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瓷器,精美的折扇与漂亮绸缎。
当郑谨带着四五个婢女展开一件难辨材质,并且穿着各色宝石与镂空花纹的绝美外袍时,约雅斤的呼吸都微微一顿,脑中浮现出一个形容——
【流光溢彩】。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不仅是大国出身,家族经商的约雅斤被这种织物深深惊艳到了,就连一旁的安归亚都屏住呼吸凝住气,生怕吹撒了外袍上的绝美光泽。
“好看吗?”就在两个土著露出没见识的傻样时,刘瑞带着三分随意,三分戏谑,三分认真,一分骄傲地让其感受到土豪的魄力:“送你了。”
约雅斤:“……”
还是约雅斤:“……???”
一旁的安归亚都忍不住道:“汉皇大气。”
然后对着流光溢彩的袍子满眼期待道:“若能与安息使者般衣锦还乡,那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好说好说。”刘瑞虽和文景一样崇尚节俭,但也不会抠到一件赠人的衣服都拿不出手:“给楼兰的使者也拿一套。”
“诺。”郑谨招呼宫婢从少府的库藏里又取一件款式不同的相似袍子。
约雅斤在白得一件好衣服后并未急着上身试试,而是摊在膝上研究上面的花纹,以及如何做出这种丝滑质感:“像是由不同材质拼接而成的。”
“嗯!因为这样比较好看,也能体现裁缝的高超技艺。”刘瑞嘴上这么答着,想的却是不能让你赚走能买百套衣服的加工钱:“你猜这件外袍包含了几种布料?”
安息不是喜欢剪个巴掌大的丝绸混进羊毛制品里卖整缎的价吗?刘瑞觉得这个创意非常值得大汉学习,所以在拿下东瓯……也就是江南织造局的快乐老家后便高薪聘请汉人绣娘,越人绣娘,乃至墨农的中坚力量们开始研究如何拼接各种材质,让古代的丝织品像现代的工业绸般流光溢彩,看着就有狂割韭菜……啊不!是让人买单的奇妙魔力。
绣娘们只懂拿钱干活,对皇命的好奇甚至不及学艺的迫切。
真正反对这类研究的是墨农的大家。
众所周知,墨家是手工业者的代表,而农家扎根于最苦命的庄稼人。
刘瑞让他们研究新型织物的做法无异于让理想主义者向权贵敬酒……
丝绸这种听起来就充满铜臭的东西,哪比得上让可怜的黔首吃饱饭。
对于这种免疫金钱的顽固份子,刘瑞早就有了一套对应法则——让穷人去“说服”他们。
你可以拒绝我的要求,但我要是新增一个织物分类,是不是要培养新的绣娘熟工?要是更进加工程序,是不是会制造新的就业岗位?然后从富人手里赚取更多的金钱发给穷苦黔首?
工业革命后,封建地主为何被资本家打败?
还不是当户籍制的枷锁被完全解开后,不做人的资本家比不是人的地主开得价格更高,所以在当牛马与做奴隶间,黔首选择了资本家们,这才有了近现代的财阀政治。
刘瑞不用说明这点,只需要让墨农两家的硬骨头去等着进厂的县里看看,对上一双渴望赚钱,渴望过上较好生活的期待眼睛。
比言语更打动人心的是铁一样的事实。
面对等着进场打工的可怜人们,再心冷的墨农子弟都会被那朴素真诚的“谢谢你”所彻底打动——俗称,绷不住了。
而在解决了大刺头后,南方的织造业以乘火箭的速度快速进化,这才有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塔夫绸所需要的脱胶技术。
“纱、绢、缣、锦、素罗、斜绮……”刘瑞在约雅斤把袍子摸了七八遍都没能说全衣服上有几种材质后终于揭晓了完整答案:“单层的就已价值不菲了,更难得的是袍子所用的所有衣料都是复合层的。”
“复合层?”
“就像是贴纸一样把好几层衣料合成一层。”刘瑞让郑谨拿了件和马王堆汉墓所出土的丝织物十分相似的里衣,只见那料子薄得足以透光。
“不叠层的话,这衣服就和纸一样美丽脆弱。”大汉步入平稳期后,关中的新贵学着彻侯购入丝衣,结果发现衣服透得能见隐私,只能裁成外套充样。
可充样的外套容易勾破。
西汉的丝织品和现代的高定般突出一个“我很娇气”,所以不骗普罗大众。
若不是像皇帝那样把绸缎穿成日抛品,就得养个专业绣娘、浆洗工来“伺候”这些珍贵布料。
而在古代,技术人才是很值钱的。
长此以往,丝织品的受众开始下降,连皇亲国戚都难以忍受这种材质的报废率。
直到民间搞出布料的“贴合”之法,把丝织品和丝织品,丝织品和羊绒贴成一片布料才保住养蚕的诸多饭碗,让贵人继续为其买单。
“你要是嫌外面太花,可以把里子翻出做素雅之姿。”
约雅斤按刘瑞的意思把外袍翻面,果然较之前者显得低调高雅,沉稳贵重。
“不仅好看,而且还十分保暖。”因为怕安息那边不死心地拆开分卖,所以刘瑞还来了波厉害操作:“里面填了上好的鹅绒,冬天的晚上也能感到温暖如春。”
“真是件可以日用的艺术品。”约雅斤走南闯北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布料、华服不计其数,但稍有像大汉这样还是考虑实际性的。
你可以把皇帝当傻子,但不能把所有皇帝与杨广画上等号。
罗马的执政官,安息的国君又不是把钱当沙子的真正的傻子。
然而刘瑞的贴心还不止这点。
当约雅斤想欣赏领部的镂空纹时,发现那里藏着不少丝带纽扣。
“这是何物?”
“留给配饰的安装机关。”刘瑞不让自己露出奸商的笑容,招呼郑谨拿上几个款式不一的帽子、长款云肩:“把袖子藏到里头,再把帽子安上,云肩安上,就是一款贵气的斗篷。”
“……”
“根据你的需求不同,这件衣服可以变成的十几种样子。”
约雅斤:“……??”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安归亚也没有料到“好看”与“实用”能合为一体,但是看着便形成斗篷的外套,他又不免注意两条藏里的袖子:“这样穿起来不太舒服。”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它的。”刘瑞让安归亚无话可说道:“谁会把它当成常服来穿?”
这玩意就不是追求舒适性的。就好像女人买CL的高跟鞋,目的就是为了突出自己的品味,所以在美观的情况下追求的是多样的实用性,而不是舒适。
“不满意的话,你可以找少府买个同系的斗篷。”
安归亚:“……”说的好有道理啊!他竟无言以对。
“你们穿着这身回去绝对算得上衣锦还乡。”刘瑞让郑谨端来两个木匣,看得安归亚很不平衡:“怎么他能拿到三套?”
“这两套是拿去送给安息国王和……”刘瑞的声音突然一顿,约雅斤也顺势抬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和安息国王一样尊贵的统治者的。”
大月氏?
被乌孙欺负的小可怜。
康居?
比大月氏还惹人怜爱的小可怜。
塞琉古?
菜鸡一个,夹在中间两头挨打。
排除下去的正确答案就只能是历史上的汉吹网友,还没长得完全体的罗马了。
也不知现在当政的是哪一个。
约雅斤:“……您可真会增加难度。“
让一安息人给罗马人和汉人牵线搭桥……
约雅斤不懂刘瑞的操作,但他感到十分震撼。
“很难办吗?”刘瑞拢着袖子问道:“朕咋觉得这事是有办成的可能。”
约雅斤被刘瑞看得头皮发麻,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在对方面前说错话。
“你大父既经历了两次城灭和安息的建立,想必是懂鸡蛋不能放在同一篮子里的道理。”
罗马靠近迦南之地,所以里头肯定是有约雅斤的同族。
此时距离耶稣诞生还有一百四十年,犹太教里的改革派与保守派还没闹得天翻地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是安息的犹太人想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罗马的犹太人也需要一个“升级”的契机。
而约雅斤这连通三个世界之极的天选之人就能提供这个契机。
一旦达成横跨欧亚的贸易长线,那约雅斤就不是获得贵族身份那么简单,而是想先人一样彻彻底底地改变世界。
这对一个宁可出去九死一生,也不愿在安息成为边缘人物的家族次子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擅长画饼且精准把握人性弱点的刘瑞循循善诱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远在罗马的同胞着想。”
“试一试吧!”
“不试的话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能量?”
…………
约雅斤是浑浑噩噩地离开的。他直到回城南门的驿站时,脑海里都一直响彻着刘瑞的魔音——“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捂着已泪流满面的眼,最后还是接过了由刘瑞抛出的胡萝卜。
约雅斤的离开并不代表安归亚的离开。倒不如说,约雅斤能“完成任务”的前提是安归亚被刘瑞掌控。
看着把好好的安息使者惑得五迷三道的刘瑞,留下的安归亚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同吊在老屠夫前的柔弱小羊。没有挣扎,只会发抖。
“别低头啊!朕又不是洪水猛兽,何至于让使者成了惊弓之鸟?”刘瑞让人撤下冷菜,换上加了许多蜂蜜的超甜点心,试图用味道安抚惶恐不安的安归亚:“之前不是很开朗吗?怎么现在拘谨成了老头子。”
“之前是人生地不熟,所以才多有冒犯。”安归亚已流下冷汗,但还是在刘瑞面前勉强维持着外使的体面:“楼兰与大汉的合作已没啥好说的,不知陛下……”
“公事上是没啥好说的,可私事上就不一定了。”刘瑞隔着浓茶的雾气轻轻蛊惑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当楼兰的骆驼?仅限于去领导两万的楼兰人。”
“我似您心有七窍,也不想懂您的意思。”安归亚的警报拉到最高级,声音也随即上扬了好分贝:“您知道的,我是一合格的臣子,忠诚的朋友。”
他盯着被雾气搅成黑色旋涡的明亮瞳孔,鼓足勇气道:“汉人讲究忠孝仁义,何至于找宵小之辈做朋友?或是把朋友变成宵小之辈。”
安归亚在长安的这几天里也不只有疯狂长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陛下想养出一个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邪恶朋友,然后任其影响自己,最后变成人人喊打的阴险小人。”
“放肆。”一旁的郑谨厉声喝道:“岂容尔在宣室污蔑大汉的陛下。”
“无事,无事。”被骂的刘瑞倒是没有较大反应,这让说出敏感之言的安归亚松了口气,对刘瑞的行为越发困惑。
真不能以常理判断大汉的皇帝。
瞧着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安归亚已经放下下心脏又赶紧提上——跟他说话,真是要打一百二十个心眼才够。
“朕可不是使者所说的极恶之人。”被拒的刘瑞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朕只是个愿意资助有志青年的好心人,不忍大使屈居一方才说了比较冒犯的话。”
“如若大使感到冒犯,朕可以以茶代酒,向大使赔罪。”
“不敢,不敢。”安归亚嘴上推辞着,内心却翻了白眼。
刘瑞的话他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虽说是为楼兰人所作出的妥协,但要是让这家伙借楼兰插手西域之事,怕是会被嚼碎骨头地彻底吞下。
来之前就觉得汉皇不是好人,和匈奴人般不利于西域。
现在看来……
安归亚在亲眼目睹了约雅斤是怎么被忽悠瘸后开始思考物理上的养残和精神上的养废到底哪个可怕。
无论哪种,都改变不了小国只能随波逐流的可怜境遇。
“可惜了……”刘瑞在安归亚拱手道歉后也没留他,而是派人送其回去,然后发出遗憾的感叹:“朕还挺喜欢他。”
有点聪明,但又不是特别聪明,同时善于多国语言和外交事务。
这样的人才,只是做个小国的大使也太可惜了。
可惜到刘瑞都差点忘了他只是想收买一个大汉在西域的代理人,肉喇叭,而不是把西域的事宜完完整整地交给对方。
“犯事的宗室之后里要是有好的苗子就送给信乡长公主或赵女史培养。”
“楼兰……”
“呵!”
“把若羌和且末的使者请来加点楼兰的危机感吧!”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