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冷……”
军须靡不停地坐起,躺下,坐起,躺下,然后在粗粝的地上滚来滚去,瞳孔缩成不正常的小圆。
虽然嘴里一直喊着好冷、好冷,但是他却疯狂扯着领部的衣料,把脖子抓得鲜血淋淋。
“哈呼……哈呼……”
军须靡的血管与呼吸道旁的肌肉开始紧缩,这让他在窒息的过程里数次濒死,但又被亢奋的大脑给“拯救”过来。
夏日图把乌孙的岑陬扔到靠近丁零的不管带自然是有深刻用意。
虽然从匈奴右部的利益来看,军须靡这个军臣的外孙死了更好,但是不能死在他们右部的手里,更不能与匈奴右部毫无关系,不然这鱼钩直得没脑子的于单都能看出端倪,更别提把右部挂上黑名单的其他人。
“屠贤,我们把乌孙的小羊羔子扔到丁零的境内真的没问题吗?“夏日图的亲兵在回去的路上终于露出担忧之色,忍了好久才踌躇着问道:“我们与乌孙在西域还有利益冲突,这么做会不会让猎骄靡……”
“不会。”夏日图的脑子虽不如罗姑比好使,但好歹在于单之上:“七八岁的娃娃能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猎骄靡的保险锁与防架空工具。
军须靡死了,难道猎骄靡就不活了,跟着孙子一块去吗?
怎么可能。
即便没有时任大禄的次子末腻,他也有子、四子、乃至其他的孙子可以扶持上位。
军须靡之所以是军须靡,就是因为他是军臣的外孙……是猎骄靡与匈奴的关系急速恶化后,还能维持表面合作的关键纽带。
猎骄靡能杀回去的第一要素是冒顿的兵,第一要素是乌孙属于西域。
同理,猎骄靡在晚年变得惶恐不安的主要原因也是他能杀回去的两大要素——乌孙已非西域的乌孙或西域之上的独立王国,而是匈奴的吸血仆从,欺师灭祖的混账玩意。
中层与底层的反抗让猎骄靡的统治并不稳固,这也导致乌孙的统治陷入一个十分可怕的恶循环——中下层反抗得越狠,猎骄靡就越发依托匈奴的力量,乌孙的上层受匈奴的影响就越深,然后加剧上层与中下层的撕裂。
罗姑比对猎骄靡的政敌而言绝对不是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但是在西域快把乌孙视作眼中之敌,甚至不惜引狼入室(此处指大汉)的情况下,罗姑比这难以信赖的合作对象也是乌孙的中下层们唯一能找的合作对象。
不然他们还能找谁?
被赶走的大月氏?
还是找大汉做外援的西域?
………………
丁零在匈奴的口碑也就比降汉的卢他之,已灭的乌桓还差一点,根本不算臣属匈奴的正经部落,而是由草原上的野人,叛徒、小偷等人渣组建着恶人联盟。
说是联盟也太正式了,因为能组建联盟的基础是成员尚能遵守底线,而丁零的人……
怎么说呢!
你在匈奴说人是丁零王等同于现代骂人乞丐王。
当然,乞丐是一回事,青壮年乞丐又是另一回事。
丁零能让匈奴头疼到母阏氏的娘家在北方数年如一日的喝西北风,那肯定是有两下子。
倒不如说,现在的丁零就是未发迹的匈奴——钱是没有的,牲口是养不起的。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做生意又不会,那就只能南下打劫来养家糊口了。
对此,匈奴也是派兵扫荡过丁零的老家——笑话,他们就没有老家。匈奴人来就往北跑。跑到更北的森林里就没了踪影。
汉人对草原的环境那是两眼一黑。同理,匈奴人对丁零的环境也是摸不着北……而且是物理意义尚的摸不着北。毕竟一个均温不过零下十度,日照不过六七小时的地方也只能与狼群龇牙。白天倒好,晚上要是还追这群亡命之徒,那可真是王八玩把式——彻底翻车啊!
所以把军须靡给丁零收拾,赌的就是给军臣添堵。
军须靡要是被丁零杀了,那就正中罗姑比的下怀。要是没被罗姑比杀死,反正一通猛药下去,他不死也彻底大残,然后沦为狼群的大餐。
………………
伊稚斜从龙城逃跑的消息很快便传入王帐,军臣听后未说什么,只是摸着鞭子的手柄缓缓问道:“母阏氏有跟着离开吗?”
说罢不等当户回答,便从牙缝泻出冷笑:“都让通敌的左谷蠡王从地牢里逃走了,多个疑似毒杀贵人的母阏氏也不过分吧!”
军臣可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胡巫留,就差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对此,胡巫也是打死不认,甚至还以宗教为借口,反问军臣他有必要支持一个先单于留下的王子吗?还是被军臣打上“叛逆”标签,就差开会彻底定罪左谷蠡王。
“闭嘴。”自打进了龙城就没一天能顺心如意的军臣骂道:“闭嘴。”
胡巫还想挣扎一会儿,但是看着军臣那样也担心他会胡亥附体,直接给他来波大的。
政教不分家的前提是宗教的地位在君主之上,或是君主兼任宗教的最高领袖。
而匈奴这儿……
胡巫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突然觉得后颈一疼。
他可没忘冒顿把头曼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挑事的小妈一并送走后又便磨刀霍霍向胡巫……当初送冒顿这个“太子”去大月氏的背后可是胡巫为头曼站台。而到老上接替收复草原诸部时,为了让外族“融入”匈奴体制,也是从宗教入手,不仅对仆从国的信仰体制一通大改,更是让胡巫的话语权再次下降,最后成为贵人会议的肉喇叭——毕竟要是有实权的话,也不会缺来钱通道,更不会被伊稚斜这受到打压的左谷蠡王拿了把柄,沦为对方的政治共犯。
“请您相信我……”胡巫还想辩解一句,结果当户轻轻一瞟,他就被人“请”了出去,离开前还不忘大喊:“这里是龙城,这里是……”
“贵人会议开没开始,所以别对胡巫用刑,免得之后不好收场。”军臣搓着满是细纹的额头,疲惫道:“把母阏氏请来,然后跟须卜氏的聊聊,说是这次出兵需要他们与左谷蠡王的部落聊聊。”
“聊什么?”罗姑比在惊呼声中掀帘而入,冲着军臣似笑非笑道:“又和你兄弟闹别扭了?”
他这副恶心人的长辈语气让军臣作呕,但又必须维持表面的和颜悦色:“我想你对伊稚斜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
军臣故意激怒他道:“不过我从大大身上学过如何教育一个不听话的弟弟,想必你也深有体会。”
“确实是……深有体会啊!”罗姑比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但却转着手上的戒指不紧不慢道:“确实是……很有体会呢!”
一人的眼神都冷得足以杀死对方,最后还是莽撞的于单打破僵局,冲着这副剑拔弩张的环境不知所措:“撑犁孤涂,可否借一步说话?”
军臣没有去看儿子,而是盯着罗姑比的眼睛挥挥手道:“右贤王是我的长辈,没什么好避开他的。”
如果不是现在的局势烂到于单都要为之踌躇一一,他肯定会拉个胡巫给军臣看看。
“……撑犁孤涂,儿子以为这事不好和右贤王商议。”于单硬着头皮说道:“而且儿子非常怀疑这事与右贤王也脱不了干系。”
“脱不了干系?”右贤王对于单的发难嗤之以鼻,甚至还反打一棒道:“我儿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左贤王发难。”
罗姑比如父子间的一道竖线,连接着已摇摇欲坠的匈奴联盟:“撑犁孤涂,你这可不大厚道啊!”
匈奴丢了河套之地后,军臣对罗姑比的态度比心电路图还不稳定,但总归是达成对外的合作表象。
罗姑比在军臣的推心置腹下也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巨大诚意,不仅同意派遣更多的右部骑兵,甚至连自己都成军臣的“人质”,在这儿等着离开的次子过来“对账”。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军臣才说罗姑比是“自己人”。
备注,是暂时的自己人。
于单见状也只好道出让军臣原地爆炸的话:“军须靡不见了。”
“什么?”军臣扶着发昏的脑子,再次问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这次的声音拔高了两度,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谁不见了?”
“军须靡。是军须靡不见了。”于单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严重,所以必须亲自来报:“我去现场看了下,应该是被人劫走的。”
“什么叫应该?”军臣打断了儿子的话,步步紧逼道:“别告诉我跟他同来的乌孙人全都死了,一个不留。”
于单这次没敢回话,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差点引爆军臣的怒火。
从嫌疑来看,匈奴右部当然有杀军须靡的动机,可在这种腹背受敌的关键情况下,军臣是绝不能与罗姑比闹翻。甚至说得更严重点,他能失去猎骄靡的支持,也不能让罗姑比在明面上与他闹翻。
所以这事儿不管是不是罗姑比做的,他都得替对方收拾烂摊子。
只是……
“我们在军须靡那小子的帐篷里发了个鬼鬼祟祟的玩意,不知您是否愿意听听他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