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春雨,终于止歇。
清晨时分,金乌东出,霞光万道。
萧珪来到院子里洗漱,看到院外不远处,正有一些青壮男子陆续集结而来。他们各自带了锄头木绳一类的工具,有的还牵了骡子推着车儿,总共约有四十人左右。
看来新校,终于是要动工开建了。
徐里正也来了,站在一个土坡上,正在给这些人大声的训话。
萧珪听了片刻,他大致就是在进行一番“施工前的总动员”,说什么圣人英明垂拱而治,恩及草木福泽生灵,建校办学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但是
“徐里正,工钱怎么算?”
“对啊,多少钱一天?”
徐里正的加特林喷得正爽,突兀的被打断,真是满副尴尬,有些下不来台。
萧珪也是觉得好笑,徐里正不过是个无品衔无俸禄的乡村小吏,他这样努力的模仿官老爷的官腔官调,还真是很让人出戏,也很不接地气啊!
观望了一阵之后,萧珪便回到了课堂里做些准备。少时吃罢了早饭,学生们还没有来,却听得院子里传来徐里正的声音。
“萧先生,萧先生在吗?”
萧珪迎了出来,“徐里正,有事吗?”
经历了那一夜的“金币事件”之后,徐里正的态度明显更加恭敬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奴颜婢膝。他拱手长拜了一礼,面带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在下有一件事情,想要与萧先生商量。”
萧珪道:“徐里正,有事进来,坐下说吧!”
“多谢萧先生。”
徐里正脱了鞋,小心翼翼的走进课堂里。未及入座他又叉手拜下,说道:“萧先生,事情是这样。我好不容易从邻近的乡村请来一批工匠,但他们以春耕农忙为由,索要的工钱比往
日高了不少。在下不敢自专,特来请示萧先生做个定夺。”
萧珪笑了一笑,心想他大约是认定我已经答应入赘,都把我当作大财主王元宝家里的女婿看待了。不必解释,随他好了……
思忖片刻之后,萧珪说道:“徐里正,这种事情你做主就好。不必来问我。”
“我做主?这……”徐里正眨巴着眼睛,“妥当吗?帅姑娘那处,会不会有些不悦?”
“你做主,我认可,她就不会有意见。”萧珪说道。
“他们索要的工钱,可比往日高了三成!”徐里正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萧先生,这也可以吗?”
萧珪淡然一笑,“恰是农忙时分,一众乡邻也都不容易。加三成就加三成吧!”
徐里正顿时面露喜色,叉手一拜,“有了先生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办事了。先生忙着,在下这就去给那些匠人回话。”
“徐里正好走。”
“在下告辞。”
徐里正走了,兴冲冲的面带喜色。
萧珪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好笑。
毫无疑问,徐里正是典型的“无利不起早”之人。他这么积极主动的为修建新校而里外奔忙,大抵不是为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教育事业,无非就是想要从中捞上一笔。
所谓多加“三成”工钱,其中肯定有所水份。萧珪想要戳穿他,实在太容易了。但是这样一来,新校恐怕也就一时建不起来了。
常言道,水至清而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要驱使徐里正这样的小人去尽心办事,不给点好处,是不可能的。大金主帅灵韵本人对此都是心中有数,萧珪也没打算“拿起鸡毛当令箭”,仗着手持帅灵韵留下的印签,事事都与徐里正争个清楚明白。
不就是钱么?
斤斤计较的多累啊!
再说了,贪钱成
功的徐里正,奴颜婢膝的表情和满地打滚的样子,也都蛮好玩的。那么,只要他把该干的事情都给干好了,贪几个钱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当是,花钱看马戏好了。
萧珪发现,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佛性”了。
这是好事啊!
佛系人生,不争不怒,不苦不累。
过了一阵,学生们来了。
萧珪面带温和的笑容,站在门梯上接受了学生们的参礼。
“先生,学生请问!”又是徐贵,他高高的举着手。看那样子,他又是代表了一众学生前来发问。
萧珪微笑,“徐贵,讲。”
“学生请问先生,那边正在修建的,是我们的新学堂吗?”徐贵问道。其他的学生也都好奇的看着萧珪。
“是的。”萧珪微笑的点头,“几个月以后,我们就可以在宽敞舒适的新学堂里上课了。”
“好耶!”学生们欢呼雀跃。
看到孩子们这么高兴,萧珪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谁赚谁亏谁贪污了这一类鸡零狗碎又狗屁倒灶的事情,萧珪才懒得过份关注了。
半日的课程结束之后,萧珪还特意带着学生们,去到施工现场参观了一阵。萧珪还看了工头送上来的建筑图纸,听他解释了一番,设计还蛮合理的。随后他又像模像样的察看了一番建筑材料,询问了一些有关工期、工钱与火食之类的问题,这才离去。
做这些事情,萧珪也是目的明确。有道是做贼心虚,让徐里正知道自己会去工地进行实地考查,多少也会有所收敛才对。
午时时分,萧珪正与奴奴坐在火炉边吃饭,徐里正来了。
奴奴就像条件反射一样的,想要躲进里屋。萧珪将她拉住了,“别怕,就坐在这里。”
虽然仍旧有点慌张,但奴奴还是听话的
坐着没动。
徐里正进来了。看到奴奴捧着饭碗坐在那里,他非常和气的呵呵直笑,“奴奴,你还好吗?”
奴奴身上都轻轻的颤抖了两下,呐呐的回应,“好……”
“跟着萧先生,日子过得还舒坦吗?”徐里正又问。
奴奴哪里知道该要怎样回话,只是愣愣的点头。
“这就好。这我就放心了。”徐里正仍是笑呵呵的,对萧珪道,“萧先生,明日帅姑娘那边将会派人过来,与我小结一次帐目。我这里有几份单据,还请萧先生过目,然后签上印章。”
“好,拿来我看。”
萧珪接过单据来看,都是一些购买建筑材料与日常开支的帐单。和自己调查得来的各项数据相比,稍稍有那么一点出入。从中,徐里正只能牟取到很少的一点差价。
萧珪暗自好笑,谎报这点差价贪来的钱,恐怕也就只够他掷几把樗蒲。看来,自己的巡察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既然他没有干得太过份,自己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好了。
但是,适当的敲打也是有所必要有。否则就不叫“睁一眼、闭一眼”了。
于是萧珪指着其中一张单据,对徐里正道:“徐里正,你看这里是不是记错了?”
“哦,是么?”徐里正接过单据来看了一看,立时一拍额头,“哎,我真是太粗心了。明明是五斤猪肉,我不小心给写成了五斤羊肉。更正,我马上就更正!”
“好。”萧珪笑而点头,这里面的差价也就百来文钱。
徐里正并不缺这么一点钱,但他就有这样一个“雁过拔毛”的毛病。见有公钱打从自己手上过,不贪上一笔都他都会觉得自己亏了。
徐里正找萧珪讨要了笔墨,当场就更正了单据,“萧先生,这下可以了吗?”
“可以。”萧珪不再多言,在这
一张单据上盖上了印签。然后也将其他的单据,逐一拿来盖章。
每逢拿到有了问题的单据,萧珪手里的印章就会故意有所延迟,弄得徐里正紧张兮兮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萧珪挑他的毛病。看到萧珪把印签盖上去,徐里正就会长吁一口气。再又轮到另一张有问题的单据时,徐里正就又会提心吊胆的憋上一口气。
渐渐的,萧珪只凭徐里正的呼吸节奏就能判断,哪张单据有水份造假了,都不用再核对什么数据。
这真是太好玩了!
直到所有的单据全都盖完印签,徐里正简直如释重负。大冷的天,他的额头上都冒汗了。
萧珪越觉好笑,感觉自己手里拿的不是印签,而是握着徐里正的小命。
“多谢萧先生。”徐里正拿着一堆单据,拱手长拜。
“不用客气。”萧珪回道,“辛苦徐里正了。”
“为了早日建成新校,这点小事算不得辛苦。”徐里正强颜欢笑的赔着小心,也没忘了对奴奴也赔个笑脸,“奴奴,你要多吃一些,知道吗?”
奴奴只是愣愣的点头。
随后,徐里正告辞而去。没走多远就听到他在兀自叹息,“挣点小钱,也真是太不容易了!”
萧珪闷头暗笑。对付徐里正这样的小人,就得让他既盼着自己的好处,又得让他知道,自己随时都能掐住他的脖子。
胡罗卜加大棒,真是放之四海皆准,屡试不爽啊!
“萧先生,我以后真的不怕他了!”奴奴突然说道。
“是吗?”萧珪笑道,“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他很怕先生。”奴奴咧着小嘴儿,笑嘻嘻的说道,“有先生在,他肯定不敢欺负我!”
“这就对了!”萧珪呵呵直笑,心情不错。
奴奴的胆子,总算大了一些。这才是,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