。

    于是，夏油杰略微颔首，神态怡然地表示同意：“不错，若是遇见，那便合作双赢吧。”

    他心中想：要让他们彼此不相逢。

    ——

    夏油杰通过真人的这番狼狈，推测出战斗刚刚结束不久——也就是说，那个很可能是自家友人的特级咒灵还在附近。

    因此，他借着夜巡探路的名义，于月色中在这一带游走。

    若说之前还有几丝侥幸，那么在某个时刻瞥见黑发青年的时候，夏油杰心底的那丝侥幸被彻底击碎。

    ——真的是莱。也真的是咒灵。

    可是……为什么？？

    宽大衣袖下的手紧握起拳，夏油杰从没有如此迫切地想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悟。夏油杰在心底默念挚友的名字。

    他劝慰自己，明处有悟在的情况下，莱应该不会出意外，也许是有什么自己错过的伪装计划。

    但是，真真切切属于特级咒灵的气场，却让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茫然。

    他是咒灵操使，对咒灵的感知天然比其他人敏锐，没有什么伪装能够骗过他。此刻的莱似乎真的变成了咒灵。

    ……难道这是当年时空逆转的代价吗？

    12月25日的时候，悟见到的莱还算是保持部分清醒的人类，但也许，随着时间流逝，最终莱无法阻挡地、会化作记忆混乱的咒灵。

    献祭与重生，在神话里总是如此。

    若是因果代价，那便是连身为最强的悟都无法干涉的内容。

    夏油杰眼帘微颤，他尽量保持身形平稳，摇转过街道后，将液体狐狸留下。

    此刻的情景，以防万一、他不能直接驻留和莱交流。只能让平日里就自由自在游走的液体狐狸，留下提醒对方。

    无论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现下都要让莱先远离，不能陷入已知的陷阱。

    夏油杰窥见让液体狐狸提醒莱这件事，自己之后可能会面临的怀疑风波。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重启一次，他不想再对身边人提起屠刀。

    危机混杂中，即便不能拉住莱，至少也不能推他一把。

    夜巡还未结束，夏油杰便在中途遇见了原本说好今夜休整不外出的真人。

    夏油杰神情未变，心下一沉：果然，对方还是怀疑自己。

    “你不是要原地休息么，我来探路便可以。”夏油杰轻飘飘敛了衣袖，黑金袈裟在夜风中晃动。

    他假意没看出真人故意为之的怀疑试探，如此说道。

    “总觉得今夜会有收获，便出来走走。”真人笑呵呵地抬手挥了挥，视线流转过夏油杰的肩头，“你的那只狐狸呢？”

    “那家伙又自己跑了、不知去哪儿玩了。它天性如此，等会就回来了。”夏油杰做出半无奈半放纵的姿态，随意回道。

    真人异色瞳微微眯起，他依旧笑着，只是话语掺杂了几分若有所思，低缓复述道：“哦、是吗？自己出去玩？”

    夏油杰深紫眼眸扫过，面色不变、气势微涌：“怎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夏油杰腾升起的气势，真人如滑腻的蛇一般转变了态度，他抬手：“哎呀、别激动，我也没说别的什么。”

    夏油杰表现出厌倦这番对话的意思，略一振袖，打算将话题引导到任务上，不再让对方关注莱。

    而在他开口之前，真人的目光遥遥越过他，看向远处。

    那双异色瞳闪过一丝惊讶后，真人脸上绽放出笑容，他拖长尾音说：“哦——我知道了，原来你这是等不及、打算提前进度了？比起你亲自上，那只同为咒灵的狐狸的确是个不错的引子。”

    这番话语让夏油杰感到一阵莫名，与此同时，他心底如小鼓般咚一下敲响。

    丸子头青年即刻转身，转向真人目视的方向。在夏油杰视线未及的时刻，他便感知到相识的咒力——

    他抬起眼眸。眼帘中，撞入一道熟悉的黑发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