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嵩今天准备的宴席极为丰盛,似乎不输给昨晚小赫连家里的多少。
一场饮宴下来,众人都比较尽兴,也都有了一些醉意。
饭后,萧珪等三位客人便都来了客房暂作歇息,薛嵩也跟着一起来了。
四人凑在一起,很自然的谈到的小赫连拜师的问题。大家一致分析认为,薛楚玉老将军恐怕还得花些时间,考验一下小赫连才行。
小赫连倒是坦然看得开,他说道:“我出身江湖草莽之家,并不指望拜入薛老英雄门下为徒。他老人家考不考验,我小赫连的人品德性都是这样,既不掩饰也不假装。”
“赫连兄这样很好,保持本色坦然面对。”萧珪说道,“至于师徒缘份,薛公自有慧眼,由他老人家定夺便是。”
薛嵩好奇的看着萧珪,“老萧,你为何没有主动拜师?我看得出来,我阿爷很欣赏你。”
萧珪笑道:“你是不是想师弟,想疯了?”
众人都笑。
薛嵩撇了撇嘴,说道:“好吧,我知道你不想当官,就更不用提当什么武将了。”
“你说得没错。”萧珪笑道,“我现在只对赚钱感兴趣!”
“这我肯定知道。”薛嵩嘿嘿的笑道,“你就想要尽早攒足一百万贯钱,然后把帅灵韵娶回家。”
小赫连立刻道:“不是还要五品通贵吗?”
萧珪呵呵一笑,“有了钱,我还不会带着美人去私奔么?”
众人又被逗笑了。
小赫连说道:“想赚钱还不容易?我有的是路子。萧先生,这几天我们不妨就在长安多走走,多看看。定了下路子,放手去干就是。”
萧珪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好。”
薛嵩有点惊讶,“你二人,真打算合伙经商?”
“怎么,不行吗?”萧珪问道。
薛嵩说道:“你可是兰陵萧氏的名门公子,这恐怕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萧珪说道,“大唐的律法只是规定,官员不得经商。我一介布衣,有何不能?再说了,我都准备娶个商女为妻了。我去经商,简直就是天意。”
“那你可就不再是士人,而是商人了。”薛嵩笑道,“商人历来被人轻视,可比农人都还不如。”
“薛兄这话有些道理,但是并不全对。”王忠嗣说道,“时过境迁,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虽说强制规定官员不得经商的唐律仍旧健在,但早已如同一纸虚文。现在无论是京城还是地方,都有不少的官员私下经
商。只不过他们都会巧立名目委托他人,不会亲自出面罢了。商人在世人眼中的地位,也已经大有提升。长安富商王元宝,都能与圣人交上朋友了。另外,则天皇后是何出身?”
“想起来了。则天皇后便是商人之女。”薛嵩听得一愣一愣的,“老王,说得似乎挺有道理。”
“这不是道理,而是事实。”萧珪笑道,“再说了,我从来不在意那些虚名妄节。什么出身、门第、血统、声望,在我看来都不如有钱来得实在。”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薛嵩叫道,“老萧,你是早就有了这些东西,才会不在乎。你看看人家王元宝,金山银山一辈子花不玩,却想尽办法要拔高自己的门第,拼了命的想让子孙后代的出身能够好一些。”
“言之有理。”小赫连跟着附合,笑道:“萧先生,你出身于兰陵萧氏又是读书之人,更加多才多艺、美名在外,才能说得出这种话来。我小赫连现在对你,是一百个不服,一万个嫉妒!”
王忠嗣也笑了,说道:“看来我也必须要参与批判了。萧先生,你这样确实不好,容易遭人嫉恨!”
“算了,那我不说了。”萧珪笑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要赚钱,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带着我的女人去私奔。你们谁都别想拦住我!”
众人一同大笑。
在客房休息一阵后,萧珪等人这便告辞要走。
薛嵩哪里肯放人,非要他们在自己家里多住几天,让他一尽地主之谊。
萧珪就劝他说,令尊年纪大了,我们不能吵到了他,现在还是告辞的好。改天若是方便,我们再来一起拜会。
王忠嗣与小赫连也如此坚持,薛嵩没办法,只好答应让他们走了。
于是三人辞别了薛楚玉,骑着马离开了薛府。
三人边走边聊天,走得并不急。
走出薛府还没多远,薛嵩突然骑着一匹马快速追了上来,远远的就喊道:“三位快请留步!”
萧珪回头笑道:“不是刚说好么,怎么又追出来了?”
“听我说。”薛嵩忙道,“老萧你跟我回去一下,我阿爷还有事情跟你讲。”
萧珪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来了不就知道了?”薛嵩说道,“王将军,小赫连,麻烦二位在此稍候片刻,老萧去去很快就来。”
“好。”王忠嗣与小赫连都点头同意。
萧珪没办法,只好又骑着马跟薛嵩一同回了薛府
,来到了大堂正厅拜见薛楚玉。
到了正厅一看,孙山也在这里。
萧珪挺好奇,施礼过后便就请问,薛将军有何赐教?
薛楚玉面无表情,淡然道:“他叫孙山,萧公子想必也是认识了?”
“晚辈认识。”萧珪点了点头。
“老夫的意思,是让孙山从此跟随于你,你做的部曲。”薛楚玉说道,“不知萧公子,意下如何?”
萧珪很惊讶,让老兵孙山做我的部曲,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部曲”,狭义上一般是指军队里的那些将领,带在身边的心腹近卫。但是在大唐时代,“部曲”的本意则是指一大类人。他们属于“贱籍”的附庸人口,并没有独立自主的人权。
比如将领的亲卫,官员的扈从,还有受聘于各个商户的打工仔,以及大户人家的车夫、园丁和保镖护院,多半都是这一类人。他们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受雇于主家给人打工。
并且部曲只指男性,与之对应的女性则叫“客女”。
虽然部曲与客女和奴婢一样同属贱籍人士,但部曲的社会地位要略高。一但聘用关系解除,他们又可以重新做回良人。
当然,许多部曲和客女一但受聘,基本上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萧珪想不通,为什么薛楚玉突然会叫孙山,来做自己的部曲。薛嵩连忙将他拉到了客厅外,对他说道:“老萧,我这一走,你家里的粗活儿都没人替你干了。你带个孙山回去,不好么?”
“我那是调侃于你。我家又没种田,没多少粗活可干,更不需要请人。”萧珪说道,“孙山不仅是你父亲的亲卫,还是他的袍泽。他们明为主仆,实如兄弟。我哪能让他去做我的部曲?”
“其实,是这样的。”薛嵩说道:“我阿爷的那些部曲老兵,大多年岁已高都已心无杂念,只想跟着我阿爷一起安心养老。唯有孙山的年纪最小,正当四十而壮。我阿爷不想将他关在这座老宅里,平白的荒废了年华。刚好我也觉得,你身边正缺一个这样的人有个照应。我跟孙山说了,他倒也愿意跟你。我阿爷也表示了同意。这都几全齐美了,你就收下他吧?”
萧珪说道:“我一介山野闲人,收下他岂不是更加荒废他的盛壮年华?”
“那可不一定。”薛嵩说道,“你不是想要经商赚钱吗,走南闯北的身边总该有个护卫吧?万一你出门在外,家里的尹阿婆与奴奴有
人保护,也终归不是坏事吧?再说了,孙山都快四十岁了也还没有娶亲生子。为此,我阿爷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你若将他带走,以后给他寻个女人成了亲、生了子,也是成人之美的好事。连我阿爷,都会感激于你。”
萧珪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好吧!”
薛嵩大喜,连忙拉着萧珪回到客厅,“阿爷,孙山,萧先生答应了!”
孙山立刻走到萧珪面前,一板一眼的双膝跪下,磕头,“孙山,拜见主人!”
“孙山,我今日就当着薛将军的面答应,暂且收你做我部曲,期限不定。”萧珪说道,“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要重回薛将军身边,我都同意。”
孙山拜在地上不起,“孙山,拜谢主人!”
薛楚玉说道:“萧公子,一仆不事二主。孙山既然跟了你,以后就是你的人。无论他要做什么,都必须服从于你的意志。凡事,轮不到他来做主。”
萧珪对着薛楚玉叉手拜了一礼,“晚辈多谢薛将军!”
孙山转过来,给薛楚玉磕头,“孙山拜别……薛将军!”
萧珪不由得对他侧目而视。
因为他听到,孙山竟然是在哽咽了。
薛楚玉虽然不动声色,但眼神之中也流露出了不舍,还有一些淡淡的哀伤。
他轻轻的挥着手,“走吧,孙山。”
“薛将军,一定要多加保重!”孙山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把头砸得砰砰作响。
“走吧,走吧……”薛楚玉仍在摆手。
“孙山,告辞了……”他又磕了好几个头。
薛楚玉站起身来,自己先走了。
薛嵩连忙上前拉了一下孙山,说道:“我阿爷都已经走了。”
孙山仍是趴在地上不起,呜呜的哭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萧珪静静的看着,却不动脚,也不催促。
这样的铁汉子,恐怕一辈子也难得这样哭上一次。就让他哭个痛哭吧!
过了好一阵,孙山收拾停当了。萧珪便与他各牵着一匹马,走到了薛府的门口。
老七叔和其他几位老兵,一同过来相送。
他们整整齐齐站成了一排,一言不发,只是抱拳一拜。
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的孙山,眼泪又哗哗的下来了。
他站作笔直,对着这些往日的袍泽抱拳一拜,“孙山走了。老哥哥们照顾好薛将军,各自珍重!”
“孙山珍重!”老兵们整齐道了一声,然后都走了。
孙山挥袖抹泪,然后过来
牵住萧珪的马,“主人,请上马!”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微然一笑,踩着马蹬翻身上马,“孙山,我们走吧!”
“是!”孙山大声应了一喏,骑上了马。
二人刚要走,薛嵩连忙大喊了一声,“老萧!”
然后,他追到了门外。
萧珪回头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和你多说几句话吗?”薛嵩走上前来,轻叹了一声,说道:“再要见面,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萧珪笑了一笑,“你怎么像个娘们儿?”
“呸,你才像娘们儿!”薛嵩没好气的啐了一口,嘿嘿的一笑,说道:“回去见了奴奴,替我问好。”
“知道。”
“她若问起我,你就告诉她。待我有空,定然会来看她。”
“知道。”
“还有还有!我在小赫连那里的两个相好,见了她们,也替我问好。”
“你有完没完?”
薛嵩呵呵一笑,退后了两步,一巴掌拍在了马臀上,“好了,走吧!”
萧珪回头,冲他微然一笑,“保重,兄弟。”
薛嵩突然站得标直,对萧珪叉手弯腰的拜下,“薛嵩拜别萧先生。还衣先生,多加保重!”
萧珪呵呵一笑,骑着马,带着孙山,一同走了。
薛嵩弯着腰拜了许久,才慢慢的站直了身体。抬眼一看,萧珪二人都已走远了。
“哎!”薛嵩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然后又呵呵一笑,“这个满肚子坏水的混帐先生,总是欺负我、戏弄我、甚至还揍我。但我居然还会舍不得他走……这可真是,咄咄怪事啊!”
稍后萧珪就与王忠嗣、小赫连碰了头。二人见到多了个孙山也是惊讶,萧珪便如实告诉了他们。
王忠嗣说,为将之人把自己的部曲看得比骨肉兄弟还亲,从来不会轻言离别。薛老将军会把孙山送给你做部曲,足以见得,他老人家对你颇为器重。
萧珪就问,“那你的部曲呢?”
“曾经我有二十个私人部曲。那也就是二十个,出生入死的骨肉兄弟。”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但是郁标川一战,他们战死了十五人。剩下的五人全部带伤,我让他们全在我的家里休养,请了京城最好的医郎给他们医治调理。现在我仅仅只是担任一个闲职,所以我不许他们出门跟着我。”
萧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心中想道:薛楚玉把他最亲密也最信任的部曲兄弟都送给了我,究竟有没有深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