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没发现欧阳戎的尴尬。
谢令姜自顾自道:
“大师兄刚刚也说了,可以先不娶正室就纳了妾房,但是也需要有这个本事才行,能够调和二者矛盾。
“问题就出在这里,大郎其实没这本事,他自己估计也意识到了,所以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欧阳戎立马赞同道:
“也对,还是小师妹分析的透彻。”
谢令姜食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朱唇:
“其实吧,我觉得大郎单纯只是拒婚的话,无可厚非,谁还没拒婚过,但是他是坚持不提前娶妾室,难免让离伯父、裹儿妹妹他们认为,他就是不想成婚,不是什么其它借口,就是想等某一人,借那些话为借口罢了。”
欧阳戎赞叹:“小师妹所言极是。”
谢令姜斜了眼神:“大师兄别硬夸,今日怎么突然过来找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也不是,是问问匡庐山里桃花林的事,顺带过来看看。”
“顺带?”
欧阳戎秒改口:
“不是,又想了下,是主要来看你,顺带问事的。你看,我都没去找王爷和公主他们问事。”
“大师兄嘴越来越甜了。”
欧阳戎不接话,突然蒙住谢令姜的眼睛,从袖口中取出某物,放在她眼前。
“你作何?”
“睁开眼。”
“什么年代,还玩如此老套的。”
“大周天佑三年。”
后方传来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话语。
“扑哧。”
谢令姜忍俊不禁,在他松手后,睁开了眼。
其实刚刚闭眼的时候,已经嗅到了花香,但是当睁开眼看到时,谢令姜还是笑了。
眼神有些惊喜。
“好看吗?”欧阳戎问。
“哼马马虎虎。”谢令姜压住笑,低头轻嗅花瓣。
欧阳戎点头:“那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谢令姜不答,两指拈花端详,开心了一会儿,狐疑问道:
“好端端的,大师兄送一朵杏花干嘛,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不是,但是我觉得,两个人从相遇到相知,其实每一日都很特殊,都该隆重对待……小师妹喜欢吗?”
“喜欢,不过……大师兄这一支杏花,该不会是从甄姨的花瓶里取来的吧?”
“那不是,路边的,看见正是春日花开,发现这朵格外好看,觉得很配小师妹,一样娇艳如春阳,于是便摘了。”
浔阳王府的花园小路,也是路边。
欧阳戎悄然点头。
“那它真是无妄之灾。”谢令姜调笑一句,低头摸了一会儿花瓣,又去打开了糕点盒子,捻了一颗桂花糕,檀口含住,一触即化。
两双星辰般的眸子弯成了月牙。
“唔杏花还挺香……这桂花糕点真甜,上次和甄姨一起尝,还想问问怎么做的呢。”
谢令姜嘴里尝着糕点,嘟囔了几声,有些口齿模糊。
欧阳戎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给小师妹擦发挽鬓。
谢令姜忽而合上糕点盖子,似笑非笑说:
“大师兄这又是送花,又是带糕点的……总让人有点不自在。”
欧阳戎笑而不语,放下毛巾,去屋中取来那根鸳鸯翡翠簪子,帮谢令姜挽了个高鬓,低头仔细端详了下,把簪子插正。
谢令姜起身,走去将杏花插入花瓶,低头对着花瓶中的一小块水面,照了下。
水中佳人,巧笑倩兮。
“好看。”
身后突然传来欧阳戎的声音。
谢令姜回头一看,大师兄正弯着腰,含笑打量着他。
她有些害羞的侧过脸去。
欧阳戎从后方抱住她,这一回,手掌出奇的没有作怪攀登,老老实实搂着,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轻嗅谢令姜颈脖白皙肌肤处的清香,谢令姜秀发很茂盛,颈上有不少脱离了高鬓的乌黑发丝,挠痒欧阳戎鼻子。
谢令姜轻声问:“大师兄有心了。”
欧阳戎挠了挠鼻子有痒处:
“妙思昨夜产了些灵墨给我。”
“哦?是吗,好事呀。”她侧头,脸色有些小惊喜。
欧阳戎歪头,直接说:
“你是儒家的六品贤人,明明也需要灵墨,让给我不说,还帮我私下喂它家藏珍墨,也不和师兄我说一声。”
谢令姜脸色表情渐渐收敛,回正了头,望向不远处回归屋檐巢穴的几尾春燕。
“我乐意的,与大师兄无关,大师兄不用觉得愧疚。”
欧阳戎指着瓶中花与糕点盒说:
“我也是乐意的,看见有好花,就是想送小师妹,与小师妹无关。”
谢令姜瞪了眼他,却也反驳不来,轻哼一声,回屋了。
欧阳戎跟了上去,换了个话题。
“看大郎的样子,这婚是拒定了,被打也在所不惜。”
“嗯,所以大师兄你还是多和大郎聊聊,他估计也就听你的了,伯父和裹儿妹妹他们的方法,我总觉得不对。”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
“其实我也有点理解大郎。”
“理解?”
欧阳戎问:“若是把你我放在他与安惠郡主的位置,该作何解?”
谢令姜这回想也没想的说:
“大师兄若是处于他的位置,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离伯父、裹儿妹妹也不会担心大师兄误事,大师兄不一样。至于我……”
谢氏贵女微微抬起下巴:
“不过是姓氏罢了,姓卫又怎样,谁也别想限制住我,阿父有一句话说得好,家族祖辈们拼搏出的富贵荣誉,不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有更好的选择吗,不然这个家族不待也罢,无法让人发自内心去认可去拼搏。”
谢令姜又画风一转:
“不过离大郎不一样,离伯父、裹儿妹妹更多的还是把他当做孩子,哪怕已经贵为世子,却依旧觉得他一定会把事情办坏。
“但凡他能态度更坚决些,有些时候能够像裹儿妹妹那样,旗帜鲜明站出来,证明自己长大了,让离伯父他们意识到这一点,这样反而可能不会拦他,甚至可能还帮他来劝咱们……”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轻叹:
“善。”
少顷,欧阳戎问了几句匡庐山桃花林的事,告辞离开,走之前,谢令姜突然道:
“大师兄今日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欧阳戎沉吟了下。
“婶娘的生辰宴,最好放在东林大佛落地之后再办,以防时间撞上,可以推迟几天的,这也是婶娘那边的意思……小师妹看着办。”
“好。”谢令姜颔首,又问:“真没其他事要说了?”
欧阳戎笑语:
“有……辛苦小师妹了。”
谢令姜摇了摇头,不等她开口,欧阳戎又道:
“小师妹刚刚有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话。”她好奇。
“若是我来,肯定能处理好。”
欧阳戎说完,轻笑一声,转身走人。
谢令姜微微一愣。
……
匡庐山很大。
它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平均海拔高于浔阳城所在的盆地。
所以又有江南避暑圣地的外号。
匡庐山西侧一处山谷,人迹罕至。
在这春日时节,却有一片粉色灿烂的桃花林。
下午时分,春阳洒在林间,桃花朵朵盛开。
林中,正有三道身影。
老乐师抱着一张木琴,走在最前方。
欧阳戎和容真的身影落在了后面。
二人并肩而立,距离老乐师颇远。
欧阳戎语气有些哀怨的问:“容女史为何不带琴?”
“用你的不就行了。”
“那你也拿一下。”
“不行,本宫没你块头大,这么重的东西,你好意思让本宫拿?”
欧阳戎看了眼女史大人矮矮娇小的个头,无语道:
“你的气力绝对比我大。”
“你知道就好。”
“什么意思?”
“谁厉害谁说的算,本宫气力大,更厉害,你听本宫的。”
欧阳戎:……”
什么容氏对比法。
他心中吐槽。
少顷,欧阳戎的目光跟随容真,一起看向前方的老乐师。
从进入桃林起,老乐师就笑意没离开过脸庞,走走停停,伸出手掌,让空中飘荡的花瓣暂时停驻。
欧阳戎与容真对视一眼,也笑了下。
看来这位老前辈心情不错,说不得又能给他们多弹两首曲子了。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响,定睛看去,是桃林中央一座亭子中,有七、八位文人道士,在饮酒作乐,一旁还有歌姬吹笛抚琴。
老乐师脚步顿了顿,看清楚后,脸色饶有兴致,准备上前。
抱琴的欧阳戎准备跟去,却发现旁边的容真微微蹙眉,摆了摆手。
一群脸色严肃的女官不知从何处冒出,迅速上前,经过老乐师身边,去往亭中,将一众醉酒客人们给请走了,走之前,还挨个检查了下身份,预防刺客。
容真脸色缓和了下。
欧阳戎默默转头,看见这位俞老先生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
容真向女官问了几句后,返回老乐师和欧阳戎身旁,歉意道:
“老前辈请,腾出位置了,抱歉,手下的人工作疏忽,没有排查干净,放了生人进来。”
老乐师摇摇头,抱琴转身离开,没有进容真帮忙腾出来的雅静亭子。
容真不禁凝眉回望。
欧阳戎摇了摇头。
三人下山返回的路上,容真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主动上前,朝老乐师道歉:
“抱歉前辈,扰了您的雅兴,实在是现在情形紧要,防人之心不可无,尽量少接触陌生人为好,”
“无妨。”
欧阳戎瞧见,俞老先生脸色洽淡,没有什么不满之色。
看来这些事情忘的也很快。
清场的女官们,被容真驱退了,已经不见人影,没有跟随他们。
这时,下山的三人路过了一处清澈涧溪,日光透过树影,洒下斑驳的碎阳。
泉水叮啷作响。
老乐师突然挑了一块溪水岸边的大石头,席地而坐,将琴横置膝盖上。
容真俏脸略喜,给欧阳戎一个眼神,二人立即就地坐下。
欧阳戎刚要放琴,发现两手一空,原来是容真,已经不客气的把琴拿了过去,自顾自放在自己膝上。
这回可没有说什么她块头小。
容真没有理欧阳戎某人愈发哀怨的眼神。
老乐师以手做瓢,舀了一掬泉水,仰头尝了一口,长吐一口气。
“你们相信这世上有桃花源吗?”他忽而问。
欧阳戎与容真交换眼神。
欧阳戎试着问:“俞老先生是指陶潜诗中的那个桃花源?”
容真轻声:
“只要老先生想要,不管几座桃源,圣人与司天监都能给您找到。”
老乐师摇了摇头。
容真怕他不信,直接了当道:
“老前辈,你上次和宋副监正提过的家乡,司天监已经找到了,就在岭南道沧州梧桐县的一个乡里……村子在半山腰,现在还在呢。
“老前辈也不用去找路了,这次事了,晚辈与宋副监正亲自送您回村,朝廷已经通知了岭南道沧州的官府,让他们准备迎接老前辈,一定风风光光,衣锦还乡,让那些乡人都知道您的荣耀……至于村头的那一片桃花林,好像有些凋零,不过问题不大,已经有人去帮忙栽种了……”
老乐师一张不满沧桑皱纹的瘦脸先是笑了笑,然后又皱褶抚平,缄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继续笑着说:
“是吗。”
容真就要点头。
欧阳戎突然拉了拉容真袖口,后者皱眉,瞪了眼他:“你作何?”
前方,传来了老乐师的呢喃自语声:
“你们说,找到了的,那还叫桃花源吗?”
忽然又提起桃花源,容真凝眉思索,不止如何接话。
欧阳戎轻吟: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老乐师侧目。
欧阳戎颔首说:
“老前辈为何偏要去寻一处地方寻求心安呢,故乡也是,所谓的故乡,不过是祖先漂泊的最后一站罢了,吾心安处是吾乡。”
老乐师沉吟片刻,飒然一笑。
“好境界,好一个吾心安处是吾乡,可惜了,老夫是个俗人。”
笑指了指正襟危坐的欧阳戎,他又合掌掬了一勺溪水,擦拭木琴,没有前兆的开始奏琴。
轻声如高山流水,又如云卷云舒,还像白云苍狗。
欧阳戎认真倾听。
一旁的容真也小脸专注的听了会儿,少顷,脸色却浮现些许失望之色。
一曲终了,老乐师没有多说,起身走人。
欧阳戎一边回忆曲子,一边取过容真膝盖上的琴,认真的复弹了一遍。
俄顷,他收敛思索脸色,转头奇问准备走人的容真:
“容女史不学学吗?”
容真摆手:
“不是这一首……那首曲子应该是一首军阵曲才对……”
“什么意思?”
容真凝眉不答,起身跟了上去。
“军阵曲?”
欧阳戎呢喃起身,刚刚演奏的琴曲确实和军阵曲不相关。
难道容女史想从老乐师那里学的曲子,是和军阵曲有关,类似当初星子坊内那首能让练气士现形的琴曲?能有助于这回浔阳石窟的布防?
欧阳戎若有所思,抱琴跟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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