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陵县的博士们在出完题后就没有踏出公馆的大门。作为日后的求学圣地,县内除了科举考场,太学宫,各种茶肆与官方机构外,还有一排规格不一,特殊时对学子开发的科举公馆。
长安的物价与地价贵得让关漂距离卖身也就差个变性的功夫,所以在阳陵县那儿建的公馆与其说是公馆,不如说是维持最低生活标准的平房。
这种能让战俘怒骂条件违反《日内瓦条约》的住处搁在西汉居然算是一项德政。
毕竟在这儿饿不死就十分难得的时代里,有个能遮风挡雨的棚子就谢天谢地了,更别提刘瑞允许符合条件的学子一直住到放榜那日。
而和参考的学子相比,博士们的住宿环境肯定是要好上许多。
毕竟是由长安八里的勋贵富商修给子侄的落脚之处。
是的,你没听错。阳陵县的最大公馆是勋贵富豪们主动承包的。
考虑到少府的能力有限,而关漂的人数已经多到再不解决这群人的生活问题就会产生十分严重的后果。
参考现代的外来移民如果不是手续正常的高端人才,多半会在当地势力的压迫下从事一些违法工作。
古人玩的兴许没有现代人那么花,但是在奴隶合法的封建基地下,比比下限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为了避免关中发烂发臭,光是少府开足马力地在阳陵县大搞基建还远远不够。那些家里有点闲钱的勋贵富商,东瓯贵族也被人忽悠着上船去赚皇帝的钱。
除此外,在阳陵县的大汉第二钱庄正式挂牌后,不少迁至阳陵县的关漂也贷款盘下少府的铺子,做些容易打理起来的家族生意。
这么一来,铸好的五铢钱便顺利花出,而市面上的三铢钱与四铢钱也能通过大汉钱庄被一一收回,然后由统钱局与当地郡府进行重铸。
时隔多年,当程郑皋再次踏上京畿之地时,不仅是关中的变化令人吃惊,就连卡在河南郡与京畿之地的尴尬区都迎来一波儿发展热潮。
得益于关东的铁,巴蜀的茶,江淮的盐都经此流向富贵之处,所以借着这股东风,不少人从来往的商队赚得盆满钵满,就连一些自通商路的穷乡僻壤之处也多了以往难以见到的好物。
“瞧瞧这支数,这工艺,不卖它个十几金都算是厚道。依我看,就该用这裁身衣裳去迎天家使者,才不负状元郎的清秀俊逸。”
“哎!细绢蜀麻早就过时了,现在流行的是蜀锦拼苏绸。若是上面串上一些南边的宝石珠子,金丝银线……”
“啧啧!”
“那才叫珠光宝气咧!”
“何止是珠光宝气啊!你是没见过信乡长公主穿着一身蜀锦拼苏绸曲裾出席宴会时的场景。”长安最好的茶肆里,几个穿着利落骑装的少女聊着最新的时尚与永远处于舆论中心的信乡长公主。
程郑皋虽是巴蜀人,但是也听过信乡长公主的大名与丰功伟绩。
什么行为放浪,牝鸡司晨。
和她一比,馆陶大长公主都算贤良淑德。
可事实真是谣传的那样吗?
作为一名商人之子,程郑皋非常清楚流言能被吹得多大。要是真成听风就是雨的蠢人,那他祖辈也别想攒下偌大的家业。
为着多听长安……尤其是信乡长公主的新闻,程郑皋与随行的仆人换了座位,然后又招伙计点了两份好茶已在此常坐。
不远处的贵族少女们继续表达着对信乡长公主的艳羡:“除了那身蜀锦拼苏绸的衣服,陛下还把今年最好的青玉瓷赏给公主。”
“那个颜色与花纹哟!真是美得难以描述。”
“欸?我好像在信乡长公主得府邸里见过那尊青玉瓷。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真是一整块的玉石雕的。”某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难以置信道:“石头做的东西也能烧得那么好看?”
“可不是嘛!我还想着不愧是皇家,居然搞到这么大的玉石。”年纪最大的少女那叫一个艳羡:“巴蜀的青瓷器早就炒到五十金一尊了,至于比青瓷器更高一级青玉瓷,那就只能祈祷自家深受皇恩,陛下能赏下一尊吧!”
“别想了,陛下是不会赏下青玉瓷的。”某个年纪不大,但应该是小团体核心的少女瘪瘪嘴道:“巴蜀瓷厂进贡给陛下的青玉瓷也就八尊。除了赏给信乡长公主外,余者都被孝敬给陛下的长辈。”
虽说刘氏枝繁叶茂,但能被刘瑞放在心上的长辈也就只有两宫太后,两位大长公主与回去养老的梁王。
这么一算,八尊青玉瓷就送走六尊。
“那剩下的两尊呢?”年长的少女看向团队的核心,眼巴巴道:“真的不能搞到一尊吗?”
要知道,眼前的少女可是少府监汲卫之女,其同胞兄长更是陛下的潜邸之臣。
如果连她家都没炒上天的青玉瓷,那其她人也别做梦了。
(远在未央宫的刘瑞:什么叫古代奢侈品?这就叫古代奢侈品。)
“北平文侯去世时陛下赏了奉公(张苍之子,新一任北平侯)一尊青玉瓷,而另一尊则是由卫夫人赠与卫公(卫穆儿)作五十大寿的贺礼。”
“那就没办法了。”在座的少女无不惋惜道:“连卫夫人都得靠阿父的寿辰求得一尊青玉瓷,我们这群无名之辈就更不必说了。”
卫夫人?
认真搜集关中情报的程郑皋微微一愣,本想从中得些关于皇帝宠妃的事,但是那群少女已经用完点心,起身拍拍身上的残渣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在我阿父回来前归家。”
“嗯!那明天还去上林苑训练吗?”
“肯定要去啊!不然你在卫夫人那儿成什么人了?”某个少女老气横秋道:“男人有男人的圈子,女人有女人的圈子。男人要是进不了某个圈子,不得女人去打探消息?”
“说得也是。”
程郑皋在这群少女擦肩而过时侧身避开与对视,瞧着杯中浅盈盈的茶水若有所思道:“卫夫人呐!”
其实不止关中的少女经常提起皇帝身边的第一夫人,就连远离京畿之地的地方也对皇家的秘辛……尤其是卫穆儿这种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异常好奇,甚至还有文采不错的世家女子偷偷去写皇帝与卫穆儿的同人,结果越编越离奇,就差把先帝与不问世事的薄太后虚构成组织两人的恶婆婆……
当然,这种比较劲爆的小说只在闺阁里偷偷流传,并且还像《长恨歌》般没有指明到底是谁。
在来关中前,程郑皋对传说中的卫夫人嗤之以鼻,断定这是闺阁女人的无聊之言。但在关中走一圈后,他又不得不相信卫穆儿对刘瑞是有那么点影响力,毕竟抛开妲己褒姒的负面印象,齐君王后,高后的例子就在眼前。
如若对方真有皇帝进言的能力……
程郑皋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唯一的难题是他要如何搭上对方。
或许能从卫穆儿的阿父下手。
“你去打听下卫夫人家的事。”下定决心的程郑皋对着仆人轻轻说道:“拿点酒钱,记得让六子跟你一起去。”
“诺。”能陪少君出来干活的都是家中老人。
如果不是身份不允许,读书多年的程郑皋当然想去考场试试,但是他的姓氏在那儿,关中的小吏又不全是尸位素餐的蠢人,所以在面试时就有人刷下他的资格,算是给程郑家的公子一个体面的结束。
对此,程郑皋感谢这种“温柔”,但他绝不接受自己灰溜溜地离开。
绝不。
随他赴京的老仆虽为少君的经历感到难过,但未因此丧失理智,而是想着从卫家的奴仆入手,避免引起卫家乃至未央宫的警惕。
…………
不知是疯掉的那个考生刺激到他还是科举的试卷难得让他怀疑人生,总之在科举结束后,公孙弘在专供学子的公馆里躺了两天才缓过神来,然后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堪称是当代范进了。
不过论个人能力,公孙弘比范进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同时也很善于捕捉转瞬而逝的机会。
“这位夫子(古代对年轻男子的尊称),按照陛下的旨意,待科举成句公布三天后,尔等便不再享受免费厢房,所以还请赶快找到落脚之处。”阳陵县的公馆伙计都是见过起起落落的机灵人,因此对挤钱来京的学子们都很客气。
好在这群读书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纵观前史,资助学子暂留京师的皇帝仅此一位。
阳陵县作为新君登基后的开发重地每日要接成千上万的“游客”与会在此处暂时落户的人。
尤其是在太学宫正式开张后,那些前来求学的人总不能在太学宫里打个铺盖就此生根吧!
权衡之下,这些在太学宫里免费住了半年之久的学子们也该离开了。不然按照范进中举的疯度,不以这种“温和”的方式赶走他们,他们也会成为当地的安全隐患。
“天子仁慈,将赐所有归家学子一千钱的路费。”公馆的伙计见公孙弘交际不多,穿的也很朴素平凡,所以秉着职业素养提醒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