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在道观里用过早餐之后,昨天毫无收获的严文胜与虎牙等人,准备再次出去寻找张果老。
萧珪把他们叫住,说不用去了,今日就在道观里面休息便是。
大家不解。但看萧珪的神情不是那么愉快,便也没有多问。
萧珪依旧去了玉真公主的香房里,抄写那一篇即将完成的《道德经》。
玉真公主依旧给他沏了一杯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也坐在了一旁抄录经文。
大约快要到了巳时末刻,知玄观里来了一大拨人。
果然是,咸宜公主把张果老请来了。
知玄观的大道士和小道士们,就像迎接神仙下凡一样的跪成一片,疯狂磕头。
萧珪和玉真公主也都迎了出来,一同施礼拜见。
张果老先对玉真公主回了一礼,然后就指着萧珪,满带嘲讽的嘿嘿怪笑。
萧珪也是笑了,心想怪老头害我一顿好找,竟还当众耻笑于我!
咸宜公主出现在了张果老的身边,笑嘻嘻的说道:“皇姑,我把仙翁请来了哦!”
“不错,咸宜最能干了。”玉真公主面带微笑的说道,“但是咸宜,你知道我为何要你亲自下山,前去迎请仙翁吗?”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有点好奇的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确实是你应该。”玉真公主说道,“因为,萧先生不远千里来到终南山寻找仙翁,是为了请他老人家去往东都,救你母亲。”
“啊?!”咸宜公主惊叫了一声,“我、我母亲,她怎么了?”
玉真公主转头看向萧珪,“就让他来告诉你吧。”
咸宜公主情绪激动,上前一步抓住萧珪的衣袖,焦急的说道:“萧郎,你快说,我母亲怎么了?”
萧珪微微一怔,萧郎?……这个称呼颇为亲昵,以往只有苏幻云这样叫我。
大家都用好奇的眼神,盯着咸宜公主那一只,拽着萧珪的手。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连忙松了手并且后退一步,但仍是颇为焦急,“萧郎,你倒是快说呀!”
萧珪说道:“殿下别急。惠妃娘娘只是旧疾复发,害了一场病。只要张果老过去给她看一看,她就能痊愈了。”
“真的吗?”咸宜公主瞪大了眼睛。
萧珪点了点头。
咸宜公主立刻转过身来,对着张果老双膝跪下,磕起头来。
“老仙翁,我求求你!求你老人家,救救我母亲!”
张果老连忙说
道:“殿下不必如此,快快请起。老道自当尽力。”
萧珪上前扶了一下咸宜公主,说道:“殿下请起。张果老已经答应了。”
咸宜公主一伸手紧紧抓住萧珪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急忙说道:“仙翁,萧郎,我们赶紧动身去洛阳吧?”
萧珪回头,看向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眼神之中,似乎意味复杂。
张果老却是呵呵一笑,“好歹,我们也要先吃一顿饱饭,养足力气才好赶路吧?”
“那是,那是!”咸宜公主自责的笑了一笑,说道:“老仙翁,都怪我。我都急糊涂了!”
玉真公主说道:“来人,速去备宴。”
张果老抬手一指萧珪,“你也去!”
萧珪一愣,“我去做甚?”
“老道想吃鱼肉饺子,快去!”张果老说罢,摇着拂尘大摇大摆的走了。
咸宜公主嘿嘿直笑,连忙跟了上去。
虎牙两眼直冒精光,“哈哈,鱼肉饺子!”
萧珪瞪了她一眼,“想吃就来帮忙,否则一个都轮不到你!”
“好好,我来我来!”虎牙大喜,伸手一把拽住红绸,“你也来!”
玉真公主看着他们笑了一笑,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香房。
萧珪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玉真公主对洛阳发生的事情,全都了如指掌。这次我与咸宜公主在此相遇,全是她的一手精心安排。至于她的背后还有没有别的指使之人,这都已经不太重要了。
因为玉真公主本身,就已经有了足够的份量。某些时候,她根本就是皇帝的一个,身外化身。
再往深处想一想,玉真公主这一次的谈话,完全可以视作皇帝或者武惠妃对我做出的,最后通碟——
要么妥协,要么去死!
所谓的最后一条退路,跟随张果老出家去当道士,比起去死,那似乎也强不了太多。因为这样一来,帅灵韵和苏幻云等人,将会失去一切庇护,从此性命堪忧。甚至有可能,还会因此连累到张果老……
萧珪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漫不经心的做着鱼肉饺子。
虎牙突然大叫了一声,“先生!”
萧珪被她吓了一跳,“你鬼叫什么?”
虎牙指着萧珪的手,说道:“你刚刚,把一块生姜,包到鱼肉里面去了。”
萧珪拿起一看,咦,还真是!
虎牙乐得大笑,说道:“先生,你好坏呀!万一有谁吃到这颗饺
子,还不得活活辣死!”
“专给你包的,就给你吃!”萧珪一边说着,一边把生姜掏了出来。
虎牙嘿嘿直笑,“我可不是吃素的!”
“好吧,那我自己吃。”萧珪说道,“我要吞姜自杀!”
虎牙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吞金才能自杀吧,吞姜最多被辣个够呛?”
萧珪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包两个波斯金币进去。”
虎牙一愣,颇为关切的小声问道:“先生,你怎么啦?”
萧珪笑了一笑,“没事,继续包饺子吧!”
在虎牙和红绸的全力协助之下,萧珪做出了很大一份鱼肉饺子。除了给玉真公主和咸宜公主各自单独分出了一份来,各用小瓦罐煨着先送了过去,其他的全都炖在了同一个大汤瓮里。
然后,萧珪叫那些厨子,将这个大汤瓮抬到了自己的香房里,移来了一炉烧透之后无烟的炭火,用文火煨着。
萧珪和张果老、严文胜以及虎牙等人全都围在了炉火旁边,一起分吃这些饺子。
每逢吃到这种鱼肉饺子,张果老总是胃口大开、神采焕发,就如同返老还童了一样。
虎牙和严文胜等人也是赞不绝口,食指大动。
萧珪却感觉一点都不饿,随意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碗。
“我吃饱了,出去走一走。你们陪着张果老,再多吃一些。”
说罢,他就走出了香房。
原本香房里的气氛还算欢快,但随着萧珪一走,大家似乎都有些沉寂下来。
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不用管他,他就是吃饱了撑的。来来,我们继续!”
萧珪独自一人走出了知玄观,来到了一处濒临悬崖的杂草丛边。
眼前群山叠障,白云袅绕。
脚下万丈深渊,丛林呼啸。
萧珪独自在此,深思了许久。
身后突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萧珪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她仿佛是怕吓到了萧珪,在离他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小心翼翼的说道:“萧郎,我们该走了。”
萧珪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的叉手一拜,“是,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轻轻的皱了皱眉,“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不要过于多礼,叫我幼娘就好。”
萧珪微笑点头,“我知道了,殿下。”
咸宜公主仿佛有些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你先过来一些,那边危险。”
萧珪便朝前面走了几步。
咸宜公主微微仰头看着他,说道:“你为何心事重重,闷闷不乐?”
萧珪说道:“我没有。”
“可以跟我说吗?”咸宜公主小心的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殿下,我真的没有。”
咸宜公主似乎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是不是我皇姑,对你说了什么话?”
萧珪说道:“我们只是在一起探讨书法,抄写经文。别的事情,都未曾谈及。”
咸宜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萧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幼稚,什么都不懂?”
“我从未这样想过。”萧珪说道。
咸宜公主说道:“那你为何要在我的面前,说这种一戳即穿的谎言?”
萧珪微微一怔,竟然有些无语以对。
咸宜公主撇了撇嘴,再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皇姑都会和你说些什么。”
这倒是让萧珪好奇了,他不禁问道:“殿下,真有如此神奇?”
“我就说嘛,你根本就瞧不起我……”咸宜公主似乎有些忿忿。
“我真的没有。”萧珪说道,“我只是好奇,殿下真有这样的神通,还能猜到别人谈话的内容吗?”
咸宜公主说道:“具体细节,我肯定是无法得知。但我早有预料,我一走,我皇姑就会找你谈话。”
“谈什么?”萧珪问道。
“就是……”咸宜公主吞吐了一下,居然红了脸。
萧珪不禁笑了,说道:“殿下若不想说,那我就当我没问吧!”
“说就说!”咸宜公主似乎发下了某个狠心,咬咬牙,说道:“我皇姑肯定会告诉你,最近,我认识了不少的才子名士和贵族公子!”
萧珪一愣,“啊?”
咸宜公主愕然一惊,叫得更大声,“啊?!”
两人同时笑了。
“好吧好吧,你就当我没说!”咸宜公主的双脸变作通红,连忙转过了身去。
萧珪忍不住摇头笑了一笑,心想,如果你不是公主,或者不是武惠妃的女儿。而我又没有事先遇到帅灵韵……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十分好办!
过了片刻,咸宜公主又转过了身来,貌似有点尴尬的嘿嘿笑了一笑,说道:“仙翁他们都在等着我们,我们快走吧?”
萧珪点了点头,朝前走去。
咸宜公主落后一步,跟在了他的后面。
萧珪停住了脚步,“殿下先请。”
“我不要!”咸宜公主说道,“我就要走在你的旁边,或者是你的
身后!”
萧珪说道:“殿下,这不合礼法。被外人见到,还会告我一个僭越之罪。”
咸宜公主似乎有些不悦,她撇了撇嘴,说道:“那如果,这是本宫的命令呢?”
萧珪叉手一拜,“臣下,自当如命。”
“那我们走吧!”咸宜公主说道,“你只管走在前面,其他的不要你管。”
“是。”
于是萧珪,提步朝前走去。
咸宜公主背剪着手儿跟在萧珪的后面,脸上尽是奇怪的笑容,似乎有那么一点得意洋洋。
快要到了知玄观门口时,咸宜公主又急忙跑到了前面来,说道:“现在,换我走前面了。你跟着。”
萧珪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知玄观。
小小的咸宜公主,迈出了大唐公主雍荣华贵的独有步调,俨然一副架子很大,气场很足的神圣模样。
玉真公主看到她这副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小声自语道:“明明是个真公主,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假冒的小骗子……咸宜啊咸宜,怎么一遇到他,你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张果老等人,的确是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萧珪回来之后,就一同出发。
咸宜公主与萧珪,一同前来拜别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拉住咸宜公主的手,说道:“此去洛阳,千万不可再有任性胡为之举,招惹到你的母亲生气。”
咸宜公主挺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皇姑。”
玉真公主凝视萧珪,说道:“拜托你了。”
萧珪叉手一拜。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感觉有些奇怪……拜托什么?他二人打的什么哑谜?
玉真公主挥了挥手,“你们走吧,别让仙翁久等了。”
二人一同施礼拜别,然后转身走向知玄观的门口。这里早有备好的马车,以及玉真公主派给咸宜公主的二十名带刀护卫,正在整装待发。
一群大道士小道士,又都跪拜在院子里,恭送张果老。
萧珪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留下了一张价值一百万钱的柜坊信票,叫他们修缮知玄观。
道士们感恩戴德,喜极而泣。
萧珪与张果老,同坐在了一张马车里。咸宜公主独乘一车,其他人全都骑马。
一行车马离开了知玄观,慢慢的朝终南山脚下行去。
玉真公主站在萧珪曾经站过的那个地方,目送他们走远,轻声自语说了一句:
“他们的故事,这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