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看了却邪半晌,终究还是放弃跟他解释什么叫做比喻,什么叫做玩笑,却邪厉害是厉害,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
养了个低能儿的感觉。
秋意泊叹了一口气,这怪谁?——怪自己呗,忍忍。
秋意泊在心中默念了三遍‘这是我炼的,我活该’,这才能心平气和的看向了却邪,与他道:“这里危机四伏,回剑里去吧。”
却邪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即消退了去,却邪一消失,藏在却邪身后的东西便无处可藏了,只见一抹轻幽白影,若有若无地悬浮在那处,应该是头颅的位置则是一头漆黑长发,长发未束,柔顺异常,自头顶一直垂落到了胸下,它似乎是察觉到了秋意泊的视线,缓缓抬起头来,黑色长发向两侧滑去,露出一张青灰的女人脸来,瞳孔如针,嘴唇微张,里面也是一团如同凝固的血块的玩意儿。
秋意泊:“我操——!”
秋意泊想也未想,十数道剑气乍然从那怪物四面八方向它刺去,幽影凄厉的哀叫了一声,苍白身躯被凝成莲花状的剑气所取代,将周围也渲染成了瑰丽的青蓝之色,点亮了一方世界。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垂眸看向了剑莲所在,剑莲下方躺着一堆齑粉,这堆齑粉也在他的注视下化作了一抹黑气消散在了空气中——很明显这齑粉的前身就是他需要的东西,不过现在被他剁成了齑粉,不能要了。
秋意泊抹了一把脸,他以为他这毛病早就好了,哪想到看见了还是有点紧张——这也不能怪他啊!谁毫无心理准备看见这东西不紧张啊?!他现在把温夷光拖下来,信不信温夷光能当场昏倒?!
秋意泊开始严肃的考虑起来他现在要不要直接上去得了,这地方显然不太适合他……或者他弄一个安全屋,然后放却邪自己去杀怪怎么样?
却邪这把剑,现世就有亏损,心智发育不成熟,虽然却邪本身足够强大,但字面上的强大和实操上的强大还是有本质性区别的。如今他已是道君,搁这儿玩割草无双也没什么意思,比如放却邪去历练历练,有他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却邪能化作人形,来日若是哪天开了慧,秋意泊也好放心让他独自出门行走——就比如疏狂它们,疏狂它们是自愿跟着他的,哪一日谁提出要留在何处等待新主,秋意泊通常把剑留下,还附赠法宝道统养护套装等等。
秋意泊这般一想,立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他一挥衣袖,以他为中心,周身十丈内出现了数朵有序排列的剑莲,点亮了大片的空间,秋意泊掏了一把罗汉床出来,往上一靠,把却邪往外头一扔,完事儿。
随着明亮的光源,那些幽影宛若飞蛾扑火一般的飘来。一时间满目皆是不祥之物,吊死的、没有头的、长手长脚的……简直就跟在开万鬼大会一样。秋意泊悄悄地抱紧了抱枕,吩咐道:“却邪,去吧。”
却邪剑在被抛出的一瞬间就化作了人形,手持本体,迷茫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无奈地指了指那些飞速飘来的幽影,很明确的说:“杀了它们。”
却邪终于动了起来,秋意泊看见他出手的一瞬间甚至有些感动的有点想落泪。
却邪的作战风格与秋意泊大相径庭,如果说秋意泊是如春风乍暖还寒,那却邪就是极尽的刁钻诡异,阴狠毒辣,只要能杀了对方,不讲任何风度手段,剑灵之躯,也带给了他更多的便利,能做出许多常人无法做出来的反应和动作。
秋意泊看了一阵,实在是觉得自己有些欣赏不来,这要不是因为这里的幽影明显是没有血肉的东西,现在应该到处都是血了。
不过这颗心是可以放下了,然后另外一颗心又吊了起来——要不他把却邪扔到宗门里去读书吧?要是就这么放出去,没多少时间江湖上就该流传着哪里哪里出了个红衣邪修了。
秋意泊垂下眼去,摸出了一支玉简来悠悠闲闲看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地漆黑的上空为一道紫芒划破,有人喝道:“秋长生——!”
秋意泊一愣,他听出来是凶溟真君的声音,再看身上的紫芒,居然已经薄弱得接近于无了——七天,这么快就过去了?
他才看了半本书,按照他平时看书的习惯,撑死了一个下午罢了。
秋意泊也不耽搁,伸手捞了却邪剑就走,那些幽魂被却邪剑屠杀了七天,可仿佛是无穷无尽一般,秋意泊飞身欲出,便有无数幽影向他飞扑而来,一只只骨瘦如柴的手向他抓来,尽力的延伸着,秋意泊看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身后忽地出现了一抹青色华光,如春风拂柳一般飘然而去。
刹那间,天地大亮!漆黑的空间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击给击破,露出了深灰色的岩石来,一瞬过后,岩石山壁又被黑雾笼罩,那些幽影却再也追不上秋意泊。再有一个呼吸,秋意泊自墨渊中破出。
他很难描述那种感觉,仿佛从污浊入了清净,从地狱到了人间,他浑身的毛孔似乎都张开了,尽力的吸收着天地间纯粹的灵气,洗涤他的奇经八脉。
秋意泊也不由跟着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着凶溟真君惊愕的眼睛笑道:“多谢师叔提醒……怪不得师叔说里面日月难辨,原来是这样的难辨。”
幽幽的紫芒再度缠绕在了秋意泊的身侧,凶溟真君:“你……”
秋意泊笑着问道:“怎么了,师叔?”
凶溟真君人都快麻了,他不过是第一次尝试呼唤秋长生,说白了,意在提醒,要是秋长生没有回应,他就打算下去捞人了。但他哪里想到秋长生居然自己破开了墨渊出了来,他那一剑之威,居然逼退了墨渊中最凶戾的魔气……这是何等的威力?
他自己是做不到的,别说他做不到,就是当年还是大乘真君的孤舟道君来,都做不到这一点——人力有穷尽,墨渊就是一处大乘力穷之地。
如今秋长生竟然能一剑斩断墨渊,他到底是什么修为?
大乘巅峰?还是……
阳神道君?
“师叔,凶溟派镇守此处,实在是太舍身为义了……不提醒我两句?”秋意泊抱怨道。
凶溟真君看了一眼在那儿逼逼叨叨一脸委屈的秋长生,觉得应该还是大乘巅峰,顶多就是比孤舟道君当年还厉害一些,毕竟是三百余岁就入真君的绝顶天骄,比孤舟道君当年厉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主要是秋长生看起来也不太像是阳神道君啊……哪有阳神道君怕鬼的啊?
“长生,这可不能怨我!”凶溟真君调侃道:“这了。”
秋意泊:“……”
哦,原来还是他的问题。
秋意泊实在是没忍住问道:“师叔,那怎么改变心中最恐惧之物啊?你说我这也是正儿八经的大乘真君了,鬼这个东西你也知道,一剑的东西,我那是小时候怕,我现在不太怕……它怎么还是给我变成女鬼了啊?”
凶溟真君笑道:“这就要问你是怎么想的了!你要是自己害怕,那下去还是这个!”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也不是怕……就是里头黑漆漆的一片……”
又黑,又是宛若四肢的凶煞之气,还在深渊里……这环境就是很经典的恐怖片前方高能点啊!
真不能怪他啊!
凶溟真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也没办法,实在不行,长生你多下去几次?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秋意泊下意识道:“那还是算了!”
凶溟真君大笑了起来,摆手而去,秋意泊垂眸看着墨渊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再下去看看吧……这个毛病还是得治一治的,这也是个弱点——要不是温夷光现在是渡劫期,里面的魔气于他太过不利,他怎么说都要把温夷光一道拖下去。
是兄弟就一起杀鬼!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地方也确实是个妙处,秋意泊怕什么来什么,这他脑子的那些什么从背后出现、叫人名、拍肩膀,乃至在休息时发现水囊里全是血之类的一应俱全,等杀到第八轮的时候,秋意泊终于看麻了,什么样奇形怪状的幽影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能面不改色的把对方给宰了,这时,异状突起,那些幽影统统化作了血红之色,转而就成了一个个看似温和良善的男子。
操,血来道君。
当年一个血来道君秋意泊都快看吐了,如今一口气给他来了一万个血来道君,他们围着秋意泊,含笑道:“长生真君,本座赏识于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秋意泊站在人群的中心,不由吐槽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虽然秋意泊有些无语,但是实际上他还是很快乐的——家人们,谁懂啊!当年呕心沥血机关算尽最后还要靠自爆才弄死的血来道君,如今一剑杀一片啊!
这和他拿着屠龙宝刀回新手村一刀9999开启无双割草有什么区别?
纯纯的福利局啊!
等又把‘血来道君’杀了八个回合,那魔气也攒的足够多了,秋意泊觉得自己八辈子可能都用不完这些魔气。
第九个回合秋意泊终于下到了更深处去看了一看,这墨渊的本质就是魔脉,但是这魔脉却不是天然就产这种凶煞之气的,它原本是凌云道界主灵脉一道极其细弱的分支,而此处本应该是一片荒芜的绝地,连灵气都无法通行的那种绝地死地。
这里本就是沙漠的中央,有这么一片绝地也不足为奇。
估摸着是凶溟宗先祖为了使上面的仙山拥有充足的灵气,用了一些手段,将周围的死气煞气都吸收到了这里来,从而使地面的灵气不被绝地阻挠,畅通无阻。
秋意泊本来是想替凶溟宗解决这个祸害的,但发现事实其实是这样,就不好动手了。他将此事告知了凶溟真君,凶溟真君这才恍然大悟,他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古怪:“原来如此,亏得有长生告知,否则我还一直当我们宗门真那么苦命,终日镇压在这鬼地方呢!”
秋意泊听出了他的意思,笑着解释说:“也不能这么说,绝地的煞气被镇压,得好处最大的自然是凶溟宗,可也是泽披四方的大善,这里千里赤沙,也就是师叔这里还有些水源,我这几日看着,日日都有不少生灵来凶溟域饮水,师叔要是当真另寻灵地,那它们可就没救了。”
凶溟真君忽地问道:“你家掌门道君为何不选你做弟子?”
秋意泊下意识接口道:“那不是当时没抢过我师傅么?”
“你爹?”凶溟真君下意识地说道:“应真君?”
应真君是凌霄道君的师侄,怎么会抢不过?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大大方方指点迷津:“其实我不是我爹的弟子,当年我上山拜师,路遇洗剑峰朔云道君的残魂,被他收入门下。”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朔云道君是我师祖的师祖,所以论起来,我是我爹的师叔祖,是我师祖的小师叔。”
凶溟真君花了一点时间才理清了这个关系,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怪不得!”
……
天榜开启的时间终于到了,各宗门也登上飞舟,前往问天山。凶溟派自然就和凌霄宗一道走了,如此船队更为壮观,一路上无人敢拦,平平顺顺地就到了问天榜。
凌霄宗早已习惯了当第一的滋味儿,进了问天山就落到了最高的那处,这次他们凌霄宗来的真君多,天、地二榜只需要两位真君督战就足够了,秋意泊自然是不报名了,由秋怀黎和秋露黎前去督战。
温夷光因为渡劫期的缘故,听什么都吵,自然不可能去督战,他自个儿也懒得出门,就打算坐镇驻地了,林月清和秋露黎是不打算分开了,反正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也不妨碍聊天,林月清就跟着一道走就是了,秋怀黎将事情安排好,又看向了秋意泊:“长生,你怎么安排?”
“我没什么事儿。”秋意泊道:“哥,你随便安排。”
秋怀黎沉吟一瞬,道:“那你且留在驻地……我与露黎去抽签。”
秋怀黎意有所指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和秋怀黎从小混到大,秋怀黎什么意思他难道还不懂?秋意泊当即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表示:“明白。”
“好,露黎,我们走吧。”秋怀黎招呼道。
秋露黎应了一声,提了剑就跟着秋怀黎去了。
***
问天殿秋怀黎是第一次来,但他却像是来了千百回一样的自然,此前两回他都是作为统管内务的管事弟子出现的,不想匆匆六百年,他已经是作为凌霄宗的主事进入此处了。
此中滋味,一时难言。
秋露黎跟在他的身后,秋怀黎侧脸与她道:“霜怀,你去偏殿。”
出了驻地,就没有秋露黎,只有秋霜怀了——其实他们私下也早该改口,不过因为太熟了,见了面自然而然称呼本名,也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嗯。”秋露黎是不怕这问天殿里还能出什么问题的,总不能有人当着上百位真君的面动手,至于论口舌之威……她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论嘴皮子能胜过秋怀黎和秋意泊的人。
秋露黎有时候甚至很恶趣味的想听秋怀黎和秋意泊吵一架,不过两人都太聪明了,一点即透,点到即止,根本吵不起来。
一旁有真君走过,见到秋怀黎一人独站,只觉得他面生,不过这问天殿里本就有许多陌生人,他也不曾在意,笑着与秋怀黎颔首打过招呼后便进去了。
对方不知道秋怀黎是谁,秋怀黎却知道这位真君是谁。他做事想来喜欢巨细无遗,自从得知自己要代表凌霄宗出面这次天榜后,就已经暗中将四大域大部分真君资料和容貌都调查了出来,至于另外那一小部分,凌霄宗也没有这个资料,查不出就是查不出,毕竟凌霄宗也不能真的将手伸到某个犄角嘎达里去。
不要看这是一件小事,要是凌霄宗其实与某位真君所在宗门有仇,他不知情,跟人有声有色的聊得火热,其他人会怎么看?
秋怀黎进了问天殿,没有立刻站到第一位去,而是在墙边上找了一处空地站着了。慢慢的问天殿里也开始人声鼎沸了起来,秋怀黎也没见到几个面熟的,凶溟真君除外——哦,有一个,金虹真君。
御神宗的浮幽真君自然也来了,他或许是没有看见隐没在人群后的秋怀黎,与其他宗门的真君聊得火热,秋怀黎打量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
金虹真君倒是记得秋怀黎,他渡劫期时‘凶名’在外,没有多少真君和他玩得来,他见到秋怀黎便挑了挑眉,走到了他身边,懒洋洋地问道:“……怀黎真君?”
应该是这个名字。
“晚辈秋怀黎。”秋怀黎拱手行礼:“见过金虹师叔。”
秋怀黎是跟着秋意泊一起叫的,他自然知道秋意泊与金虹真君交情甚笃,所以他也只能当个晚辈。
金虹真君抬了抬手,示意免礼,他一派慵懒,像是一尊快要落幕的夕阳,却依旧是灼灼不可直视,他问道:“怎生是你在这儿?你们几个师叔都没来?”
“是。”秋怀黎笑着解释说:“掌门道君有令,这次天榜由我带队,长生为辅。”
“辛苦了。”金虹真君微微颔首,竟然就这样离开了,秋怀黎有些奇怪,他还当金虹真君多少会问两句秋意泊的事情,结果对方什么都没问……有些奇怪。
不过这些是秋意泊的事情,秋怀黎不会多管,顶多就是回去告知一下秋意泊。不多时,殿内响起了一道悠远浑厚的钟声,连响三声,众真君听得后便各归其位,秋怀黎见状便也站到了第一的位置上去。
他一站定,就感知到了周围投来的视线,秋怀黎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对着诸位真君颔首致意,站得从容。
秋怀黎本想过,当他今日站在此处,接受一众真君的打量的时候,他会不会有无地自容之感。可真当站在了这里,他内心却是一片从容,不慌不乱。
他今日能站在这第一的位置上,是因为凌霄宗能夺得天榜魁首之故,今日就算凌霄宗派来的是个练气弟子,他也能站在这第一的位置上。
他今日能站在这问天殿中,是因为他晨兢夕厉、慎始如终之故,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能从一众师兄弟、师姐妹中脱颖而出,代表宗门站在这里。
所以他为什么要无地自容呢?
忽地,有人道:“道友,你可是站错了地方?这可是凌霄宗的位置。”
不止秋怀黎闻声望去,殿中泰半也闻声侧目而望,那是一个站在六十几名次的真君——南域,玉鼎宗,玉鼎真君。
这玉鼎宗并非是个丹道门派,他们更偏向于合欢宗,不过合欢宗修的是先天阴阳合欢大道,这玉鼎宗修的是炉鼎大道,他们会专门收一些炉鼎体质的弟子,然后配给自家天赋出色的弟子,以此双修,进步速度极快,不过根据调查来看,这些弟子实力比较一般,通常排名都比较落后。
玉鼎真君神色慈蔼,看似是好言提醒,但是秋怀黎方才察觉到这玉鼎真君和御神宗浮幽真君相谈甚欢,那就恐怕来者不善了。
秋怀黎正想应对,却听站在后方的金虹真君淡淡地说:“这位是凌霄宗怀黎真君,玉鼎道友,难为你站的这么远,还能看得清楚。”
秋怀黎刹那间想笑,却硬生生忍住了,玉鼎真君一顿,没想到金虹真君会出这个头,他不禁道:“我也是好言相劝!金虹道友,与你何干?”
秋怀黎向前一步,拱手却不躬身,道:“晚辈凌霄宗怀黎,今日初次来这问天殿,恐有不妥之处,还望诸位前辈多多包涵。”
他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第一次来问天榜,坦然无比,凶溟真君笑道:“这问天殿又不吃人,怕什么!”
幻海真君以扇掩唇,笑道:“我说看着眼熟,原来是怀黎小友……凌霄宗当真好气运,怎生弟子一个比一个出色?六百年前小友初入金丹,如今却是合体真君了!真是羞煞我等!”
此言一出,问天殿中抽气声一片,六百岁的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