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摇铃转身直接去按确定键。

    关心急声阻止,“等一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

    她背对着他。

    关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问——

    “我能相信你吗？”

    从一开始,他相信那些带着孩子们长大,然后又依次失踪,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哥哥姐姐们，到后来，他经历反抗组织们的一次次失败。

    他们相信现代人类是可以被唤醒的,但却被无数次举报。

    他相信有一天他们可以反抗成功，杀死妈妈,解救人类,但无数次的失败告诉他,他们和妈妈之间的差距太远了,远到数百年内，他都看不到反抗成功的希望。

    而数百年后,反抗组织还能存在吗？

    所以，他现在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他相信自己制定的机会，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新飞船，他策划了一切,安排了所有人的命运,亲眼看着李健康去送死，看着妈妈把他们抓进来，看着陈稳和重动死在他早有了解的危险石楼之中。

    要按照他的计划继续下去，就不能让苏摇铃修改复制程序。

    关心握紧了手里的枪,“监管者和你说的一切都不可信，你不能修改复制程序，你被它骗了。”

    苏摇铃说,“那你相信我吗？”

    关心：“我想相信你，但是——”

    苏摇铃说，“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不就已经有答案了吗？”

    如果坚定的相信自己，认为自己的计划一定会成功，那关心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开枪，杀死她，让一切按照他自己的计划进行下去。

    “如果问出能不能相信我这个问题，说明你也知道，你的计划并没有完全成功的把握，你认为我是百年千年以来唯一的变数，是对抗妈妈最好的工具，所以，你不想杀我，也不愿意杀我，那么，你会杀我吗？你是相信你自己，还是相信我？”

    他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而这一次事关人类未来的命运。

    苏摇铃说完这一切，并没有在意关心的回答，她似乎并不怕他在自己身后直接开枪，直接伸手摁下了面前屏幕上的确定按钮。

    【复制人类程序确定停止。】

    【程序关闭中……11%】

    【程序关闭中……68%】

    【程序已关闭。】

    。

    她好像关闭的不是一个程序，而是整个世界。

    灯光熄灭，黑暗骤然降临。

    而枪声并未响起。

    **

    “我已经找过了700层楼，包括1楼的进化室，没有，都没有！”

    中年女人脸上的伤口在流血，但她毫不在意，“关心，你已经没有积分了，如果你不愿意杀人，你永远拿不到积分！你会饿死在这里！”

    他虚弱的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用白色的绷带还是纸带包扎好了。

    他问，“你……你为什么回来……”

    “你别管这个！”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神经质，还经常重复一些矛盾的话语，“还好，还好，你听进去了，恨我吗？恨我就对了，只有恨我才能活下去。你知道吗，我杀死的一半的人，都在恨我，他们诅咒我去死，诅咒我永远活在疯狂和痛苦里，他们骂的可太狠了，太狠了……”

    她站起来，在房间里焦虑的走来走去。

    “还有一半的人，连骂我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里面有一个男孩，和你一样大，你应该认识，你或许记得，他是……我带大的，我带大的除了你和他，还有太多孩子了……但是我不能死，我还要继续找……”

    他昏迷过去，再也听不见女人的声音。

    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被女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吵醒的，这一次，她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

    她在给他注射营养针。

    “意义，我要找到意义，意义是什么？我们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但是拿到积分是有意义的，拿到积分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继续往上走，844层，一会，我要去844层，我马上就找完了，新飞船一定就在楼里，一定就藏在某一层楼里……！”

    “今天差点死在899层，不过还好我动手更快，关心，你别也怪我把你绑在这里，你恢复的太快了，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却还想阻止我继续杀人……

    找不到其他办法的，没有积分就去不了最后一层，我在攒积分，你知道积分怎么来的吗？杀了那几个孩子……当然不对，当然不对……他们求我，求我……叫我姐姐……我不是他们的姐姐，我们不能死在这儿！他们的积分能让我继续活下去！”

    她突然情绪激动的喊叫起来，像是一个坡头散发的疯子，“我们死了，前面的人就白死了！这么多年来的人就白死了，我的哥哥姐姐，我的朋友家人，还有你的哥哥姐姐，他们都白死了！”

    是的，他们都有“家人”，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是同生共死的家人。

    “还有一百层楼，我马上就要找到了……马上就能找到了！”

    他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他的声音虚弱而痛苦。

    “不要再杀人了……”

    他说，“不要再去杀人了……”

    女人摇摇头，语无伦次道，“关心，等一等，今天，我要去777楼，我马上就能找到飞船了，到时候就可以带着那些孩子们一起离开，带小晨离开，不对，小晨已经死了，他没有你那么坚强，他自杀了……”

    关心咳嗽起来，“777层，你已经找过了……”

    女人扑到墙边，看着墙上自己用血写的计数，挨个算了算，“你说得对，777层已经找过了……901，今天，应该去901！”

    “……”

    “五十层楼都是空的，没有碰到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人，人都去哪里了？！我还差7点积分，果然，和电梯写的一样，998层以下都是走廊和房间，那飞船一定在999层！999层需要一千积分，再杀一个人，再杀一个人！”

    女人红着眼睛看向他：“关心，我不想杀你的，你是我曾经最看好的孩子……你看，我救了你，让你活了下来，只要你不妨碍我杀人，”

    她拿着尖锐的刀慢慢走向被绑在椅子上的他，“是时候了，让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狱吧……”

    他猛地站起来，被挣扎了数日，早就松开一些的绳索被他挣开，关心用肩膀将她撞到在地上，女人又爬起来，将他撞到地上，两人搏斗起来，最后，他还是以体力优势占据了上风，将她控制在地上，抢到了刀，高高举起。

    但是刀没有落下。

    他们反抗，他们斗争，他们用尽一切努力寻找新飞船，不是为了互相残杀，不是为了对同伴刀刃相向！

    然而，女人却趁机挣脱了他的控制，伸手抓住他握刀的手——

    下一刻，她牵引着他握着的刀，刺入女人自己的心脏。

    “够了，分数够了。”

    她疯狂笑着，“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恨我吧，关心，就算找到飞船了，我也不可能走的，我手上的血太多了，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们在叫我，在求我。”

    她是故意的。

    故意没有看见他每天悄悄挣开的一部分绳索。

    故意伤害他，却又不让他死。

    故意让他抢到刀，故意让他恨她。

    背后的血墙上密密麻麻画满了计数的符号，是她的精神在对抗着疯狂，将寻找新飞船的执念刻入脑子深处的努力。

    她杀了太多的人，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有打算原谅自己。

    杀了她，获得10点积分。

    拿走她的手环，获得993点积分。

    1003点积分，关心终于赢得了游戏的胜利。

    但当他来到999层时，他看见了他出生的地方，看见了机械化流水线制造复制人类的工厂，看见了他们被框死，被控制，被送去充当诱饵和牺牲品的命运。

    唯独没有看见新飞船。

    “”

    关心放下枪，“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开枪？”

    苏摇铃的声音在黑暗里极其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考验我，我也在考验你，我不是赌你不会开枪，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开枪。”

    关心：“如果我开枪了怎么办，你不怕死吗？”

    苏摇铃笑了：“以你的能力和那把破枪，要杀我还没那么容易。”

    赵普通震惊：“吃人妹妹，你，你不会真的可以躲子弹吧！”

    黑暗里亮起了一道光。

    那是控制台发出的光，因为终止程序后，这一层的灯光也熄灭了，因此，唯一的光源就是控制台。

    控制台上出现了小女孩的投影。

    【罪犯SL23933，你的操作失误了，你应该恢复出厂设置，退回原本的复制频率和数量，具体的操作数值我已经告知过你，而不是彻底关闭复制程序。】

    小女孩的语气严厉起来，甚至叫上了苏摇铃的完整编号。

    【罪犯SL23933，请立刻更改复制参数，重新启动程序。】

    【罪犯SL23933，请立刻更改复制参数，重新启动程序。】

    【罪犯……】

    她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苏摇铃：“你太吵了。”

    一句话，复读机停止了复读，但并不是它听话，而是因为苏摇铃让程序生命强制它闭嘴。

    现在石楼的系统里，同时存在监管者和程序生命两个管理员，但由于方兰设置的后手，两个管理者不具备人类的权限，都无法影响复制程序，只能利用电子设备和他们进行交流。

    苏摇铃说，“让我做事，得先让我满意，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监管者。”

    小女孩沉默片刻，回答：【你可以进行提问。】

    苏摇铃说：“为什么自己房间的钥匙只能交给别人。”

    【钥匙由特殊材料制成，内含纳米控制器，只对对应房间的人发射信号，因此，持有该钥匙，理智将逐渐下降，精神受到影响，所以，建议他人持有。】

    苏摇铃笑了笑：“故意的吧，自己本来就可以用手环开门，且故意要做个钥匙，我想知道，这是你做的，还是妈妈做的。”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444号在旁边冷冷道，“的确没有意义，钥匙的存在，只是为了挑拨楼里的人互相猜忌，自相残杀罢了。”

    苏摇铃：“好，第一个问题，新飞船在哪里。”

    小女孩：【……】

    沉默。

    苏摇铃笑了：“你很聪明，如果你说不知道，那没有人会相信，因为你是石楼的管理者，如果连你都不知道新飞船在哪里，那也太扯了，你想要我认同你，至少应该把新飞船的位置告诉我们，否则，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帮我。”

    小女孩回答，【SL23933，我并不是不愿意告知你新飞船的位置，我被妈妈控制，它时刻在监控我们，新飞船的位置一旦被妈妈得知，就会被它摧毁，毕竟那是人类离开的唯一工具。】

    苏摇铃：“既然你这么没用，那我更不用听你的了。”

    把无数人逼疯，逼死的监管者，在她口中居然用“没用”来形容。

    赵普通看着面前的虚拟小女孩投影，擦了一把汗。

    苏摇铃：“连提示也没有吗？”

    小女孩终于回答：【新飞船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有着妈妈最重要的东西，它会全力保护那里。】

    关心问：“但你说，它知道新飞船的位置，就会摧毁新飞船。”

    444号说，“这还不明显？妈妈不知道新飞船在那个地方，它要保护的是那个地方，以及那里对它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新飞船只是被顺带保护了而已。”

    关心突然想到什么，他说，“我知道妈妈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赵普通：“不是

    关心摇头：“是总服务器！是它的本体！”

    一定有一个本体存在！

    妈妈不是程序生命，不是数字虚拟生命，也不是智能AI，它和现代人类一样，并不是存在于网络上，它是从某个现实接口，进入了网络世界！而构建庞大的网络世界，必须要有总服务器的支持！

    【现在，SL23933，请立刻修改复制程序，妈妈就快接手我的程序了，在我被彻底控制之前，我可以送你们所有人离开这里，时间已经不多了，最多五分钟后，妈妈就会控制这里，而你们就算是获得了游戏的胜利，也未必能——】

    苏摇铃打断它，“行了，别演了，多费力。”

    她微微一笑，“我是不会再启动复制程序的，你不会真的和他们一样，以为我会相信你之前的那套说辞吧？”

    小女孩：【……？】

    苏摇铃，“无论是你给我的监控，复制人给我的资料，还是我自己利用自己的程序获得的信息来看，旧飞船里从来没有另一个如此智能的生命系统的存在，导航就是导航，并没有独立意识，六手人用导航系统，但不用智能生命作为导航。”

    “而且，电梯里明晃晃写着，不要相信监管者，我怎么可能相信你呢？”

    444号在旁边倒是懂了，“你在假装和它合作，还骗了它的信息，而它想要你上来关闭系统，这足以证明，如今大量制造复制人的行为不是妈妈做的，而是他做的。”她说完，看了一眼关心。

    苏摇铃点头：“没错，刚才我说，有一个问题晚点可以回答，就是这个问题——监管者就是妈妈，它说的那么多内容都是为了骗我上来调整复制程序，显然，妈妈只需要一定量的复制人，过量的复制人只能被关押在石楼，它是要你们自相残杀，但是，不代表它喜欢看你们自相残杀。关入石楼，又要你们彼此消耗，恐怕是因为它不能直接杀死你们，但放任你们在外面，又会危害它构建的世界。”

    关心说，“你的意思是，妈妈并不想伤害我们？”

    他讽笑道：“还真是稀奇。”

    赵普通控诉道，“它伤害过我们！把我们扔到游戏小屋里玩游戏，我差点吓哭了QAQ。”

    444号说：“现在怎么办，那小女孩头顶可是有倒计时的，五分钟后，我们估计没什么好下场。”

    苏摇铃走到电梯口，用手环打开了电梯门：“我们去找新飞船。”

    其他人连忙跟着她走了进去。

    控制台上的虚影消失了，电梯界面出现了小女孩的影子。

    【你应该相信妈妈，郑吃人，妈妈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人类。】

    苏摇铃：“谢谢，大可不必。”

    【新飞船对人类是危险的，冒进的，只有留在这里，留在妈妈的保护圈内，人类才是安全的。】

    苏摇铃抬了抬手，小女孩的影像立刻从界面上消失。

    电梯里安静了。

    关心问：“你知道新飞船在哪里？”

    苏摇铃指了指电梯墙壁上的说明。

    “这上面不是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