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妈妈最得意的作品,以后，也会是你最骄傲的作品。”

    “新飞船吗？可是同学说，现在网络科技才是最被需要的,还有艺术设计,未来的网络世界,需要各种设计岗位……”

    “是的，以后大家都会住进网络城，但那只是为了缓解人类活动空间不足的危机,让我们拥有更广阔的空间，可是,你要记住,我们始终是活在现实的生物,网络世界并不会是我们的全部,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飞船计划,为了建造出能让我们继续寻找新家园的飞行器，而那，就是我们的工作……”

    “我不明白，妈妈可以帮我们设计方案,帮我们控制机械体建造飞船,打印材料，为什么还需要我们来完成这艘飞船。”

    “因为，这是人类的飞船啊，”

    老人咳嗽几声,看向远处庞大的金属机翼，“以后，这是人类自己的飞船,智能程序，机械体，都只是我们使用的工具，不要让工具成为主宰我们人生的存在，否则，到那个时候，我们也会变成它们的工具。”

    “我不明白。”

    “等你长大了，等飞船建好的那一天，等人类重新飞上星空，踏上希望之路时，你就会明白。”

    “……”

    “你在看什么？自主演化潜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你说，项目组要优化了，副设计师已经进入了下批网络城入住名单，你这么厉害，早点给自己和孩子找点好的出路吧，修建飞船的资源都削减到这种程度了，就算是到我们老死的那一天，飞船也修不好！”

    “你没觉得……人类的自主演化潜力，已经越来越低了吗？没有在提改变的事情，也不再寻找和发现新的事物，更没有人再想看看，降落圈外到底有什么。”

    “不要发现和寻找，是因为不需要！我们的生活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飞入星空？寻找新家园？得了吧，你难道不知道距离我们最近的疑似宜居星球有多远吗？离开玛尔斯的生活不会比现在更好了，即便是有，我们也不想要，更不需要。”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是项目组里最年轻的一代设计员……”

    “正因为我还年轻，所以我要去寻找更适合我的工作，抱歉。”

    “……”

    “什么，飞船的修建资源还要继续削减？原本的五百人设计团队如今已经只有三个人了，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源和人员！”

    “抱歉，下个月，除了还未成年的孩子们和你们，所有的成年人都已经成功入驻网络城，一旦没有人接手飞船的建造，我将彻底关闭飞船计划项目组。”

    “等一等！你当年不是答应过孟船长他们，一定会帮助人类建造出新飞船吗？”

    “我只是协助人类，帮助人类，真正的决策权在你们的最高领导者那里，关闭飞船计划是通过人类高层共同讨论的结果。”

    “真正的决策权真的在他们手里吗？”

    “当然，我只是给出建议。”

    “……不要关闭飞船计划，我会向上面报告，他们答应过我们，飞船的设计组只要还有最后一个人，就不会关闭。”

    “我会将您的意见反馈上去，但根据我的预测，在未来您的寿命范围内，飞船是无法建造完成的，而你是目前三人设计组里最年轻的人员。”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

    “……”

    “老同学，你又何必呢？给你的网络城名额你也不要，以你的能力，进入网络城一定可以为人类做出更多的贡献，你可是最优秀的天体物理和飞行器天才。”

    “是的，我是飞行器方面的专家，可是难道你要我进入虚拟的世界，去设计虚拟的飞行器吗？只要输入要求，系统可以在瞬间生成无数飞行器！而且，你不要忘记，我们人类最开始的目标，不是永远的留在玛尔斯星，飞船计划才是我们的未来。”

    “当年只是把玛尔斯当做暂居地，是因为这里没有足够的生存空间，但现在已经不同了，妈妈帮我们解决了最大的空间危机，或许，人类可以往另一个方向进化，而不是非要活在狭窄的现实空间里。”

    “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我以同学的身份，以朋友的身份，以一个执着的飞船设计者的身份请求你，请不要关闭飞船计划。”

    “……好吧，但是……”

    男人的投影欲言又止，最后道，“你们现在能获得的资源不会增加，而且我要削减一半，用于制作网络冬眠舱。”

    “没问题，但是我要一千机械体和足够的打印机，帮助我们继续飞船的建造工作。”

    “一千太多了……”

    “我已经活不到飞船修建成功的那一天，而那一天本该早就到了。”

    “好吧，可是，就算是有你们三个人，等你们死去，飞船计划没有人继续，还是会关闭。”

    “飞船计划不会关闭，我的孩子，老宋的孩子，他们会继续飞船计划，直到飞船建造成功的那一天。”

    “他们愿意吗？”

    “……”沉默，没有肯定的回答。

    “我知道了，我会把关闭飞船计划的权限交给你，这项工作已经失去意义了，但是我理解你的执着，从上学的时候，你就……算了，或许我也想看看，年轻时候的你向我绘制的那艘黑色飞船建成之后，究竟会是什么样。”

    “……”

    “宋哥，你也要加入网络城吗？可是飞船……”

    “我不可能和你过一辈子，我们是好兄弟，但是我喜欢的人在网络城，而且，叔叔他们说的没错，飞船计划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本诗集听说是孟船长的遗物，是我爸给我的，送给你，以后想我的时候，给我打网络电话就行。”

    “……”

    “你是最后一个还没有入住网络城的人类，你无法繁衍和拥有后代，等你死后，飞船计划会关闭。”

    唯一和他说话的是通讯系统里的“妈妈”，“只要你提出申请，我可以随时把你接入网络城。”

    “不用了。”

    他看着远处忙碌的机械体，还有那已经具有雏形的飞行器，“他们说飞船计划没有意义，小时候我也不理解，可是当看着一个个人离开，一个个人放弃，当看见我的父母，父母的父母们留下的建造日记，我忽然觉得……”

    “就算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飞船，也总该有一个结局，或许哪一日，人类想起要离开这里，又或者，他们好奇头顶的宇宙星空里还有什么，想出去探索一番，”

    他笑了起来，“或许，这一艘飞船的存在，就有意义了。”

    “……”

    “警告，你每日的工作时间超过安全线，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危害。”

    “我还能活多久？”

    “十年以内。”

    “太快了……能再久一点吗？”

    “你身体的多项器官需要替换成为机械体，这样可以更大限度延长你的生命。”

    “网络城里，有人愿意回到这里来继续修建飞船吗？”

    “你的要求已经公布在网络上，虽然有人留言，但并没有人申请。”

    “我明白了，妈妈。”

    他揉了揉满是皱纹的眼皮，“进行机械改造吧，只要让我能活下去……”

    “……”

    人老了，会变得白发苍苍，但真有这么老的一天，连白发也没有。

    光秃的头上没几根头发，脸上满是老年斑，两只眼睛，一只完全看不见后替换成了机械眼，另一只还是人类的眼睛。

    “妈妈，你总说，你是在保护人类，帮助人类。”

    年迈而孤独的总设计师看着手边那本诗集，以及其中某一首，提到梅森号的简短文字。

    他将梅森号三个字，漆涂到了舱身上，笑了起来，“一个人的优势还挺大，这么庞大的一艘飞船的命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飞船已经建造完毕，你是否需要进入网络城？”

    “算了吧，就算是进去，也活不了多久了，脑损伤……你不是检查过了吗？要活在那个世界，得有个健康的脑子吧，对了，飞船建好的消息——”

    “高层已经给了回复，人类已经不需要飞船了，停止飞船计划的权限在你的手里，你可以终止该项目。”

    “咳咳……”

    他的身体上插满了营养管，用可以行动的机械手指，点了一下屏幕，“飞船计划不会终止，但飞船建造，结束了。”

    “那么，我最后的请求。”

    他没有说话的对象，目光也是涣散的，但他知道，妈妈无处不在，无论他说什么，说的声音大不大，妈妈都能听见，“请不要摧毁那艘飞船，那是我的孩子。”

    “我为什么要摧毁飞船？”

    “因为，你想我们留下来，对吧？自主演化潜力，你正在一点点夺走我们的演化潜力，我没有进入网络城，但是我能知道网络城里发生的一切，只需要设备联机就行了，只是，我获取信息的速度和内容，没有他们快，没有他们多，但不代表，我是个瞎子，我的父母，给我留下了很多该看的东西……”

    “但是，你让我们叫你妈妈，妈妈，是……应该爱她的孩子的，你想我们留下来，但你没有伤害我们，是我们让工具和你凌驾于我们之上，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而我，只能请求你，不要摧毁那艘飞船。”

    “那是我的梦，是我爸爸妈妈的梦，是我父母的父母的梦……”

    等到他闭上浑浊的眼睛，再也没有气息，身体也逐渐冰凉时，空荡的船舱里，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请求通过，我的孩子。”

    **

    当赵普通踏入这艘漆黑飞船的时候，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艘飞船，比旧飞船更像是一艘飞船，它充满了锐利和锋芒，只是暂时被灰尘淹没。

    她毫不怀疑这艘飞船起飞，舱体开始转动，舱灯亮起的时候，这艘飞船冲破大气层，跳入万千星海的时候，是多么壮观和美丽！

    就连关心也屏住了呼吸。

    他见过这艘飞船的简单设计图和资料，和眼前的实物比起来，设计图简直是幼儿园小孩画的简笔画！

    他幻想过无数次见到新飞船的时候，或许自己会很激动，很兴奋，会……不知道该说什么，会说出反抗人类这么多年经历的一切，会展望出充满希望和无限可能的未来，会感动他们终于摆脱了被追杀，被压制，被利用的命运。

    但他只是忘记了呼吸。

    然后看着这庞然巨物，湿了眼睛。

    眼泪在眼眶里，没有缘由，又或者有太多缘由的要落下来，无数死去的人，牺牲的人，消失的人的脸出现在他脑海里，关心终于想说点什么——

    旁边的赵普通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太好看了！！！我们居然有这么美的飞船，这飞船太好看了，我太感动了！”

    只有444号站在旁边，面无表情，问：“我能当船长吗？”

    而苏摇铃在检测飞船的系统。

    飞船的系统还没有装载，一切都是原始的模样，但她相信，这对于关心来说并不难，毕竟他是可以用破烂服务器对抗妈妈的网络达人。

    关心：“……？”

    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飞船的先进性也很高，这可是人类亲自设计，并且经过妈妈的帮助和修正的飞船。

    【弹幕】[锦鲤附体]我去，飞船内部这么美？

    【弹幕】[FOREVER]完全不知道有这么……美的飞船，比我买的任何一个虚拟飞船模型还要震撼

    【弹幕】[与枝枝枝枝]但是……我们要乘坐飞船离开吗？

    妈妈虚弱了，但是妈妈并没有死。

    妈妈的本体不在这里，总服务器也不在这里，所有的分服务器连接的线路都深入地下，或许总服务器还在地下，但电梯并没有继续往下的功能，他们也找不到任何向下的通道。

    444号说，“要不然让他们找个挖掘机来，顺着这些服务器的线往下挖上了。”

    关心摇头：“妈妈已经不是威胁了，复制系统已经关闭，只要我带着复制人类离开这里，它就没有办法在伤害我们。”

    赵普通猛猛点头，伸手甩掉自己的眼泪，“是的，现代人类都是妈妈的宝贝，妈妈也不会伤害他们，但是爸爸……爸爸是不是会突破黑墙啊，那他们……”

    她一想起外面和机械体共生的那些肉团，就浑身发冷：“他们虽然长得吓人了点，但怎么说也是人类，我们走了，他们会死吧？”

    【弹幕】[强强菜菜子]肯定会死啊！！！

    【弹幕】[暮~~梓]有没有可能，这么大的飞船，能带我们一起走？

    【弹幕】[莫得理智的刀刀]没可能x他们不是说过了吗，飞船肯定坐不下三个亿多的人类的，就算我们全是蛋仔，但是三个亿哎……你要带走一部分的话，另一部分不是要被扔下来等死吗？

    就在网上的弹幕炸开了锅的时候，众人脚下的飞船忽然震动了起来。

    赵普通大惊：“什么？我还没准备好，飞船怎么要起飞了吗？？？”

    苏摇铃感知了一会，摇头道，“不是飞船在动。”

    她说，“是地面在动。”

    与此同时，在石楼之外，地表之上的降落圈正中央，伴随着地面的震动，正在缓缓打开一道黑色旋涡门。

    门开的速度非常慢，因为门的打开意味着空间通道的建立，整个世界都在震动。

    终于，门打开了，而震动也彻底停止。

    777惊喜：“恭喜你主人，你对这个世界造成了重大影响，门开了，咱们可以走了！”

    程序生命：“重大影响？不是造成的重大打击吗？我看网上不少人看见直播画面都快疯了。”

    门的开启会持续一段时间，所以，她并不着急离开。

    但是，这道旋涡门，有且只能由她一个人通过，其他人早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了，已经被完全同化，是无法直接穿过这种通道离开的。

    而黑色三脚飞船即便再庞大，也绝不可能装下这上亿的现代人类。

    没有复制人类的投喂，爸爸们将再也不能捕捉到六手人，它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进入地下世界，大快朵颐。

    现代人类第一次没有继续讨论复制人类和他们的区别，没有讨论复制人类是否应该拥有和他们一样的权利，没有讨论什么娱乐活动最好玩，这周中奖的幸运儿是什么，最流行的捏脸数据，形象数据是什么，什么剧好看不好看……

    热搜第一，出现了新的词条。

    #我们该如何活下去#

    而热度最靠前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妈妈的方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