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娘子正打算将玉简藏起来, 明天还得想个着掩盖过去被褥还有床上这个洞,总不能和家里的仆妇说女儿大半夜睡不着搁床上,非要怀疑床底下有人, 于是她只能拿簪子戳床试试到底有没有人吧?
这是什么奇葩的游戏啊!
正在此时, 发现了张家娘子意图的小女孩儿抱住了母亲的手腕:“娘!娘——不嘛, 那是大能给我的!我要自己留着!”
张家娘子正想板了脸来吓唬吓唬女儿, 偏偏看着她和紫葡萄一样的眼睛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修为不高,只有筑基, 但看一个玉简还是完全足够用了的, 当即扫了一眼其中内容, 随即心中一惊——别看这玉简不过是一块下品灵石就能买十支的那种, 里头的内容却是大部分修士寻求一生却不可得之物。
开篇那‘无上’二字,震慑住了张家娘子,再细细看完一遍,张家娘子只觉得浑身都冒出了一层细汗, 已经被焊死在了筑基的修为竟然有隐隐动摇之势,她眉间出现了一点喜色,转而却又凝重了下来, 她这辈子能修到筑基已经是意外之喜, 金丹更是想都不敢想,如今机缘在手, 也只有一个随缘的态度, 反倒是自己的女儿……她想到此处, 温柔地对女儿说:“瑶儿且等等阿娘。”
小女孩乖巧地点头,张家娘子便带着玉简坐到了妆台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那玉简便成了一枝小花簪,这种簪子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头上都有,通常是用来点缀的,没人眼馋这个,她将簪子交给了女儿:“瑶儿,阿娘与你说,你可还记得之前阿娘讲过的那个《长生长》?楚云便是得了大能的机缘,又不知收敛,这才被人谋害了去。”
小女孩又点了点头:“我记得的,阿娘……阿娘的意思是我不能像楚云一样到处炫耀机缘是不是?”
女儿早慧,虽然只有五岁,却条理清晰,张家娘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将花簪递给了她:“那今日起,瑶儿就好好藏着它,谁也不许告诉,只当它只是一枝花簪好不好?”
“我知道的,这是秘密!”小女孩儿举着花簪笑嘻嘻地冲着她娘亲挥舞了两下,又把小花簪放进了她平时的梳妆匣中,张家娘子赞许地笑了起来,柔声道:“好了,我们睡觉去吧!”
小女孩爬上了床,依偎着母亲的手臂,小声问道:“那可以告诉爹吗?”
张家娘子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方才说了,谁也不许告诉!包括你爹!……不!尤其是你爹!你要是告诉他一个字,娘以后再也不与你说故事听了!”
“哦。”小女孩应了一声,房间里安静了下去,两人都进入了睡眠之中。
***
是夜,秋意泊当完了机缘老爷爷就回住处继续闭关养伤,当时那极品灵石太显眼,他好不容易才甩脱了跟着的人,抓住时间利用灵石修复伤势,勉强跨入道门能打开纳戒后立刻改头换面,重新进城,然后装作是来青崖县来投奔亲戚的,与人说亲戚似乎已经搬走了,又胡扯一通青崖县当年对家中祖辈有什么意义,他一见就喜欢,三下五除二就租下了一间青瓦房,又闭关三日完成了到练气十层的飞跃——要不怎么说太上忘情是他亲爹呢?
那确实秋意泊只要一修这个,修为是蹭蹭得往上涨啊!要不是秋意泊还惦记着要给人当机缘老爷爷,说不定要等到极品灵石耗干净再出门——那时怎么说也该也有近金丹的修为了。
秋意泊以前从未依靠灵石修炼,如今只能说……真香啊!
怪不得能成修仙界的通用货币呢,是好用啊!尤其是对灵根不好的修士来说,身体就是个十窍通了九窍的破水龙头,每天就指着破水龙头接点灵气续命,而极品灵石就像是一汪攒了许久的水潭,直接喝到撑!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却又直接忽略了这点睡意——要是平时他想睡觉就睡了,现在还是算了吧,没这个条件,忍忍得了。
体内的经脉被极品灵石的灵气滋润得通畅无阻,秋意泊正在入定,忽地感觉到一股轻微的响动,是从外界传来的,他当即结束内视,打开房门一看,便见一只千纸鹤轻巧地停在了门槛上,拆开一看,里头只有四个字:秋十九?
秋意泊一顿,他看着这四个字不禁低眉浅笑了起来,他在纸上写了‘王三’两个字,重新叠好了纸,在上面附着了一道灵气后,那信笺便飞走了。
张家的小女孩儿还在沉睡,忽地心有所动,霎时惊醒,她见身旁母亲睡得正熟,握住了枕头下悄悄藏着的灵石,给母亲施加了一道小小的法诀,叫她睡得更香甜后,这才下了床来开窗,只听一阵悉悉索索地声响传来,小女孩儿微微扬眉,目光在天空中一阵搜寻,并未找到自己的千纸鹤。
也是在此时,她眼下忽地蹿过了一道白影,翻过窗沿就往她身上撞,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边响成了一片,她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只纯白的大蟑螂!小女孩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想到那大蟑螂背后忽地张开了两片翅膀,就往她脸上飞来!
小女孩儿到底只是借用灵石中的灵气行事,压根避不开这只大蟑螂,正想着吾命休矣,那大蟑螂啪的一下在他脸上变成了一张纸,贴着他的眼睛飘落了下去,上面‘王三?’两个字一晃儿过,又凭空自燃,待落到地上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团小小的灰烬,脚一碾就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小女孩儿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团灰烬,还没从大蟑螂贴脸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她盯了那团灰烬许久,这才笑了起来,她扶着窗户,小声道:“跟来了没?”
秋意泊自屋顶无声无息地倒悬而下:“嗯。”
两人四目相对,看了对方好一会儿,纷纷笑出了声,两人又捂住了嘴,免得引起护院的注意。
秋意泊之前敢来自然是调查过的,这张家富贵,不过看家护院的也只有练气修士,最高的就是夫人是个筑基,至今能平安无恙是因为两者,第一,这张家的主人,也就是张娘子的夫君是一位金丹修士。第二,张家本家势力不小,在外颇有声名,这一户张家不过是个旁支,但也无人来犯。
极品灵石,也是小娘子攒了许久才能攒出来的,绝非平时能随手打赏的数额。要不然秋意泊也不能掏出一个无上道统来送人啊!
只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小女孩儿,也就是金虹道君不禁低声道:“方才一看那道统我就觉得眼熟,果然是你的。”
既然玉简在他手上,他自然有办法去看。秋意泊见到纸鹤心喜,也是知道对方九成九是金虹师叔的缘故——就算是去问他爹和三叔,恐怕他们都不会记得他在家中行几,秋怀黎和秋露黎应该知道,但记不记得两说,除此之外知道的人就屈指可数了,而在同一个秘境中的,也只有金虹师叔。
秋意泊笑得双肩打颤,他在金虹道君头上薅了一把:“我原本以为我成了个二流小派的练气弟子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师叔你居然比我更倒霉。”
此前秋意泊虽然受灵鹤门管控,门中又有几个狼人,但好歹还是比较自由的,也能修炼,谁能想到金虹道君直接便成了个五岁的小姑娘……笑死,别说修炼了,自己单独出门都不能成。
金虹道君拍开了他的手,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别乱碰,我娘会发现的!”
“怎么发现?”秋意泊仗着身量高又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金虹道君捂住了头:“她说我天生头发稀疏,不许人随便摸我头,每天都细细给我用药油养着,我每天掉几根头发她都知道。”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好惨。”
金虹道君却是轻笑了起来:“她是个有趣的人,不如何难受。”
说是不怎么难受,不如直接说这一年多的时光是他人生中少有的体验,便是数千年前他还未曾修炼之时,也不曾体验过这般的日子。
秋意泊点了点头,闲话聊到此处,两人快速互通了一下信息:“我为灵鹤门练气弟子,师傅青冥真人,名张少宁,师兄王怀宙、秦渺应当也是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人名唤陆云,此人存疑,另有一人已经死在了灵鹤门老祖手中。如今我为露英殿一老祖要走,我趁机逃了出来,自毁修为,重新练起。”
“我为张家旁系张冷山之嫡出三女,名唤张瑶,应有灵根,母闻人素,筑基巅峰,父张冷山金丹中期,除你之外并未发现其他人。”金虹道君挑眉而笑:“你我居然成了本家,长生,我们当真有缘。”
秋意泊一脸不忍直视:“师叔别挑眉了,好奇怪,有种天山童姥的感觉。”
金虹道君刚想问是谁,就听秋意泊道:“是一本侠客话本里八十岁的老妪,因为功法问题会变成八岁女童。”
金虹道君不禁瞪了他一眼,别说,他如今娇娇俏俏的,还怪可爱的。秋意泊含蓄地笑了两声,随即道:“那看来也有可为之处,我们这般……”
……
翌日,张家娘子才醒,就看见了自家闺女亮闪闪的眼睛,她不禁道:“瑶儿,你这是怎么了?”
张瑶勾了勾手指,神神秘秘地与她娘说:“娘,大能给我托梦啦!”
张家娘子:“……?”
不是,哪家大能这么无聊?!他们不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吗?往一五岁小孩儿脑子里头托梦,吃饱了撑着吧?!
金虹道君刚想跟他亲爱的母亲讲一讲大能的事情,就见他娘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叮嘱道:“不许说!我不听!瑶儿,你谁也不许说,听到没有?!”
“……唔唔唔!”
金虹道君感到了一种甜蜜的苦恼——太受娘亲宠爱了也是一个问题。
张家娘子见女儿实在是挣扎地厉害,犹豫了一下便放开了她,就见她小嘴一张:“娘!大能说你还缺个机缘!他今日会送来的!”
张家娘子等了一会儿,见女儿没了后话,不禁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金虹道君笑吟吟地说:“那位大能说娘亲只管接着就是!”
张家娘子顿时一阵头疼,要不是怕打出问题来,她恨不得给女儿一砖头,让她原地失忆——那大能有完没完?!
话虽如此,张家娘子将这事儿放在了心头,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机缘到底是什么。大约到了近午时的时候,婢子急急来报,她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什么事叫你这般慌张?”
婢子行了一礼,这才道:“娘子,门外来了个少年郎,说是家中远亲,如今造了难,特来投奔。”
特来投奔?
张家家族庞大,亲戚多也是有的,但通常她并不乐意见他们,一般都是打发了走就是了,为此还引得长辈训斥过,骂她太过薄情寡义,自家人有难,岂有不搭一把手的道理?但当时她有身孕,长辈也不好真的教训她,只能将她贴身的婢女狠狠地罚了一遍,故而每次有什么亲戚上门,他身边的仆婢也紧张得很,生怕一个不好,又要被毒打。
张家娘子咬了一下舌尖,镇定了心神,道:“请进来仔细问一问。”
仆婢们抬来一架屏风,将花厅分成了两半,不多时,就有个斯文清秀的少年走了进来,看面容不过是十四五的年纪,衣着虽不算富贵,却也得体,光进来这一道门,他便低眉敛目,绝不乱看一眼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有教养的。
张家娘子坐在屏风后,道:“恕妇人久居后院,不大识得,不知是哪位族亲到访?”
来人自然是秋意泊,他行了个礼,道:“张少宁拜见六婶娘,我家与十一叔乃是同支,家父行一百二十七,名浩山,我自小上山修行,婶娘不识得是常理,如今贸然来访,还请婶娘恕罪。”
张家娘子哪里知道是哪家,下意识看向了一旁婢女,一旁婢女早已拿着族谱,见她看来便将族谱递了上去,指着上面一行,张家娘子一看,行一百二十七确实是张浩山,只不过这一支其实与他家已经是隔了好几房了,非要说那就是同一个老祖宗。
张家枝繁叶茂,同一辈人中有人修仙,有人却是个凡人,老的不死,小的不断繁衍,弄的族中辈分混乱无比。她揉了揉眉心,道:“原来是浩山兄弟的子息……少宁,你父亲可好?”
秋意泊道:“多谢婶娘挂心,父亲已经仙逝。”
“哦?那真是可惜了。”张家娘子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你上山修行,如今怎么又下山来了?”
秋意泊道:“山上困苦,不瞒婶娘,侄儿不过区区黄品灵根,这一世恐怕修到筑基也就绝了心思,与其在山上修行,不如回这尘世中来,倒还自在几分。”
张家娘子心中点头,知道她为啥不去山上修仙吗?就是因为她灵根一般,她家族与张家一样是个庞然大物,可她也是个旁系的嫡女,在家里饿不死她,上了山家族却没什么心思管她了。她也见过上山修行的兄弟姐妹回来悄悄地说宗门如何如何不好,她寻思着她上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不如待在家学就行了——就是没料到,族中还能逼她嫁人!
“如今来这青崖县,听闻六婶娘在此,便想着我父早逝,族中也不会再管我,便想着婶娘终究是个长辈,今日来也不为其他,只想劳烦婶娘替我指一条明路,下了山来,总要寻一份营生……”秋意泊说到此处,有些黯然地道:“……我也不懂。”
张家娘子顿时有些心软,道:“既是如此,你便先在家中住下,你六叔不日即归,待他回来必能指点你一二。”
秋意泊立刻拒绝道:“多谢婶娘,我在清水巷已租赁了住处,不敢叨扰婶娘。”
张家娘子愈发觉得对方可怜了——虽然她不太看得惯这一套男女大防,但对方知进退还是叫她觉得舒服。
这可比那些打秋风的亲戚好太多了。
都说救急不救穷,这个侄子虽说远了十万八千里,但现下讲究宗族,只要一日是张家人,再远也是亲戚,她不帮就得挨骂,身边人还得倒霉。如今这少年郎知进退,懂礼数,还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就算灵根不佳,但她又厉害到哪里去?不如交好,以后女儿也有个族亲兄弟看顾一二,这很好。
张家娘子这一世就是糊弄来的,若不是被家族逼的没办法,也不至于和张家联姻,若不是她被张府逼的没办法,也不会冒险怀孕,若不是被她那个烂怂丈夫逼的没办法,也不至于搬到青崖县来眼不见为净。
这人就是容易飘的,她与张家成亲的时候,张六也不过是个练气修士,算是门当户对,她不丑,他也不丑。当年也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跟言情小说似地,得亏她不是个恋爱脑,从没放弃过修炼。果然,张六一到筑基就开始娶妾,到了金丹更是嫌弃她无子,要把妾生的给她当儿子,她当场就啐他一脸。亏得她防了一手,不然还不知道如今还是什么模样——这两族联姻,不兴离婚的,日子再烂也得捏着鼻子过,不然家族嫌你丢人,就得要你死了。
如今带着女儿躲到青崖县来,也算是太平——谁稀罕这么个烂怂的男人?叫她说,他合该叫张六,法外狂徒张三翻个倍,才是他张六。
张家娘子道:“我知你心中有成算,便也不多留你,留下来吃个饭吧!好歹是一族的亲戚,多少认认脸,莫要出门在外都不识得了。”
秋意泊自然说好,张家娘子是个爽快的,当即叫人请张瑶过来,又叫人撤了屏风,这一撤屏风,越发显得少年俊秀斯文,张家娘子用一种老阿姨看俊俏少年的眼光多看了两眼,被人注意到又赶紧切换成慈爱的目光,不住的心里点头——俊俏少年谁不爱看啊?她平日里被关在家门里已经够恶心了,多看两眼又怎么了?
金虹道君被人牵着过来的时候,与秋意泊对视了一瞬,随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又没有说出声,张家娘子见状心中陡然一跳,赶忙带了女儿与秋意泊说了一声抱歉,说是女儿见了生人害怕,带她下去缓一缓。
秋意泊心道等以后凡间变成了现代社会,到时候去娱乐圈当影帝就带上金虹师叔一起,这演技不去为国争光实在是太可惜了……话又说回来,到时候他们算是哪个国家的人?
……算了,门派在哪就算哪个吧。太虚门与凌霄宗隔得这么近,大概率是同一个国家的。
两人一入侧间,金虹道君便趴在了他娘的耳旁小声说:“娘亲,是大能说的小哥哥!”
张家娘子眨了眨眼睛:“确定是他吗?”
金虹道君用力点了点头:“是他!”
张家娘子颔首,目光微沉,若有所思——大能送来一个人,说是她的机缘,这一个少年郎,能是什么机缘?
若说是瑶儿的机缘,她还能懂一些,在她的安排下,若无意外,张少宁应当能与瑶儿有一份兄妹情谊,日后她若有不幸,有她这一份恩义在,张少宁只要不是狼心狗肺之辈,瑶儿也算是有一个能互相扶持的兄弟——她亲爹那头虽然生了两个儿子,但老狗生的也是狗,瑶儿是她生的,那自然不一样。
谁能把女儿指望几条狗照料啊!
哦不对,辱狗了。
张家娘子细想一二,觉得还是将张少宁留在身边比较好……管他什么机缘,她一意对他好,这总没错了吧?
大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张少宁总不能太差。
旁支……
张家娘子脑海中灵光一闪——对啊,反正都是张家的种,她也没儿子,把他当个义子养着,义子也是子……不不不,直接写信给家里,就说膝下无子要过继一个,这样一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了!
然后分那条老狗的家产!
张家娘子一击掌,没有对女儿多说什么,只笑眯眯地与她说新来的哥哥要当做亲兄长来对待,万不能因为对方贫困而鄙夷。
金虹道君自然是乖巧地应了。
她现在就写信!卖惨!当绿茶!声泪俱下!她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