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瑶的这一声大骂,倒让萧珪的心中灵犀一闪,之前许多搞不懂的问题,仿佛一下全都想通了。
高力士刚才说的“另一件小事”,看来,多半就是杨玉瑶的事情。
他坐在这里下棋,就是等着自己的手下,去往隔壁裴家办事。
萧珪不知道,此前高力士是不是早就已经派人,和裴仲尧联系过了。从刚才裴仲尧的表现来看,他显然是从高力士的这里,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杨玉瑶大发雷霆,想必是深受其辱。
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一对夫妻产生如此截然相反的反应呢?
萧珪不禁摇了摇头,看来李隆基这个好色之徒,并未放过美艳动人的杨玉瑶。他只不过多是花了几天时间,在预谋和执行一个,彻底得到杨玉瑶的万全之策!
这时,隔壁裴府里面传来了一阵吵闹打骂之声,动静极大。
正在楼下蹓跶的虎牙急忙爬到了树上去看热闹,在屋后刷马健身的郝廷玉等人,也急忙跑了过来看热闹。
萧珪根本没心思斥骂这些八卦闲人,因为他看到,杨玉瑶拿着一根粗大的木棒从屋里追打了出来,裴仲尧一边怒骂一边逃蹿。
杨玉瑶显然是动了真怒,一棒子打下来没能砸中裴仲尧,却把庭院里的一口大水缸给砸破了。
“司马缸砸光啊!”萧珪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来,马上又一愣,“不对,是砸缸!对对,司马缸砸缸……哎哎,这舌头怎么就不听话了呢!”
楼下的虎牙等人全都好奇的抬起头来,“先生在说什么?”
“不关你们的事!”萧珪骂咧了一声,扭过头去,继续观战。
这时,隔壁裴家的战局,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杨玉瑶毕竟是一介女流,拖着一根大棒追打一阵,累得气喘吁吁没了力气。另外两名女子——大约是裴仲尧的小妾——突然从后面将她抱住,然后大声叫喊“夫君别怕,我们来帮你!”
杨玉瑶气急大骂,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裴仲尧这下得势了。
他几个大步跨了回来,一把抢去杨玉瑶手中的大棒扔得远远的。然后,他抡起大耳刮子,左右开弓连扇了杨玉瑶好几个大嘴巴子。
打得啪啪作响,萧珪隔了这么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臭婆娘,贱女人!”裴仲尧一边打人,一边怒骂,“你就是一个扫把星,我早该把你休了!”
“啪啪啪—
—”
又是几个大耳光。
杨玉瑶被那两个女人死死的抓着,一边挣扎大哭,一边愤怒的大骂:“裴仲尧,你就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你不是变卖祖业,就是变卖妻子!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早该挥刀自阉,进宫为奴!”
裴仲尧气得捶胸顿足啊啊大叫,简直快要疯了一样。
那两个女人都有一点被吓坏了,连忙松开杨玉瑶往后退走。
裴仲尧一把抓住杨玉瑶,几乎是跳了起来猛抽她的大耳光,然后一脚对着她的肚子踹了下去。
杨玉瑶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裴仲尧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狗,发出了充满兽性的沉闷厮吼:“我杀了你!”
他一跃而起压在了杨玉瑶的身上,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两个女人被吓得六魂无主,连忙过来拉劝,“夫君,放开,你快放她!杀了人,你也脱不得干系啊!”
“滚——”裴仲尧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今天,非要杀了这个扫把星!”
楼下的人全都大吃了一惊,虎牙对着楼上大喊了一声“先生”!
萧珪猛一挥手。
虎牙从树上一跃而下,像一枚离弦之箭冲向裴家。面对围墙,她借着速度脚下一踮,脚踏墙壁飞檐而上,凌空一翻就落进了裴家的院子里。
家里突然有人从天而降,把两个女人被吓了一大跳。
近乎发狂的裴仲尧才没关注这些。他双目充血、咬牙切齿的掐着杨玉瑶的脖子,看来是真想要了她的命。
虎牙一个箭步上前,手起掌落切中裴仲尧的后颈。
裴仲尧脑袋一扬,软绵绵的翻倒在一旁。
“嘭嗵”一声,裴家的大门被郝廷玉踢开了,七八条壮汉一起冲了进来。
那两个女人吓得哇哇大叫,连忙朝屋里跑了进去。
“她晕了!”虎牙急忙挥手,“小螃蟹,快!把她背到我那里去!”
郝廷玉连忙走上前来,在其他兄弟的帮助之下把杨玉瑶背了起来,大步朝回走。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希望人没事……
这时他发现,秦洪安安静静的站在院子的花圃边,好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好像是在漫不经心的四下观望。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在干什么?
郝廷玉已经背着杨玉瑶过来了,萧珪没空再想这些,连忙下了楼去。
郝廷玉把杨玉瑶背进了虎牙住的房间里。虎牙把男人们全都挡在了屋外,
自己匆忙进去关上了门。
“虎牙大前辈,你行不行啊?”郝廷玉在门外大声问道。
萧珪走了过来,说道:“虎牙熟知人体穴位,并且懂得按摩推拿之术。救一个岔了气的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大家这才略略放心。
郝廷玉问道:“先生,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萧珪说道,“按理说,别人的家事,我们不应该插手去管。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闹出人命。我得去裴仲尧那边看看。虎牙下手总是没个轻重,可别把他打出一个什么三长两短来。”
“先生,我陪你去。”郝廷玉等人不约而同的说道。
萧珪点了其中的两人,“邹宝树,雷瑞安,你们两个跟我来。郝廷玉,你在这里守着。”
“是。”大家都应了喏。
片刻后,萧珪来到了裴家的院子里。
裴仲尧已经被他的家人搬进了屋里去。他家的四五个仆人见到萧珪过来,全都气势汹汹的围堵上来,看似还想打上一架。
“站住!”萧珪低喝了一声。
那些人就像是中了一个定身咒,突然一下就站定不动了。
萧珪看着他们,平静说道:“我只是过来看一看你们家主,不想打架,也不想杀人。你们,全都让开。”
那些仆人们都有点被吓到了,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萧珪无奈的笑了一笑,“雷瑞安,请他们让开。”
雷瑞安是金吾八兄弟当中,最壮实的一个。他刚刚才迈出一只脚,那几个仆人毫不犹豫的就转身朝屋里跑了进去。
雷瑞安简直愣住了,“这是一窝兔子吗?”
“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块头?人家的大腿,也未必有你的胳膊粗。”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们进去看看,尽量不要惹事。”
“知道了,先生。”二人应了喏。
萧珪带着他二人走进了主宅客厅,里面全是人。
裴仲尧被抬了进来放在一张睡榻上,仍是昏迷不醒。裴家上下二十多口子人,全都围在这里。看到萧珪走进来,他们有的愤怒有的惧怕,但全都没有出声说话。
萧珪说道:“你们让开,我来看看。”
那些人在犹豫。
萧珪说道:“我总不会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亲手杀了他吧?”
那些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让开了一条道。
萧珪走到裴仲尧身边蹲坐下来察看情况。雷瑞安和邹宝树,紧紧守在他的左
右。
问题不大,虎牙并未下得狠手。
萧珪放下了心来,伸手在裴仲尧的人中、合谷等等几个穴位掐了一掐,又在他的胸腹、后背推拿了几下,裴仲尧居然就醒了。
他的家人全都吁了一口气。
裴仲尧慢慢回过神来,看清萧珪之后有些吃惊,“萧先生,你怎么来了?”
萧珪的表情比较严肃,说道:“听说你杀人了,我特意过来看一看。”
裴仲尧吃了一惊,立刻想到萧珪可是重阳阁主人,县衙的不良人全都是他的跟屁虫!
他差点吓得,再度晕厥过去。
“没!我没杀人!我没有!”裴仲尧大声叫道。
“那就要看,杨玉瑶的命硬不硬了。”萧珪站起了身来,说道,“我的人,正在对她进行施救。裴先生在这里歇着吧,有事我会派人过来叫你。”
说罢,萧珪转身就走。
裴家人全都朝旁闪开让出了道,根本没人上前阻拦。
裴仲尧瞪大了眼睛目送萧珪离开,然后捂着脖子怪叫了几声,又给躺了下去。
萧珪回到自己家里,看到秦洪仍旧站在花圃里看着自己。
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移动过。
萧珪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空多想,朝着虎牙的房间走去。
杨玉瑶已经被救醒了,在哭。
房门仍旧关着,郝廷玉等人都没有进去。
萧珪听到哭声也就放了心,至少杨玉瑶性命无碍。他招了招手把郝廷玉叫走,自己也先离开了这里。
要问事情,也得等到杨玉瑶的情绪稳定一点,再说。
府里开了午饭的时候,虎牙仍旧留在房里陪着杨玉瑶,没有过来吃饭。萧珪叫人送了两份饭菜过去。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萧珪正在二楼的书房里看书,虎牙走了过来跟他说,杨玉瑶目前没事了,她想要回家去。
“回家?”萧珪皱了皱眉,“可别又打起来了。”
虎牙说道:“我试过问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一问,她就哭。所以,我也就不敢再问了。但我估计,很有可能是裴仲尧已经把她给卖了……”
“这还用得着你估计么?”萧珪摇了摇头,“算了,我过去看一看她吧!”
虎牙连忙说道:“先生,她说……她现在最怕看到的,就是你!”
“为什么?”
“不知道!”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你把她留住,暂时别让她回家。我先去裴家,看一看情况。”
“是,
先生。”虎牙应了喏,连忙跑下楼去。
萧珪依旧带着雷瑞安和邹宝树两个人来到了隔壁裴家,进去就看到,裴仲尧坐在客厅里,搂着他的一个小妾在喝酒。两人欢声笑语不停,兴致还挺高。
萧珪不想再往里走了,转身就走。
裴仲尧已经瞧见了他,连忙喊道:“萧先生!萧先生请留步!”
萧珪站住了脚步,转身站定看着他,“裴兄,有事吗?”
裴仲尧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之下,略显焦灼的问道:“她没事吧?”
“没死。”萧珪淡然答道。
“那就好。如此,一切就都与我无关了!”裴仲尧顿时笑了,对萧珪叉手一拜,“萧先生请走好,在下,就不远送了。”
萧珪转身就走。
邹宝树满怀鄙夷瞪着裴仲尧,闷哼了一声。雷瑞安对着裴仲尧啐了一口,拉上邹宝树一起大步离去。
裴仲尧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打晕我的账,还没有跟你们算呢,你们倒神气了!”
他立刻回到客厅里,又搂着他的小妾笑哈哈的饮酒去了。
萧珪来到了虎牙的房外,门仍是关着,里面没有声音。
萧珪轻轻的敲了敲门,虎牙连忙打开门走了出来,掩上门小声说道:“她刚刚睡着了。”
“问出什么没有?”萧珪问道。
虎牙轻叹了一声,说道:“他丈夫把她卖进了皇宫,去做宫女。十万钱。宫里的人,明天就要来索人。”
萧珪非常无语。几年的夫妻情份,这样的一个大活人,就只值十万钱?!——我买的那些突厥三花马,都不只花这么多啊!
虎牙再道:“我估计,应该是还有别的什么条件。只不过是,裴仲尧没有告诉杨玉瑶。”
萧珪点了点头,回想今天上午裴仲尧那一副狂喜的模样,刚刚又在搂着小妾喜笑颜开的喝酒,估计裴仲尧是拿杨玉瑶,换得了某个官职。
这个官迷心窍的酒鬼,现在总算是心想事成了。
“是萧先生在外面吗?”屋里传来了杨玉瑶的声音。
“是我。”萧珪答道。
“先生,请进吧……”杨玉瑶的声音,有气无力。
萧珪在门口等了片刻,轻轻的推门而入。
杨玉瑶坐在屋里,衣服、头发倒是梳理得不错。但是鼻青脸肿,神色极度憔悴。
萧珪反身带上门,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
杨玉瑶低着头,目光呆滞,喃喃的说了一句,“先生,有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