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后,高力士用一辆马车把影殊拉进了皇城太初宫内,停在了一座内廷宫殿前。
虽然出身卑微、年纪也不大,但影殊自幼跟随在宰相韩休的左右用事,见过不少世面。一般的人物和场面,已经很难让她紧张和害怕。
但是此刻面对一座兵甲林立、守备森严的宫殿,影殊怕了。
高力士见她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颇为和气的劝道:“莫要害怕,他们不会为难于你。”
言下之意,是叫影殊莫被眼前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给吓着了。
影殊小心翼翼的答道:“有公公在,奴婢不怕。”
高力士说道:“少时见了圣人,你也不必害怕,只须如实的回答圣人的问题即可。”
影殊点了点头,乖乖应喏。
“跟我来吧!”高力士说罢,朝前走去。
影殊犹豫不决,慢慢的跟了上来。
高力士回头一看,小姑娘落在他身后好几步远,便有点不耐烦的喝道:“你走快些,莫让圣人久等了。”
影殊连忙快走几步跟了上来,小声问道:“奴婢斗胆请问公公,圣人屈尊接见奴婢,究竟所为何事?”
高力士皱了皱眉,“这是你该打听的吗?”
影殊仍不死心,壮起胆子再问了一句:“莫非是萧先生,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高力士略带威严的盯着影殊,根本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在心中想道:这个小姑娘仍旧胆战心惊、非常的害怕。但她怕
的不是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甚至不是住在宫殿里面的那一位大唐天子、九五至尊,她只是在担心萧珪的安危。
——这姑娘不光是胆大,忠心亦是可嘉!
看到高力士这副神情,影殊连忙低头纳拜,小声道:“公公明鉴,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就怕稍后见了圣人,出言不慎连累了家主……还有其他人!”
高力士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这个“其他人”可能包括了杨玉瑶和咸宜公主,甚至还有高力士本人。毕竟他们,都与萧珪关系密切。
但高力士却道:“休要多问,跟我来吧!”
影殊无奈的暗叹了一声,心想果如先生所言,高力士无论如何也不会泄露禁中之秘,这是他安生立命的第一原则。
高力士不再多言朝前走去,影殊只好闭嘴,乖乖跟上。
此时,酷爱音乐的李隆基正在一间琴室里面,练习他最爱的羯鼓。杨玉瑶坐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等候。
高力士先行入内禀报,说影殊已然带到正在厅外候旨,但是萧珪寄来的东西她却执意不肯交出。
李隆基停止敲打羯鼓,略带不满的看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连忙弯腰下拜,“老奴办事不力,肯请圣人责罚!”
“罢了!”李隆基将羯鼓放到一边,淡然道,“倘若强行索要,朕相信一万个影殊也拦不住你。只是这样难为一个小小奴婢,传了出去,你我君臣的名声都不好听——叫
她进来吧!”
杨玉瑶连忙请辞回避。
李隆基却道:“影殊不是你的闺中密友么?你就留下吧!”
杨玉瑶乖乖应喏,坐着没动。
片刻后,影殊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进了琴室,诚惶诚恐的拜倒在了李隆基的面前,山呼万岁。
看到影殊这副模样,杨玉瑶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入宫面圣时的情景,那怎是一个紧张所能形容?
说来也不奇怪,现如今大唐天子的君威正当如日中天,王公大臣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蝉不敢直视,又何况是卑微胆懦的女流之辈呢?
影殊趴跪于地过了半晌,李隆基才说了一句,“抬起头来。”
影殊小声应了一喏,慢慢的直起身子,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仍是低着眼睛看着地面,不敢直视皇帝。
“你就是影殊。”李隆基说道,“区区一介奴婢,朕却久闻你的大名了。”
影殊低着头不敢说话也未敢乱动,心跳却是斗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李隆基看了身边的杨玉瑶一眼,语气变得和缓了一些,问道:“说吧,萧珪给你寄了什么东西来?”
影殊连忙答道:“回陛下,家主寄来一口上了锁的木箱子,奴婢未敢私自开启。因此,奴婢不知箱中是为何物……”
李隆基微微皱眉面露不悦之色,杨玉瑶连忙小声说了一句,“陛下,还有一封家书,臣妾是曾见过。”
影殊连忙从怀里拿出那封家书,“陛下
,家书在此!”
高力士正欲上前把家书拿来呈给皇帝,李隆基却摆了一下手,“不用看了!”
高力士退了回去,影殊便将那一封十分寻常、没有半点秘密可言的家书,收了起来。
李隆基问道:“影殊,你当真没有看过箱子里面的内容么?”
影殊连忙答道:“回陛下,奴婢不敢欺君。奴婢,当真没有看过……”
李隆基皱了皱眉,问道:“那你可曾知道,是否有人,想要趁着萧珪出门在外之时,谋害于他?”
影殊吃了一惊,喃喃道:“奴、奴婢不知!”
李隆基停顿了片刻,突然语气一沉,“告诉朕,这个人,是谁?!”
影殊吓得浑身一弹,连忙跪倒在地,“回陛下,奴婢不知!奴婢当真不知!”
气氛突然变得十分紧张,杨玉瑶情不自禁的屏息凝神,替影殊捏起了一把冷汗。
又过了片刻,李隆基说道:“影殊,你要想清楚。你若还不说出实话,或许就会害了你家先生的性命!”
影殊这下真的慌了,趴在地上浑身发抖,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心中正在一片挣扎。
——真要交出箱子,实话实说吗?那等于就是在皇帝面前告了寿王一记刁状。这是否符合萧先生的意愿?会否坏了他的大事?
——倘若不交箱子继续隐瞒,又会不会真的害了先生性命?
此时,杨玉瑶小声的说了一句,“陛下,臣妾建议还是莫要逼她太狠了
。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许多事情不能完全做主。”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美人开口求情,朕自当应允。影殊,朕就给你一夜的时间仔细考虑。力士,派人送她去往上阳宫芬芳殿歇息。明日此时,再次带她前来见朕。”
——芬芳殿?
听到这三个字影殊心中一亮,好像咸宜公主一直都在那里,陪护照顾卧病在床的武惠妃!
片刻后,影殊又被带出了宫殿,坐上了另一辆马车,被人送往上阳宫。
马车走得摇摇晃晃,影殊躺着一动不动。
虽然只和圣人短短交锋了片刻时间,但影殊感觉自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勇气和精气神。以致现在浑身瘫软,有如虚脱。
尽管如此,自己还是完全的败下了阵来。
影殊可以断定,自己的刻意隐瞒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就算没有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圣人也早已猜中了许多的事情。现在就看,自己要不要把那些“证据”交上去,从而坐实“某人”蓄意谋害萧先生的罪名了!
思及此处,影殊下意识的摸了一摸自己额头之上,未曾完全褪去的疤痕,不禁想道:真想狠狠报复一场,让“某人”一败涂地才好!但这样的大事,可不是我一个奴婢可能做主。再者萧先生与公主的婚期已然近了,如此节骨眼上岂能横生枝节?
无论如何,先去见了咸宜公主再作计较。圣人把我送到芬芳殿来,该也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