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
虎牙连喊了两声,萧珪才回过神来。
“来吧,乖乖把药喝了。大战在即,先生得有一副好身体才行啊!”
虎牙这么一说,萧珪才老大不情愿的把药碗拿了过来,怀着视死如归的精神,吨吨吨一口气把它喝干了。
滋味很不好受,萧珪一个劲的呲牙咧嘴。虎牙连忙递给他一碗温水,让他嗽口。
虎牙满心欢喜,像是完成了一个艰巨的大任务。她又递来一勺砂糖,笑嘻嘻的说道:“先生真乖!来,吃糖糖!”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拿走!”
“那我可就自己吃了。”虎牙一点没客气的将砂糖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作响。紧接着,她又往嘴里塞进了第二勺。
萧珪说道:“砂糖吃多了,对身体也是没有好处的。”
“谁叫它甜呢!”虎牙笑嘻嘻的说道,“这东西在京城可贵了,平常可舍不得吃,偏在于阗十分的便宜。我可要多吃一些,才算够本!”
萧珪说道:“于阗自产砂糖,所以便宜。它和佛法一样皆是源于天竺,一同在于阗扎下了根来。”
“原来是这样?先生真是博学!”虎牙笑嘻嘻的说道:“等我回去的时候,定要拉上七八车砂糖一并带走,然后我再把它卖了。哈哈,到时我可就发财了!”
萧珪面带微笑的说道:“不用拉。等回了中原,我给你开一个砂糖作坊。”
“真的?!”虎牙闻言大喜,但马上又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说道:“先生,你说话可得算话?”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虎牙,我们一定会打赢这一场仗。然后,我带你们一起回家。”
虎牙激动不已,张开双臂就想拥抱。正在这时,红绸的声音
响在了门外,“先生,文胜回来了。”
虎牙恨得牙痒痒,“臭女人,偏就这时候来!”
萧珪笑道:“还不快去开门?”
严文胜进到屋里,连忙凑到火边烤手。大家看到他正在瑟瑟发抖,脸都已经冻成了青色,眉毛上面还有未能完全融化的冰渣子。
大雪过后,于阗似乎变得更加寒冷了。严文胜骑着马从冰斗湖赶回来,显然是被冻坏了。
萧珪没有急于问话,只叫严文胜先把身体烤暖。虎牙给他弄来了姜汤喝下,红绸连忙去给他煮水烫脚。
折腾了许久,严文胜才算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讲了三个字:“可真冷!”
萧珪说道:“冰斗湖那边,怕是还要更冷吧?”
严文胜点了点头,“湖面上结出了几尺厚的冰层,人马皆可行走。山上的泥土也被冻硬了,极难施工。哥舒翰因此叫我来问,是否暂缓施工?”
萧珪问道:“工程进展如何了?”
严文胜说道:“差不多,已经干了一半。天气太过寒冷,哥舒翰手下的那些家奴,全都有一些干不动了。”
萧珪皱了皱眉,“家奴干不动了,那就叫哥舒翰撤下来,换他亲爹哥舒道元,带着军队上山接着干。”
严文胜愣了一愣,说道:“先生,哥舒道元会这么听话么?”
萧珪淡淡一笑,说道:“换作是以前,或许说不准;但是现在,他一定会听。”
严文胜立刻站起身来,“好,我马上去找哥舒道元传话!”
“你坐下。”萧珪拉了他一把,说道:“这一趟,我得亲自去!”
片刻后,刚刚服下了伤寒汤药的萧先生,在虎牙的强迫之下坐上了一辆经略府军士驾乘的马车,去了军堡。
马车刚刚走进军堡,刚好
就遇到了哥舒道元,他正在集结一帮军士并对他们训话,好像是要派他们出去办什么事情。
看到萧珪走下马车,哥舒道元停止训话,朝他走来。
两人打了一声招呼,萧珪来没来得及发问,哥舒道元说道:“萧御史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去经略府找你。”
萧珪问道:“将军找我何事?”
哥舒道元抬手指了一下那些集结成队的军士,说道:“我听说冰斗湖那边人手不足,工程进展不利,正准备派谴我的副将率领两百生力军,前去助力。”
萧珪会心一笑,“将军有心了。”
“应该的。”哥舒翰笑了一笑,说道:“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何事?”萧珪问道。
哥舒道元有请萧珪稍等片刻。他回到那些军士面前,再对他们叮嘱了几句,便叫他的副将率领人马开出了军堡。
随后,哥舒道元亲自迎请萧珪,登上雕楼第二层,说道:“萧御史,我想请你见一个人。”
“何人?”
“请跟我来。”
哥舒道元轻轻的推开了一间房门。萧珪进去一看,有一个人躺在榻上,身上盖了六七床被子,仿佛是在沉睡,但更像是昏迷了。
萧珪走到近处,弯下腰来细下一打量。这人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浮肿得厉害,口鼻耳朵这些地方长满了冻疮,面目几乎分辨不出。
但萧珪仍觉此人十分眼熟。细下一寻思,他惊讶道:“来瑱?”
“没错。”哥舒道元说道,“他就是安西副大都护来曜之子,少将军来瑱。”
萧珪问道:“他怎会来了这里,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哥舒道元请他走出房间,掩上了房门,说道:“来瑱奉他父亲之命,专程来往于阗传达军令。他
拼命赶路,只花了四天的时间就从龟兹跑到了于阗。”
“四天?”萧珪觉得不可思议,“从龟兹到于阗,绕走图伦碛,他只用了四天?”
哥舒道元双眉紧锁的点了点头,“他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赶路,跑死了五六匹马,所有的随从全都跟丢了。等他跑到于阗军堡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昏迷过去,是被我们的军士抬回来的。万幸,他体格健壮底子很好,不然真就没命了。”
萧珪略松了一口气,问道:“他可曾说过什么?”
哥舒道元说道:“他说:都护府同意于阗军书所请。”
萧珪颇觉意外,“同意?……都护府竟然会同意更改军令?”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我也十分惊奇。军令如山,从来不容置疑,何况是要更改?来大使更是一位治军严谨的刚强统帅,轻易不会妥协。”
萧珪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来大使特意派谴他的亲儿子前来传令,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哥舒道元犹豫了一下,说道:“萧御史,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萧珪说道:“是否因为,我是御史钦差?你若跟我说了那些事情,会有背后告人刁状的嫌疑?”
哥舒道元点了点头。
萧珪淡然道:“那你就想清楚了,再讲。”
哥舒道元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也算不得告人刁状。因为这些事情,在安西都护府内,几乎人人皆知。”
“究竟什么事?”萧珪问道。
哥舒道元说道:“就是,副大使来曜与北庭都护盖嘉运,二人形同水火,不能相容。”
萧珪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在拨换城的时候也曾有所耳闻。但是,这跟于阗更改军令的事情,有何关系
?”
“萧御史有所不知。”哥舒道元说道,“虽然来曜是碛西节度的最高长官,但这一次西域之战的战略与战术,全由盖嘉运一手拟定。他绕过了上峰来大使,直接向上奏请,并且得到了朝廷方面的首肯与支持。”
萧珪的眉头轻轻一皱,说道:“越级上报,可是官场大忌。”
哥舒道元说道:“盖嘉运想要取来大使而代之,这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并且我们都知道,盖嘉运素来喜爱结交京城权贵。我估计,这一次他的越级上报能够得到朝廷的准许,与此颇有关联。”
萧珪摆了摆手,“捕风捉影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哥舒道元连忙叉手一拜,“在下失言,肯请萧御史恕罪!”
萧珪淡然一笑,“不打紧。你我二人,不过是在闲聊而已。”
哥舒道元松了一口气,笑而点头。
萧珪说道:“话说回来,虽然于阗的战术安排是出自于盖嘉运的谋划,但是,既然它已经得到了朝廷的首肯与支持,那么安西大都护府只能严格执行这一号令。
哥舒道元点头,“没错。军令如山,朝廷号令更加不容违备。”
萧珪说道:“正因如此,我们在寄出军书的时候,原本也没指望安西大都护府真能更改军令。那只是一出缓兵之计,希望能够赢得一些积极备战的时间而已。但是没想到,大都护府竟然会同意我们的请求。”
哥舒道元摇了摇头,“这确实出人意料。还有,我们也没有在来瑱身上,发现任何公文与军令回书。”
正在这时,房门被拉开了,来瑱扶着门框,说了一句:“我阿爷,把那一封军书……烧掉了。”
萧珪眉头一拧,喃喃道:“我大概,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