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如无畏先锋、飞翼军团有名,但卫戍军团同样是德玛西亚的一线军团,其成员大多都以雄都及其周围的德玛西亚贵族旁支为主。
这些战士从小接受的就是专业的军事贵族教育,他们弓马娴熟,熟稔各种军事技能,也算是贵族给自己留下的一个小小的后门——卫戍军团精锐做先锋向来是德玛西亚的传统,这样便于他们立下功勋。
在刚刚的这一波冲击之中,卫戍军团的先锋军战士们充分展现了他们军事技能的熟练度,剑阵和盾阵各司其职,配合精妙,完全是职业军人的典范。
然而,面对着往来骑射的剑阵骑兵和排列如墙的盾阵骑兵,列好阵型的平原行者却做到了不动如山。
纵然铺天盖地的投射武器扑面而来,最前线的平原行者依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甚至在鼓点声响起的时候,几乎下意识地举起了盾牌,踩着鼓点开始向前压,仿佛看不见那一个个如移动墙壁的盾阵一般,迎向了墙式冲锋的先锋军。
下一刻,平原行者和先锋军终于撞在了一起。在战马的嘶鸣和铠甲的碰撞声中,盾阵骑兵冲入了平原行者的弧形阵线之中。
通过海克斯望远镜见到了碰撞的撒·兰格刚刚心生激动,但还没等他的笑意爬上嘴角,战局的发展就开始走向他不希望见到的方向。
平原行者的弧形阵线的确在这一刻支离破碎。但同样的,盾阵骑兵加速后形成的一面面移动的墙壁,也在碰撞之后彻底解体。
平原行者的战士们似乎在面对富有冲击力的敌人时,非常有经验,虽然他们的阵型不再整齐、一线的战士看起来伤亡也极其惨重,但整体而言,在经历了盾阵骑兵的墙式冲锋后,他们依旧维持着行动的整体性。
在碰撞所发生的一线,他们没有恪守阵型,而是给出了微妙的冗余,仿佛平静的泥潭,又像是沉默的流沙,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于是,一面面呼啸而来的墙式小队盾阵骑兵撕裂了一线阵型、冲入了平原行者之间,他们对一线的平原行者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但与此同时,也彻底失去了宝贵的冲击速度。
失去了速度和阵型的冲击骑兵,对于并未发生任何溃逃的重步兵来说,就是一盘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就这样,撒·兰格目眦欲裂地看到了注定成为他梦魔的一幕——盾阵骑兵大部分直接在马上被杀死,少部分主动下马、依托着马匹想要再集合冲出去,但也被迅速围剿和消灭。
甚至在这一过程之中,平原行者的整个阵型还在维持着缓慢前进的节奏,等到撒·兰格汗涔涔地放下海克斯望远镜的时候,他们已经向着先锋军本阵的方向抄截而来。
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抹了一把,撒·兰格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他选择的指挥部视野条件很好,再加上有海克斯望远镜的帮助,对于这次冲锋之后,双方的交换比,撒·兰格也算是做到了心中有数。
吃下了盾阵骑兵的平原行者,至少也有等量的战士退出了战斗。撒·兰格很清楚自己麾下的战士们有着怎样的出身和训练强度,在深呼吸了两次之后,他很快就有了确切的判断——自己可能是遇见了福斯拜罗的精锐了!
不是精锐部队,不可能在面对冲锋的时候做到这一步!而且,敌人的阵线在经历了冲锋之后,已经肉眼可见地薄了不少,虽然两翼也在向中军支援,但支援的力度非常有限,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因为福斯拜罗那边能承受骑兵正面冲击而不崩溃的精锐也不多。
要不要试着从侧翼发起冲锋?不,最好不要。一方面是因为自己麾下的盾阵骑兵并不擅长侧翼突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里的地形不适合侧翼包抄式的冲锋。
虽然地面的坡度不大,但己方的确处于仰攻姿态,敌人很狡猾地选择了一个不算太宽阔的梯形战场,己方如果想要侧翼包抄,两边破碎的地形会阻碍骑兵进入冲锋姿态。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进行正面强冲、以点破面、打穿中路!
“传令兵,传令兵!”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终于哑着嗓子大喊道,
“通知骑兵队,第一、第二骑兵队,梯次冲锋!”
“第三骑兵队,冲锋准备!”随着他的命令,一面面旗帜亮起,一匹匹快马下了指挥部所在的小丘,随后,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之前沉默地伫立在附近、保护本阵的第一、第二骑兵队也仿佛睡醒了一般,开始进入了冲锋准备姿态。
撒·兰格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两支队伍,看着剑阵战士们再次开始冲击抛射,看着盾阵战士结成墙式小队。
既然遇见了精锐的敌人主力,那就要抓住这个机会展开梯次冲锋,福斯拜罗人的阵型已经肉眼可见地薄了不少,两翼冗余的战士向中间已经不好调集了,只要骑兵队对中军展开梯次冲锋、打穿了敌人的阵型,那胜利的果实就注定落在自己手中了!
“为了德玛西亚的荣耀!”战马的马蹄声轰隆隆响起,第一骑兵队的骑兵冲入了平原行者的阵线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循环,在海克斯望远镜狭小的视野内,撒·兰格见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泥足深陷,落入流沙。恍忽间,撒·兰格似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但还没有等他完全恢复清醒、想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第二骑兵队就按照既定的命令,开始了冲锋。
这一次,不用海克斯望远镜,撒·兰格也已经能隐约看见双方的交战之地了。
当他终于直接地、大范围地看见排列成为墙式阵型的盾阵骑兵一如之前,浅浅地冲入了平原行者的阵线、然后被迅速分化消灭之后,撒·兰格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麻木,有些寒冷。
刺骨的恐惧蔓延开来,因为在他之前并未多加关注的平原行者侧翼,敌人第一次摆出了攻击姿态。
梯形战场虽然阻碍了雄都先锋军的侧翼冲锋空间,但却给了平原行者侧翼充分的发挥余地。
虽然第二骑兵队再次削弱了敌人的中军,但在撒·兰格的视野之中,他却分明见到平原行者半弧形阵线的两翼突出部,在中军面对敌人冲击的时候,不仅没有向中心支援,反而主动前突,并同时彻底展开,向着雄都先锋军的两翼抄截而来。
当平原行者的双翼彻底展开之后,撒·兰格已经骇然地说不出话了——他分明看见,这些人明明没有骑马,但却拥有着不逊色于重骑兵的惊人速度!
不明白为什么一群步兵能跑这么快,撒·兰格难以置信地再次拿起海克斯望远镜。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只见平原行者两翼阵型展开之后,所有战士都从腰间拿出了两面战旗,不过,和一般三角形或者长条状的战旗不同,这两面旗帜是连接在一起的,上面似乎还绣着复杂的花纹,当这些平原行者战士将其背在后背上、固定在了铠甲上之后,看起来仿佛是背上了很多面的……船帆。
没错,船帆!在这些平原行者之间,有不少没有携带武器的人,此时正站定身形,或双手合十,或比比划划,一个个都表情严肃、嘴里念念有词。
而随着他们的行动,背在平原行者战士们背上的那一面面
“船帆”也随之鼓胀了起来。是风!呼啸的北风!在第三序列御法者法术的作用下,大片范围内的平原行者体重都明显减轻,他们仿佛是乘风而来而来的蒲公英种子,依托着呼啸的北风和自己背上的魔力回路,重力对他们而言仿佛已经不再存在。
撒·兰格面如死灰地看着这些
“蒲公英战士”以超出他想象空间的方式,蹦蹦跳跳地冲向了己方的侧翼。
正如羽翼是由无数长条状翎羽组成的一样。张开的平原行者双翼,也由无数纵队组成,在抵达了预定位置之后,他们拔掉了自己背后的船帆,简单地重组阵型之后,一个纵队一个纵队地,如同是楔子一般,狠狠地楔入了雄都先锋军的侧翼。
哪怕撒·兰格在侧翼部署了保护部队,但在这些
“蒲公英战士”的面前,薄如蝉翼的侧翼保护阵型一碰就碎。而在侧翼保护部队崩溃之后,雄都先锋军原本掩藏得很好的辎重部队,连同大量的战马,以及做好了正面冲锋准备、完全来不及调转方向向两侧迎敌的第三骑兵队,完全暴露在了他们的攻势之下。
撒·兰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用继续看了。或者说,他已经看到了一切。
虽然他自己麾下除了先锋骑兵队、第一二三骑兵队之外,还有一千五百人的步兵,但当战局发展到了这种地步的时候,人数已经失去了意义。
为了配合骑兵冲锋,撒·兰格麾下的辎重部队进入了战场——他们需要约束骑兵冲锋之时换乘的战马,并及时将其带走,以免妨碍后续骑兵的冲锋。
本来这也没什么,虽然辎重部队本身没有什么战斗力,一旦遭受攻击就会发生混乱,但别忘了,现在可是雄都先锋军的攻击回合!
在撒·兰格的判断之中,敌人都是步兵,而步兵就算全力奔跑,也不可能对辎重部队形成什么威胁,等他们包抄到位了,自己这边的步兵方阵也就压上来了,正是以逸待劳的时候!
然而,让撒·兰格万万没想到的是,福斯拜罗人居然采用了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配合着那些染魔者,如蒲公英一般顺风而至,在辎重队还没有完全赶走己方战马的时候,就杀到了侧翼!
而且,这些蒲公英战士战斗力相当惊人,几分钟之内就击溃了撒·兰格留作保险的侧翼保护部队,直接对辎重队发起了攻击。
辎重队不是一线作战部队,撒·兰格现在麾下的这些辎重兵,都是他在皮纳拉城临时招募的民兵——这些民兵估计连日常训练都不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当平原行者包抄的双翼和辎重部队撞在一起之后,仅仅一个照面,辎重部队就完全崩溃,而刚刚被他们收拢的、骑兵冲锋前换乘的驮马,也和这些辎重部队一起崩溃,并在平原行者的驱赶下,向着雄都先锋的步兵方阵倒卷而来。
而由于辎重队和驮马的混乱,原本方向面对敌阵、做好了冲锋准备的第三骑兵队也一时之间无法反制,只能被裹挟着一起崩溃。
更要命的是,两翼包抄的平原行者甚至没有选择汇合之后跟在崩溃的驮马和辎重部队后面冲锋,而是继续保持着一左一右的钳形姿态,对本阵步兵发动夹击。
如此攻势之下,雄都先锋军的本阵左右无法相顾,前后不知敌人所在,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这种情况下,撒·兰格已经没有了选择。
“亲卫队!”他终于一把丢下了海克斯望远镜,
“所有人,上马!”
“传令兵!”他的声音已经有些破音了,
“向皮纳拉方向撤退,沿途收拢部队!”
“书记官!”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
“你先走,将这些发生的一切都报告给皇帝陛下!”这一刻,雄都先锋军的指挥官做出了决定——他非常清楚,由于自己的疏忽和敌人的超出预期,这次战斗的失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想要降低损失,不让这场战役变成歼灭战,唯一的办法就是调动还有组织能力的队伍,向平原行者的两翼突击队发起阻击式冲锋,为己方脱离战斗争取时间。
而在撒·兰格的麾下,此时唯一一支还有组织能力的队伍,就是他的亲卫骑兵。
随着撒·兰格的命令,他的亲卫骑兵很快完成了集结,并默契地跟随在他的身后,排成了一个庞大的锋失阵。
撒·兰格珍而重之地拿出了绘有兰格家族徽记的战旗,将其系在了自己的骑枪上。
这一支锐利的锋失,从临时指挥所的小丘上冲下,仿佛是一只张开了足翼的螳螂,要拦截迎面而来的战车。
低沉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然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