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与寿王李瑁回到茶室,发现屋里的情况,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杨玉环,换了位置。她挪到她姐姐杨玉瑶的右手边坐下了。
这对寿王李瑁来说,可就尴尬了。
假如现在二人都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那么萧珪的左手边是咸宜公主,右手边是杨玉瑶,再往右则是杨玉环。三名女子,如同众星拱月一般都坐到了他的身边去。
而寿王李瑁则会如同一个孤家寡人一般,孤零零的坐在最尊贵的北面席位之上,离他最近的咸宜公主,都隔了他有一个座位。
一时间,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寿王李瑁的表情明显有些难看,进了房门就一直站着没动。
萧珪恍然无事面带微笑的走进了房间,拿起一个围棋篓子,说道:“不知殿下棋艺如何,可敢与萧某较量一番?”
咸宜公主倒是机灵,立刻接过了话来,说道:“你竟敢挑战我皇兄?那你可要小心哦,我皇兄的棋艺可是相当的厉害,就连宫中的棋待诏都不是他的对手呢!”
“是么?”萧珪看着寿王李瑁,笑呵呵的说道,“那我今日,真要领教一番了。”
他二人如同双簧的一阵对谈,总算是让寿王李瑁找到了台阶可下,便也露出了笑容,说道:“萧先生莫听了咸宜的吹嘘,我的棋艺也就稀松平常。还请萧先生,不吝赐教。”
“也请殿下赐教。”
萧珪说了这一声后,搬起棋盘走到了寿王李瑁的位置旁边,将棋盘放到了茶桌之上,然后拿了一个坐蒲放到了他的旁边,刚好与咸宜公主相对的位置。
咸宜公主顺势也朝上手挪了一个位置,坐到了寿王李瑁的身边,说道:“皇兄,我来跟你学几手。”
“好啊!”寿王李瑁来到他的座位,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寿王李瑁的左手边是萧珪,右手边是咸宜公主。孤家寡人的尴尬境地,轻松就被化解于无形了。
他暗暗的轻吁了一口气,抬眼看了一下坐在他对面的杨玉环。
杨玉环双手搭在小腹之上,表情凝重低耷着头,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等着挨打受罚的低贱奴婢。
寿王李瑁看到她这副样子,都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要生气,一时之间颇为纠结。
这时,萧珪说道:“不知殿下对弈之时,爱听琵琶,还是更喜琴筝?”
“若有琴音,则是最好不过。”寿王李瑁说罢,就抬头看向了杨玉环。
看到寿王李瑁的这个小动作,萧珪不
难想到,杨玉环一定很擅长拂琴。
其实,在如今的大唐时代里,但凡出身名门大姓或是宦官之家的女子,自幼都会接受良好的教育。除了读书习字,琴棋书画与歌唱舞蹈更是她们的必修之课。评价一位大唐女子的才华,后者甚至还要占到更大的比重。
更何况,杨玉环在历史上就是以“能歌善舞”而闻名,她还是一位有着极高水平的,真正的音乐家与舞蹈家。所以她必然是会拂琴的,想必还弹得极好。
但是此刻,杨玉环对于寿王李瑁的暗示,完全无动于衷。她仍是保持那一副准备挨打受罚的模样,纹丝不动。
寿王李瑁不禁皱了皱眉。
萧珪立刻对身后的茶花娘吩咐道:“来人,去请一位琴师过来。”
“不用了。”杨玉瑶站了起来,笑嘻嘻的说道,“我来吧!”
萧珪笑而问道:“夫人还擅长抚琴?”
杨玉瑶轻哼了一声,扬起了颜值不输杨玉环的脸蛋,露出一个傲骄的笑容,说道:“虽已多时未曾练习,但是,给你一个惊喜还是没有问题的。”
萧珪笑而点头,对寿王李瑁说道:“殿下以为如何?”
寿王李瑁有点不自然的笑了一笑,说道:“那就有请玉瑶,为我们演奏一曲吧!”
“玉瑶,乐意为殿下效劳。”杨玉瑶施了一礼,用脚尖轻轻的碰了一下杨玉环,然后就朝旁边的屏风古琴走了过去。
杨玉环倒是领会了她姐姐的意思,是叫她坐到寿王李瑁的身边去观棋,不要隔着一张大茶桌,一个人孤零零、傻乎乎的坐在大家的对面。
但是现在,寿王李瑁右边已经有了咸宜公主,左边则是棋盘与萧珪,已经没有了空余的位置可以容人一坐。
反正倒是萧珪的身边,还有适合观棋的空余位置。
杨玉环犹犹豫豫的站起了身来,跟着她姐姐一起绕走了半张桌子,停在了萧珪的身边,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容来,说道:“我也效仿公主殿下,来向寿王殿下与萧先生,偷师一招半式。”
咸宜公主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仿佛有点傻,居然提前抢占了杨玉环的位置。
她正准备起身相让,但却晚了。
杨玉环已经挨着萧珪,坐了下去……
走到古琴边坐了下来的杨玉瑶,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妹妹。
寿王李瑁的表情,也凝滞了片刻。
房间的气氛,又变得压抑而古怪起来。
萧珪拿起一篓棋子放到了寿王李瑁的手边,微
笑道:“有请殿下,执黑先手。”
杨玉瑶也弹响了古琴,确实悦耳,十分动听。
寿王李瑁这才回过了神来,笑了一笑说道:“先生谦让,小王也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寿王李瑁就拿起一枚棋子,嘎蹦脆响的将它,重重的按在了棋盘之上。
萧珪不由得心中一笑。
寿王李瑁这个捏棋与落子的动作以及发出的声音,固然是有几分潇洒与帅气。但这样的手势习惯,一般是在年轻气盛、好胜心极强的棋手当中,比较常见。
咸宜公主脱口赞道:“起手天元,阿兄真是好气魄呀!”
杨玉环面带微笑的沉默不语,甚至眼睛都没有乱看,真正如同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之人。
落下了第一子的寿王李瑁,带着自信的笑容,侃侃而道:“小小的一个棋盘,变幻无穷。内蕴天地之方圆,阴阳之动静,星辰之序列,风雷之变化。又有春秋之生杀,山河之表里。凡世道之升降,人事之盛衰,无不暗合其中。起手天元,只是我的习惯而已。咸宜,不必大惊小怪。”
萧珪沉默不语淡然一笑,用姆指和食指拿起一枚白色棋子,朝前伸手五指舒展之时,那棋子就如同自己有了生命之一般,灵巧的滑落到了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轻盈而稳健的落在了棋盘之上。
这一寂而无声、灵动飘逸的落子手法,与寿王李瑁方才雷霆万钧的落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咸宜公主眼中一亮,好潇洒!
杨玉环一直未动的表情也微起波澜,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萧珪,然后又将眼神放到了棋盘之上。
寿王李瑁呵呵一笑,“萧先生,这是在故意相让?”
“没有。”萧珪淡然道,“殿下起手天元,独一无二。萧某难缨其锋,只能退避三舍。”
寿王李瑁拿起一枚黑棋,说道:“萧先生,我们可先说好。如果一味相让,那可就没有意思了。”
“放心,我不会。”萧珪说道。
“好。”寿王李瑁又落了一子,仍是那种雷霆万钧的霸道落子之法。
萧珪依旧轻盈落子,寂而无声。
两人在这棋盘之上,你来我往的厮杀了起来。
寿王李瑁的棋风就如同他的落子手法一样,刚猛劲烈气势逼人。并且他下棋的时候,无心旁鹜全神贯注,如同一位上了战场主宰生死的将军。
萧珪的棋风则是轻盈飘逸的一路,神出鬼没令人捉摸不透。并且他一边下棋饮茶,一边还在静
心的品味杨玉瑶的动人琴声。偶然也会侧目过来,欣赏一下身边的那一位,冠绝古今的大美人。
棋面有些胶着,三五目的优势经常易手。
观战的咸宜公主与杨玉环,都渐渐有些紧张起来,十分期待胜负的出现。
最终是寿王李瑁赢了,萧珪以半子告负。
“殿下棋艺精湛,萧某甘败下风。”萧珪叉起手来,对寿王李瑁施了一礼。
寿王李瑁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全靠先生礼让,小王才能侥幸胜得半目。”
咸宜公主也有些兴奋,说道:“真是棋逢对手,太精彩了!”
杨玉环依旧没有说话。
寿王李瑁说道:“萧先生,我们再谈一局吧?”
萧珪呵呵一笑,“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马上开启了第二局,寿王李瑁依旧执黑,起手天元。
两人落下几子之后,坐在萧珪旁边的杨玉环,挺自然的拿起茶壶,给萧珪的茶杯里,添上了茶水。
萧珪正在寻思落子之法,没有在意杨玉环的这一小小举动。倒是坐在杨玉环对面的寿王李瑁与咸宜公主,都微微的一怔。
杨玉环连忙放下了茶壶,把手放到了桌子
咸宜公主眨了眨眼睛,连忙也拿起了茶壶给寿王李瑁的杯子里添了水,说道:“皇兄,该你了。”
寿王李瑁“哦”了一声,也把注意力拉回到了棋局之上。
萧珪面不改色心中好笑,添一下茶而已,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第二局比第一局用的时间要少,萧珪依旧是半子告负。
咸宜公主都拍起了手来,说道:“真是精彩,真是可惜!又是半子惜败!”
寿王李瑁又是皱眉又是好笑,说道:“先生,连续两局半子惜败,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殿下,输了就是输了,没有惜败一说。萧某确实尽力了。”
“我们再来一局。”寿王李瑁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这一局,你必须要赢。否则今日这茶钱,我不给了!”
萧珪呵呵直笑,“我相信殿下,不会赖帐的。”
“那可说不准。”寿王李瑁笑了一笑,说道:“不如这样吧,这一局我们来一点彩头,怎么样?”
咸宜公主立刻说道:“皇兄,对弈本是雅事,何用彩头呢?”
“偶然玩一玩嘛,有什么打紧?”寿王李瑁说道:“我就是想要知道,萧先生的真实棋力。”
萧珪淡然一笑,
“殿下,赌什么?”
寿王李瑁说道,“你若是赢了,我输你一栋宅子。凡我名下洛阳房产,除了圣人赐给我的王府,其他任凭你来挑选。”
此言一出,咸宜公主与杨玉环都微微一惊,正在弹琴的杨玉瑶也停止了弹奏。
萧珪面带微笑,淡然道:“那我若是输了呢?”
寿王李瑁笑道:“那自然是,今日这茶钱不给了。”
“好。”萧珪一口答应了下来,对守在火炉边的茶花娘说道:“去找苏少主,把殿下付给重阳阁的茶钱,取来。”
“喏。”茶花娘立刻就去了。
咸宜公主惊讶道:“你们来真的呀?”
“有什么关系?”寿王李瑁与萧珪异口同声,然后又一同笑了。
很快,茶花娘就将寿王李瑁交来的那一箱波斯金币取了来,摆放在房中。
萧珪伸了一下手,“殿下,执黑先请。”
“叭”的一声,寿王李瑁仍是起手天元,“先生请。”
萧珪呵呵一笑,扭头看向杨玉瑶,说道:“夫人可是弹累了?”
“没有,没有!”杨玉瑶笑嘻嘻的回应了一声,又奏响了她的古琴。
杨玉环如同下意识的,又拿起了茶壶。
寿王李瑁与咸宜公主,又一同看向了她。
杨玉环连忙放下茶壶,收回了手。
萧珪装作视而不见,落下一子后,自己拿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添上了茶水,淡然道:“殿下,到你了。”
寿王李瑁将眼神从杨玉环那边收回,看向棋盘,当即笑了,“先生这一回,似乎改变了路数?”
“败则求变嘛!”萧珪微笑道:“再说了,我现在可是很缺钱花。”
咸宜公主与杨玉环都笑了。
寿王李瑁智珠在握的轻笑了一声,说道:“那先生,可要小心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在棋盘之上相继落子。
局面仍是胶着,并且比前两局杀得更加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惨烈。从旁观棋的咸宜公主与杨玉环,都有了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只有萧珪依旧淡然从容,他甚至注意到了杨玉环的右耳耳垂上,长了一颗极小的痣,于是心中暗暗啧叹:这颗痣,长得蛮可爱的!
然后,他就输了。
依旧是,半子告负。
咸宜公主惊叫了起来,“哎呀,怎么又是半子?!”
寿王李瑁与杨玉环,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死死的盯着那一箱金币,痛心疾首的叹息了一声,两手一摊,“我也想赢啊……但是实力,它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