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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章 不速之客
    几天以后,萧珪把该记录的东西全都写好。他托请阳关的军驿,将这些自己认为很重要的文书,全都寄往了洛阳交由影殊保管。

    受伤的人,伤势基本上都已痊愈。

    现在大家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严文胜和岳文章等人,带回鱼鹰子和乌那合的消息。

    萧珪感觉,在玉门关和阳关耽误的时间真是太久了一些。照这样下去,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西域。如果半途而返,那此次出行的收获也未免太小了一些。

    这时,以干旱少雨而闻名的阳关一带,奇迹般的下起了一场雨。

    雨还下得挺大,导致萧珪等人都只能窝在自己的屋里,不好出门。这让大家陷入了一种,悠闲到无聊的状态。

    为了打发时间,萧珪又摇身一变,成了教书先生。他把虎牙等人全都召集到了小院的客厅里。再一次的,逼迫他们书写见闻笔录。

    就在虎牙等人焦头烂额、萧珪却乐在其中的时候,他们居住的这个小宅院里,突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这些人穿着遮风蔽雨的蓑衣与大斗蓬,冒着大雨纵马而来。初时大家以为他们是过路之人,要来躲雨借宿。

    但是他们走到了院子里面就全体下了马,一言不发的,径直朝着萧珪等人所在的客厅走来。

    萧珪出迎了几步,来到门口。

    那一行人当中领头的那一位,稍稍的把自己的斗蓬往上扬了一扬,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萧珪有点吃惊,居然是牛仙客!

    牛仙客仍是没有说话,并用眼神示意,叫萧珪不要说穿他的身份。

    萧珪心中一凛,看来是出事了。

    并且,还是大事!——否则堂堂的一方节度使牛仙客,哪会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姿态,突然来访?

    萧珪对屋里的虎牙等人吩咐了一声,叫他们不要离开客厅随意走动。然后他离开这里,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牛仙客也叫他身边的随从,留在了屋檐下不许乱动。他独自一人跟在萧珪后面,进到了萧珪的房间里。

    萧珪掩上房门,上前帮助牛仙客除去了身上的雨具。

    牛仙客显然有些迫不及待。正在滴水的蓑衣与斗蓬还没有完全脱下,他就急忙说了一句:“出事了!”

    萧珪眉头一拧,“什么事?”

    牛仙客双眉紧拧神情严峻,沉声吐出二字,“大事!”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镇定心神,“牛大帅,我们坐下说。”

    牛仙客重吐了一口气,“好!”

    刚刚入座,牛仙客就将一个大

    小如烟盒的小布包,扔到了二人之间的木几上。

    “当”的一声响,布包里面显然是一个金属物件。

    萧珪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牛仙客说道:“你看了就知道。”

    萧珪拿起布包将它拆开一看,是一块铜质的令牌。

    ——眼熟!

    细下一打量,萧珪的表情微微一变——这不是东宫的通行令牌吗?

    这种制式的令牌,萧珪以前曾经见过。去年自己正在养伤期间,太子与太子妃曾经一同前来拜访。当时,太子妃薛氏送给了帅灵韵一块这样的令牌,让她可以随时自由的出入东宫。

    “牛大帅,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萧珪连忙问道。

    牛仙客双眉紧皱,“你见过?”

    萧珪点了点头,“确实见过。”

    牛仙客问道:“在哪里见过?”

    “东都洛阳。”

    “谁人手中?”

    萧珪沉默了片刻,说道:“太子妃。”

    牛仙客说道:“据我所知,当今太子妃,乃是出身河东薛氏?”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

    牛仙客朝萧珪伸出了手,萧珪将令牌递给了他。

    牛仙客指着令牌的阳面,说道:“巧了,这块令牌上面,刚好就有一个薛字。”

    萧珪摇了摇头,“但是,这块令牌并不属于太子妃。”

    牛仙客问道:“你何以如此断定?”

    萧珪说道:“因为太子妃令牌的薛字,是刻在令牌的阴面,用的是阴文镂刻;而这块令牌的薛字则是刻在了阳面,用的是阳文镂刻。”

    牛仙客问道:“你怎会如此了解?”

    这语气,有点像是提审犯人了。

    萧珪微微的皱了皱眉,但并未驳斥,而是耐心的说道:“因为太子妃曾经将一面类似这种的东宫通行令牌,送给我的一位至亲。当时我正病卧榻中,闲来无事就将令牌拿在手上把玩。所以,我对它的印象比较深刻。”

    牛仙客双目如炬的看着萧珪,说道:“阴面阴文,示以女子所用。照此说来,阳面阳文,该是男子所用了?”

    萧珪说道:“有这种可能。”

    牛仙客说道:“据我所知,太子妃还有一位同胞兄长,也在东宫担任要职?”

    萧珪点了点头,“没错,他叫薛锈,如今官拜东宫崇文馆学士。同时,他还是当朝驸马。他夫人乃是圣人第四女,唐昌公主。”

    “你可与之相熟?”牛仙客仍用审讯的口吻,继续追问。

    萧珪越来越觉得气氛不对,事态显然十分严重。于是他也懒得在意牛仙客的语气与态度了

    ,如实答道:“我与薛锈,还算相熟。”

    牛仙客问道:“彼此可有过节?”

    “过节?”萧珪听到这个词感觉十分突兀。

    牛仙客说道:“回答我,有没有?”

    萧珪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与薛锈之间,算是有过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和龃龉。”

    牛仙客的双眉紧紧一皱,“如此说来,真是他要杀你?”

    “杀我?”萧珪吃了一惊,“这不可能!”

    牛仙客问道:“为何不可能?”

    萧珪又苦笑了一声,说道:“薛锈其人,说得好听是与世无争、谦和大度;说得难听一点,他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缺乏主见的烂好人。再说了,我与薛锈之间的那点误会和龃龉,就连过节都算不上,更加上升不到杀人泄愤的仇恨高度。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与薛锈非但不是仇人,还是朋友。”

    牛仙客深思了片刻,说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受人差谴,被迫将要取你性命?”

    萧珪的心中一紧,压低了声音说道:“牛大帅的意思,东……”

    虽然只是提到了一个“东”字,但已足令牛仙客的神情再添一份紧张与严肃。他也压下了声音,沉着嗓门说道:“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萧珪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心想:太子要杀我,这怎么可能呢?虽然我拒绝了他的拉拢,但我和太子之间毕竟没有结下仇恨,也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

    冷静的寻思了片刻之后,萧珪摇头,“他没理由杀我。”

    牛仙客当然知道萧珪指的是谁。他郑重的提醒道:“你再好好的想一想。究竟,有没有这种可能?”

    萧珪肯定的回答了三个字,“没可能!”

    牛仙客拿着那块令牌仔细的端祥了一阵后,说道:“他会不会,不希望你迎娶咸宜公主?所以,他才想让你死在西行的路上?”

    萧珪淡然一笑,“牛大帅,我大概知道,你手中这块牌子的来历了。”

    牛仙客面露一丝惊讶的神色,“是么?”

    萧珪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块令牌,应该是从犯事落马的,前任玉门关镇将徐都尉那里,搜出来的吧?”

    牛仙客面不改色,“你为何要这样说?”

    萧珪说道:“因为牛大帅,刚刚的话提醒了我。”

    “哪一句?”

    萧珪说道:“确实有人,不希望我迎娶咸宜公主。并且,他还想让我死在西行的路上。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太子,更不可能是薛锈。”

    牛仙客的表情再一次变

    得严峻。他寻思了片刻,说道:“这个人,你知道他是谁?”

    萧珪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是牛大帅,不必知道。也不该知道。”

    “为什么?”牛仙客问道。

    萧珪深默了片刻,说道:“因为牛大帅的职责,是戍边卫国。你没有必要趟进这一滩,令人厌烦的浑水里来。”

    牛仙客将手中的令牌朝萧珪面前一扬,“事到如今,你觉得牛某还能置身事外吗?”

    萧珪有点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心想尽管自己一直都在尽可能的,避免把脏水引到牛仙客的身上。但是没有想到,事情还是演变到了这一步!

    牛仙客眼神炯炯的看着萧珪,“你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萧珪摇了摇头,“我以为,他们要对付的只有我。我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还有这样一手!”

    牛仙客敲了敲手中的令牌,“你是指,牵扯出这个东西?”

    萧珪看着牛仙客,说道:“还有,牵扯到牛大帅。”

    牛仙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萧珪说道:“牛大帅,我建议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追查下去,也不要再让事态扩大了。”

    牛仙客沉思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块牌子的事情,不能汇报给朝廷方面?”

    萧珪说道:“牛大帅应该知道,那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牛仙客当即反驳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隐藏不报,后果恐怕还会更加严重?”

    萧珪微微一怔,心中转念一想,牛仙客的话有道理。如果这块牌子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拿来陷害东宫的,隐而不报就是窝藏包庇。如此一来,东宫的嫌疑越发的难以洗脱!

    牛仙客盯着手中的那块牌子,说道:“牛某决定,将徐都尉和这块牌子,一并移交给朝廷。”

    萧珪说道:“牛大帅,可否再等一等?”

    “等什么?”牛仙客问道。

    萧珪说道:“徐都尉,是收了牌子的人;那么谁,又是送他牌子的人呢?”

    牛仙客说道:“他说,是一个叫青老七的人。其人自称是关中人士,暗中在为东宫办差。为免徐都尉不信,青老七才给了他这样一件信物,并对他说,凭此信物就可以在事成之后,去找东宫崇文馆学士薛锈,兑现承诺与好处。”

    萧珪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此明显的骗局,真是一点都不高明。那个徐都尉,竟然也会相信?”

    牛仙客盯着牌子深默了片刻,说道:

    “其实最初,徐都尉也是不信的。但是,他强迫自己相信了。”

    萧珪有点好奇,“为什么?”

    牛仙客说道:“徐都尉从军,已经有十一年了。按理说,他早在五年前就可以卸甲归田荣归故里。运气好的话,他还可以回乡做一个小官。不说辉煌腾达,至少可以养家糊口,衣食无忧。”

    萧珪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回去呢?”

    牛仙客轻叹了一声,脸色深沉的看着萧珪,说道:“原因,你在陇右的时候,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么?”

    萧珪回想了一下,如实说道:“我在陇右的时候,确实了解到了一些大唐边军内部,存在的问题。比如,活死人的事情。但是徐都尉这样的情况,我却不甚了解。”

    牛仙客站起了身来,慢慢的踱了几步略作深思,然后说道:“就连为国捐躯的英烈,都不能荣归故里落叶归根。活着的人,又谈何容易?”

    萧珪皱起了眉头,“牛大帅的意思是,朝廷方面不允许边军将士到期退役,或是迁至内地为官?”

    牛仙客说道:“倒也不是,朝廷不允。早年府兵制日渐败坏之后,大唐皆以募兵为主。最初定下的规矩是,募兵以六年为期,到期即可退役。若是立过战功的将士,归乡之后还需赏赐田土房宅,或要赐以官爵。但此类善后之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首要的一点,安置那些退役将士的田土房宅,将要从何而来?”

    萧珪点了点头,“此一层,我也有所了解。有一些立功退役回归家乡的将士,如果没有人给他们在衙门出力斡旋,他们很难领到,朝廷许诺的那些田产和房宅。他们只好自寻生路,另作营生。其中有的人改去经商贩市,有些人投靠富户人家做了部曲家奴;有的被迫重回军营,二次从军;还有一些可能就会心怀怨恨、误入岐途,做了盗贼或是流寇。”

    牛仙客说道:“我看萧先生的身边,好像就有几个退役的老兵吧?”

    萧珪点头,“我所了解的情况,许多都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当中,也真就有人弃兵从贼了。”

    牛仙客满怀痛心的说道:“每年到了麾下将士退役的时候,都是牛某人最难过的日子。我不知道他们回乡之后,将会遭遇什么境况。我甚至担心将来有一天,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会变成了我的敌人。到时,牛某还不得不对他们,挥起屠刀……”

    萧珪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我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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