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家上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就下去审问他们了。”张汤见刘瑞半天都不说话,于是上前捧起细绢,极有颜色地退道:“臣请告退。”
“等等。”如梦初醒的刘瑞叫住了张汤,犹豫后舔了下嘴唇,眼睛瞟向窗外道:“孤的这群亲戚啊!有不少人都被高祖给宠坏了,所以生的一颗容易受骗的榆木脑袋。”
“孤是说如果……”
“如果真是家仆或崇氏作乱让彭城刘氏里的蠢货们莫名其妙地与之有了纠葛,你可得让其看起那歹毒之人的真面目,然后在梁王叔和丰沛两县的族老前争取对其宽大处理。”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强迫彭城刘氏去观刑,争取从他们嘴里捞出点有用的东西。
当然,这些事情咱两私下明白就行了,要是闹到明面上你自己解决,别把他这幕后主使给扯下来。
“臣,谨遵家上之意。”GET到刘瑞意思的张汤痛快接下刘瑞的难题,出去后便拐弯进了监狱,准备找栽了的肥羊们聊聊人生理想。
比如刘濞给他们开了多少支票。
他们拉到的叛乱合伙人还有哪些。
事成之后要从哪里给关中捅娄子。
天知道这群人在叛乱上压根没有参考对象。
彭城崇氏倒是祖上阔过,可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久到高祖的祖宗还是魏国大夫呢!所以他找谁来借鉴叛乱经验?
这么一想,崇家家主一边吐血,一面冲着不断求饶的家仆骂道:“竖子误我。”
“竖子误我!!!”
“大人,大人我真的没想刺杀太子啊!小人有几斤几两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去刺杀太子?这都是,都是……”已经快被笞成血人的家仆左瞄右瞧地寻找甩锅对象,然后开启了主仆间的狗咬狗。
没办法,别说是白身,就是官吏碰上造反,而且还是准备刺杀太子殿下的造反,关中判个弃市都算是高抬贵手了。
说不准在吴王落网后,罪上加罪的崇家会判具五刑和夷三族……这也算是登月碰瓷上倒霉的李斯了。
“你说不知道叛乱一事,可我们搜出的铠甲确实真的,贵家在铁匠铺里留下的过量残渣也是真的。”因为刘启下令禁止对犯人严刑拷打,甚至规定了笞刑的数量,所以张汤挑了几个熟手过来“伺候”犯人,并且对他们实施精神折磨。
当然,为了体现刘瑞不是残暴之人,审讯的只有明显参与叛乱的心腹和各家的中心人员,住的远的和等级不够的连同内宅女眷都被严加看管,但也保证了最基本的优待。
“尔等是当本官是傻子,还是当前去抄家的士卒都是瞎子?”张汤让人泼了犯人一身盐水,一字一顿道:“谋害太子属十恶不赦。”
“你们究竟是蠢呐!还是傻啊!”居然在来往的文书上明明白白地写了要搞死太子。
有这证据,别说是他们已经准备盔甲,就算是口嗨也能凑个三族套餐。
张汤觉得他来审讯这群人绝对是大材小用,是在侮辱他的工作能力。
天知道为了给彭城郡的某些人点颜色瞧瞧,他可是走赵禹的路子接了不少审讯的好手。
结果这群和他一样来之前如临大敌的人碰上令人一言难尽的货色……
默……
这真的是要造反的人吗?
感觉不是犯人疯了就是他们出幻觉了。
“首恶和从犯自是要严加审讯。”
“买来不足三四年的家仆先走梁国送去少府。”刘瑞自认为不是好人,也不能在一拍脑门一跺脚地情况下终结西汉的蓄奴习俗。但是作为良心尚存的人,加上先帝与刘启一直都在维护自己的好名声,所以西汉多少还是在法律上保护了奴婢们的人身安全,并且和秦朝一样订了可赎,可特赦的政策。
最重要的是,西汉承认了杀奴婢犯法,甚至要偿命的条律。
是以在关中还是存在虐待奴婢的黑暗秘事,但也不会表面上做的那么难堪。
尤其是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曾深受家贫或战乱而险为奴婢,因此在这方面查的很严。
所以在刘瑞看到下狱的那几家里有不少瘦骨嶙峋的奴婢后,他诡异地沉默了,随即陷入了自我怀疑:“把人虐待成这样他们就不怕睡觉时被人扎上一刀吗?”
“您为何会这样说?”李三不想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刘瑞,但还是难以掩盖困惑的语气:“这些连奴婢都算不上。”
“毕竟奴婢好歹记录在内呢!可他们不过是死了也无关紧要的私奴。”
李三说罢还强笑道:“彭城郡算是好的,铜铁矿不多。您要是去铜铁矿多的地方瞧瞧,那才叫惊喜呢!”
“朝廷……”刘瑞本想问朝廷不是彻查过隐户并且将犯法的弃市吗?但是想到两千年后都还有人知法犯法,而且此时的通讯条件与制度无疑是给想犯法的豪强打了针强心剂,所以也就没有问出这么愚蠢的话。”
“罢了,查清底细后送去少府,然后派去修阳陵吧!”
阳陵一成,皇帝肯定会大赦天下,那时参与修建阳陵的官奴婢便有机会成为庶人。
“家上仁慈,实乃社稷之福。”李三恭维了一句便安排下去。
只是这些奴婢好处理,主犯及从犯的家眷就不太好管,还是得由专业人士定个罪。
“说起来,因为刘濞的缘故,桃侯刘舍从少府挪为太仆,可算是被气了个半死。“太仆虽掌舆马和马政,可这里有太多人分得一杯羹,哪像少府,职能够多,也更容易捞钱。不过有一说一,刘舍这个少府令确实当的不咋地。这也跟他们这家始终进不了权贵圈子有关。
毕竟是项襄之后啊!
若不是他们够老实,够受人排挤,也不会安安稳稳地活到今日。
“神公也只是复起后用来应急的,孤也要考虑一下少府令的人选啊!”
文党也好,张汤也罢,他们都太年轻了。年轻到作为九卿根本压不住人。
少府可是皇帝的命|根子。无论刘瑞喜欢与否,他都得找个老实本分的在自己的心腹大臣们成长起来前帮他管着少府。
与其让刘舍来或是让少府改姓为汲,不如……
不如让石奋来吧!
石奋够平庸,够听话,也够老实。
管理少府不需要太过聪明的人。
让石奋坐个过度,然后将卜式和聂壹扔进来,也不怕外行管内行的赔光他家的棺材本。
有了计量的刘瑞琢磨着回去后如何让还是中大夫的石奋上来。
而在彭城郡掀起一股腥风血雨时,刘濞也在进攻的路上撞了个满头是包——因为他既不听田禄伯的建议走武关直切关中,又不停桓将军的建议分四路夺下河南郡。而是让刘驹留守吴国后与应高会和,然后以淮南王刘安为人质逼迫淮南丞相张释之开门。
要说那张释之也是个狠人,面对主君的亲自叫门也毫不动容,明里暗里地表示自己身为大汉的臣子绝不能让刘濞这个老贼借道攻入关中腹地,气得淮南王刘安在城门口骂道:“尔老贼也,竟令主君赴死。”
面对刘安的怒骂,张释之短暂地沉默了。
然后就在刘安以为他要低头时,张释之突然说道:“大王为天子之臣,又受先帝的恩惠,岂能因一己之死而视天子于无物乎?”
言下之意就是这门我守定了。大王你要是为此丢了姓名,那也是作为关中的忠臣而死,总好过以叛乱之身而无善终。
“噗!”这下别说是刘安被张释之的话气到吐血,就连刘濞都有些可怜自己的远房堂侄。
啧!这么些年的功夫,就是养条狗也养熟了。
而这老匹夫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眼见张释之一油盐不进的模样,刘濞也懒得再费口舌,直接下令强行攻城。
张释之见状,也是让城墙上的弓箭手准备应对吴王的士兵,然而士兵却在尖利的女声下被打乱了备战的精神力。
张释之回头一瞧,只见淮南王后上前就是一巴掌,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匹夫,你这个无父无君的老匹夫。”
“孤问你,城下和人?”
“是淮南王!是高祖的孙子,皇帝的亲堂兄。”
“尔身为陛下指派的丞相居然让用弓箭对着大王,真是狼心狗肺的玩意。”淮南王后一面哭泣,一边骂道:“可怜大王对内温和,对外恭谨,礼贤下士数十年竟然养出个忘恩负义之人。”
“王后,忘恩负义的不是臣,而是大王。”当众受辱的张释之气得浑身发抖道:“您瞧过那檄文上写的不忠之言吗?大王此举,是要把淮南国上下都陷入不忠之地啊!”
张释之老眼含泪道:“王后可记得淮南厉王谋反后,其追随者们的下场?”
这话不是在警告淮南王后,而是警告墙上的官兵要是不与刘濞划清界限,迟早会在关中的事后清算里遭殃。
果不其然,先前还有些犹豫的官兵下一秒又坚定了要跟刘濞死磕到底的决心。
淮南王后见状,焦急之下也是冷笑道:“弑王者具五刑,夷三族。”
“淮南王是否叛乱不应由你一个姓张的臣子来判断,而是得由陛下圣裁。”
“关中的诏书一日不下,孤的主君就一日还是淮南王。”
“我倒要看看谁敢冒着具五刑,夷三族的后果向大王放箭。”成功镇住楼上官兵的淮南王后下巴一抬,冷冷道:“你既拿大王的先父来警告孤,那孤也警告你别忘了大王的先父死后,那些押送他的人,关押他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关中要脸,就算要搞死淮南厉王,也会推人出来顶罪。
碰上藩王谋反之事,而且还有自家大王受人诓骗后不仅写了欺君犯上的檄文,更是被吴王刘濞推来叫门。
说实话,任谁站到楼上官兵的立场上都要气得给自己一刀。
他们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才会碰上这种事。
张释之见状,气急败坏之下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地抢来弓箭对准下方的敌军,结果没等羽箭离弦,他便感到锥心刺骨的疼痛。
“噗!”张释之吐了口鲜血,颤巍巍地回头看向动手的淮南王后,后者踹在颤巍巍的张释之的胸口,冷冷道:“开门迎大王,然后令翁主与太子去关中请罪。”
“记住,是要剃发着囚衣向陛下请罪。”
“诺。”
张释之没有听清淮南王后的命令。
曾经是汉家廷尉的一代名臣就这么死不瞑目地倒下,尸身倒是被淮南王后妥善收好,琢磨着如何向关中交差。
不管皇帝再怎么厌恶张释之,他都是皇帝派给淮南王的丞相。
一国之相不明不白地死了却没个解释……
你是在打皇帝的脸啊!还是当廷尉宗正不存在啊!
“殿下,大王进城门了。”就在淮南王后苦思冥想之际,刘濞的军队已入城,她也没空在死人的身上多费功夫,而是抱着虚弱的刘安痛哭流涕。
“大王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妾身可怎么活啊!”淮南王后一边做戏,一面打量进城的吴国士兵。
刘安安抚完妻子后借着夫妻间的私密氛围悄悄问道:“陵儿他们呢?”
“已经走小路去关中向陛下请罪了。”淮南王后一边与刘安窃窃私语,一面展示自己满是伤口的手指:“陵儿带走妾身的血书,而且妾身也提醒过陵儿,入京后剃发着囚衣枷锁向陛下请罪。”
要是连这都打动不了皇帝,那就去高庙门口痛哭流涕。
反正他们都火烧眉毛了,顾着那些个脸面也没啥用处。
刘安听闻松了口气,知道这后路也是顺利搭上了。
只是想想关中的做派已经他替刘濞起草檄文的事实,他又为此失了力气:“若有不幸,孤也只能一死保住尔等的性命。“
淮南王后没有为此大惊失色,但是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而在这时,刘濞派人请刘安过去一聚,后者闻言有些迟疑,但是听到淮南王后说虎符在手,他们城里还有几万精兵后又放松下来,冷着脸接受了刘濞的邀请。
啧!反正都这副德行了,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