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不怕死的突骑施人像连绵不断的潮水一样,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冲向拓羯营地,把这一场攻坚之战打得如火如荼、惨绝人寰。
为了鼓舞士气,乌那合冲到了营寨的最前方临阵指挥战斗,他还亲自挥刀砍死了几个强行突入营寨的敌人。可是战斗才刚刚进行到一个时辰,乌那合的营寨大门就已经被敌人攻破了六次。虽然敌人很快又被拓羯兄弟强行顶了回去,但乌那合仍旧气急败坏,并且感觉十分羞愤。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在萧珪面前夸下的海口,说突骑施人不足为虑,自己无论如何也会守住这个营盘。可是现在战斗才开始一个时辰,自己就已经被迫请求支援,这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至此,乌那合也算是彻底清醒了。就算这个营地已经建得足够高大、足够结实,弓弩器械的准备也十足充分,但这些全都无法弥补拓羯骑兵在战场上的缺陷——他们擅长快马奔袭的骑兵野战,但对于把守营盘却是外行得很。
虽然突骑施人也并不十分擅长于城池攻坚,但他们人数占优,还有抛石车这样的攻坚利器助战。拓羯骑兵想要守住这个营盘,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乌那合看了看身边倒下的兄弟,再看了看前方不断冲来的突骑施人,咬着牙恨恨的嘟哝道:“那真是一群疯狗。这仗,没法打了……”
正在这时,郝廷玉骑着一匹快冲了过来,大声道:“乌那合将军,萧元帅命你整军后退撤入军堡!哥舒道元将军,即将率领安西军前来镇守营盘!”
乌那合如释重负,大声喊道:“好!弟兄们,咱们再拼最一把劲,把眼前这一拨犬奴打了回去,我们就立刻撤军!”
拓羯骑兵们早就一个个
的焦头烂额无心再战了,听到乌那合这么一喊,全都来了精神,呜嚷嚷的一阵大吼,全都凶猛拼杀起来。
终于,这一拨将近千数敌人发起的冲锋,被拓羯骑兵成功打退了。
郝廷玉急道:“乌那合将军,赶紧撤!”
乌那合却是眉头一拧,“不着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郝廷玉一愣,“敌人随时有可能再次发起冲锋,时间紧迫,你还想干什么?”
“少罗嗦!”乌那合沉声道,“你去整顿人马准备撤退,切记不能扔下一个伤员,阵亡兄弟的尸首也得一并带走。”
郝廷玉没有争执,连忙办事去了。
乌那合招了一下手,将一名拓羯骑兵的心腹首领叫到了跟前,对他说道:“去,按计划行事!”
首领应了一喏,带着一群人打着小跑走了。
过了一阵,郝廷玉正在整顿撤退人马时,忽然听得不远处的俘虏营里传来阵阵惨叫。他恍然一惊,连忙冲到乌那合面前,“乌那合将军,你在处决俘虏?!”
乌那合淡然道:“对。”
郝廷玉瞪大了眼睛,“我军从不杀俘!你、你这是不对的!”
乌那合仍旧淡定无比,“你说的我军,大概是指唐军吧?”
郝廷玉一时愣住了。
乌那合再道:“虽然我们自愿归属在萧元帅的麾下,但我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唐军。所以,别跟我提什么‘我军的规矩’。”
郝廷玉说道:“即便如此,你也应该请示萧元帅之后,再作决断。”
乌那合眉头一皱,“你怎知道我没请示?——赶紧滚蛋,干你该干的事去!”
邹宝树和雷瑞安听到他二人在此争吵,连忙走了过来,把郝廷玉给拉走了。
乌那合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满不在乎
的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傻小子迂腐。那么多的俘虏留着不杀,转眼就能变成敌人。等到他们拿起刀子朝你砍过来的时候,后悔都晚了!……还拿萧先生压我,我敢肯定,他一定会赞成我这么做!”
不久后,撤退的人马刚刚整顿完毕,后方哥舒道元率领的唐军也即将开到营盘附近。可是前方突然再次出现了大群的敌人,发疯似的朝着营盘冲杀过来。
乌那合连忙翻身上马,“撤——快撤!”
拓羯骑兵带着伤员和死者,从营寨的南门离开。哥舒道元率领的唐军,从北门冲进了营盘之中。
此时,大约是有六七百名突骑施步卒,已经冲破了营寨大门,杀入了军营之中。他们正准备举火烧营,突然四下里喊杀四起,无数唐军从四面八方包围掩杀而来。
李嗣业和任霄、章迈率领的两百陌刀手冲杀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把陌刀整整齐齐的高举起来,像一排加装了绞肉刀片的城墙那样稳步推进。放弃了马匹步战攻城的突骑施人看到这般阵势,刚刚那一股子凶猛气焰就像是遇到了冰水浇淋,瞬间烟销云散,个个胆战心惊!
“杀!——”
随着李嗣业一声虎吼,整排的陌刀兵大步朝前、猛然挥砍。
战阵之上,立刻出现了一大堆残破的肢体和兵器,鲜血洒满了每一个角落。
“杀!——”
又一排陌刀兵接替而上,更多的突骑施人和他们的兵器、铠甲,一起被砍作粉碎!
突骑施人仓皇后退,根本不敢上前与陌刀兵交战。
坐镇中军的哥舒道元将手中令旗一挥,两翼弓箭手同时侧身后仰,拉弓满弦。
“放——!”
漫天箭雨倾泄而下,落在了敌方战阵的中后方,大批的
突骑施人中箭惨叫,队伍阵型彻底混乱。
“杀!”、“放!”,“杀”、放!……
随着这一声声交替错落,唐军就像是推土机辗压一片废弃渣土那样,以摧枯朽之势,将数百名冲入营寨的突骑施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军营外面还有一千多名没有来得及冲进来的突骑施人。他们看到这般情景根本不敢上前战斗。想逃跑,又怕回去之后无法交待吃受军法,因此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距离战场不太远的北面一个山坡上,一面黑色的狼头大旗正在迎风飘扬。
大旗之下,停有数骑。其中一名身着白狐风帽、五官颇为俊朗的年轻男子居于众人的中央,正一脸沉寂的注视着前方的战场。
在他身边,紧紧跟着一位须发浓密、眼神湛亮的中年男子,此时说道:“尔微特勒,唐军来了。”
尔微特勒轻哼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说道:“真正的对手终于出现了。很好,我早已厌烦了那一群乌合之众的反复纠缠。”
中年男子说道:“没错,只有哥舒道元率领的安西唐军,才配当我们的对手。乌那合,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
尔微特勒沉默了片刻,说道:“庆那大设,你有把握战胜哥舒道元吗?”
中年男子庆那大设微微皱眉,说道:“我没有和他打过交道,对他不甚了解。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除非哥舒道元的作战能力远超安西都护府的所有唐将,否则,我定能将其拿下。”
尔微特勒问道:“你需要多少兵马?”
“给我狼骑,越多越好。”庆那大设说道。
尔微特勒顿时笑了,却是笑而不语。
庆那大设却很认真,说道:“与安西军作战,派上再
多的控弦之士也只会成为他们的刀下冤魂,白白送死。要想战胜他们,只有狼骑上阵。”
尔微特勒依旧目视前方,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表情也渐渐的有了一些肃杀。
因为他亲眼看到,刚刚派去冲阵的两千名控弦之士,已经被唐军打得七零八落。剩下可能还有一半人,正在鬼哭狼号的亡命奔逃。而在他们身后追杀的,居然只有一两百号人。
庆那大设也看到了,说道:“我军这一次冲阵,损失最大。”
尔微特勒闷哼了一声,“逃兵,当斩!”
庆那大设平静的说道:“如果仍是乌那合在守阵,刚刚这两千人,应该已经拿下了营盘。可是突然换成了唐军镇守,他们历来擅长守城。特勒,原谅他们吧!”
“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尔微特勒说道,“近千名控弦之士,居然在被一两百人追杀!
庆那大设淡然道:“那是唐军的精锐陌刀兵。”
尔微特勒语气一沉,“那又怎样?”
庆那大设说道:“我曾经亲眼目睹过一个数万人的大战场,双方势均力敌,久战僵持不下。突然有一支五百人的唐军陌刀队,杀了出来。然后,唐军大获全胜,歼敌逾万人。”
尔微特勒微微一怔,“这是哪一战?”
庆那大设说道:“五年前,唐朝与吐蕃的渴波谷之战。”
尔微特勒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庆那大设再道:“那一战,是唐朝的河西军与陇右军打的。安西军的战力可能还在他们之上。而吐蕃铁骑的战力,远胜我们的控弦之士。”
尔微特勒摆了一下手,“不必再说了。”
庆那大设施了一礼,不再说话。
尔微特勒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日就先到此为止。明日,整军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