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当着窦太后的面提到立储之事,无疑是火上浇油,刀尖起舞的行为。不过从刘瑞的立场来看,这却是不得不做的事。
毕竟这是立储,不是小打小闹。
刘瑞当然明白拿储君之位钓着刘武在削藩上拼死拼活是阿父刘启的意思,甚至在刘启的亲信圈子里,这都是公开的事情。然而对刘瑞来说,即便是阿父刘启的意思,即便是刘启的心腹晁错都默认了要让刘武挡在前头,他也得在窦太后隐晦施压时强烈反抗。
因为他是薄皇后的儿子,最有希望的皇位继承人之一。
一旦刘瑞退让了,那么在维护传统礼教的人眼里,这就是个扶不起的蠢蛋,比汉惠帝还弱的坑货。
尼玛在立储的大事上都支楞不起来,以后还怎么指望他在两宫政治的机制下抵抗来自东宫压力?
可别他们兜兜转转了几十年,迎回的还是惠帝二代。
而在刘启那儿,一旦发动老刘家的不讲理被动,那就是所有皇子的噩梦。
刘启才不管事情的本质是自己用皇位钓着亲弟弟卖命,从而导致一系列的家庭矛盾。反正没有搞定窦太后,没能顶住压力保住皇位,这都是几个儿子不争气的结果。
他是阿父,又不是护身的神佛。
几个臭小子,尤其是有薄姬护驾的刘瑞要是连窦太后那个老太婆都搞不定,拿什么继承皇位?
就是侥幸上位了,那也是惠帝二世。
“哎!”想到这儿,刘瑞忍不住叹了口气,突然对关系不好的大哥刘荣产生一丝同情。
不怪这厮儿被废后保不住命。
对于冷酷到“亡一姬后复进一姬”的刘启而言,一个耳根子软到连栗姬那样的蠢女人都控制不了的太子,就算继位也不会比刘盈干得更好。
毕竟吕后狠归狠,治国的手段却是没话说的。
高祖时为了拉拢宗室和民间大户,刺激经济重新运转,所以放开了铸钱业,结果导致民间所铸的铜钱质量层次不齐,黑的甚至连一铢都没有,直接让战后崩溃的经济雪上加霜。
这也导致吕后上位后,直接推翻了刘邦的货币政策,不仅禁了民间的铸钱权,还重新规定的钱律并改三铢为八铢,进一步压低私钱利润的同时,恢复了铸私钱的连坐机制。
从后世的经济学角度来看,吕后的做法无疑是对的。即便是疯狂吹捧民主自由的美国,也没有头铁到敢把铸钱业下放给民间的魄力。
当然,你也可以反驳美联储是私人企业。
可问题是美联储再怎么私人,它也是由国会授权成立,并且受到一系列机构的监控。哪像西汉这样下放的过于彻底,其通货膨胀速度能让魔幻现实主义的土耳其都甘拜下风。
埃苏丹见了,都得向高祖那个大老粗请教经济学。
好在西汉的物价节节攀高,几乎回到以物换物的年代时,家里经商的吕后察觉不对,终于拉动了通货膨胀的刹车。
可惜在文帝拨乱反正后,为了安抚暴躁的宗室和民间大户,直接废了吕后指定的一系列经济政策,重新开放了铸钱业,让原本起来的经济再次躺平。
吕后去世时,汉家的国库已经充盈到可以养军队甚至出台马政的地步。
而被吹为文景之治的繁荣下实际却是粮食在仓库里发霉发烂,铜钱等着锈成废铁的窘境。
你能相信一个国库充盈,粮仓充盈的国家在大灾大难后居然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吗?
可这就是文景之治的现实。
汉武帝废除民间的铸钱权,改三铢钱为五铢一方面是因为大汉为了开疆拓土,抵抗匈奴,已经把祖宗的棺材本给赔进去了,而另一方便是积攒了四十年的通货膨胀终于到了硬着路的时候。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氏搞三铢钱也是抄了秦始皇的策略,还没抄全。
秦国当时认可了民间的铸钱权,并且为其账面的价值背书,导致当时的货币超发出现了秦半两的价值层次不齐,含铜量低于其余六国的情况。
可明面上,市值12铢但含铜量只有3铢的秦半两就能兑换含铜量12铢的他国货币,这一含铜量之差便是秦国吸收六国财富的隐晦手段。
其实就是低配版的美元吸血。
只是这种吸血模式终究得有充当血库的冤大头。
战国末期还有六国用以吸血。
可到了秦灭六国,一统天下时,老刘家的拿什么吸血?
找匈奴?
你指望匈奴人用金属货币?
别说是西汉,就是到了盛唐明初,为了避免贵金属流出中央地区,同时方便打压地方自治政府,纳税都是采用最原始的以物抵税。货币顶多算个衡量工具,压根不会出现交易过程里。
至于南边的百越,西边的乌孙等国,北边的鲜卑扶余……
拜托,你交流都成问题好吗?
更别提文化差异和血统排斥。
秦国之所以能吸六国的血,是因为汉文化的共通性加上他们祖上都是周天子的封臣,还有雅言作为官话,所以能有经济流通的基础。
别说是西汉,就是轮到后世的美国,搞吸血霸权也得有个政治框架加上一系列的经济框架和海量机构的信用为其背书。
没这前置条件,你搞什么经济吸血啊!而且人家秦国死精死精的,前脚用民间铸钱吸完六国财富,后脚就禁止私钱,上了重刑。
当然,超发货币和民间铸钱还不是最令刘瑞感到窒息,最令刘瑞感到窒息的是他们学习秦国,放开铸钱后,还搞了个纳粟受爵的骚操作。
而这骚操作的执行者叫晁错,是刘瑞的阿父刘启的老师。
众所周知,土地兼并一直都是各朝各代最头疼的问题。哪怕到了几千年后的新中国,也只能捡起老祖宗“抑商”的传统艺能来缓解进化为资本兼并的土地兼并。
你说铸钱是不得有铜矿?人手,以及保护伞?而普通人能铸钱吗?能铸的是谁?是齐王刘濞那样的宗室和邓通那样的宠臣。
而秦汉时的爵位制度限定了每个人所拥有的土地上限,同时借分家和人头税来控住爵位数量,导致土地兼并情况虽有,但还没到不可控的地步。
然而纳粟受爵却撕了个口子,不仅让军功制,分家,以及人头税塑造的土地稳定性分崩离析,更是让富豪贵族的子孙们更容易获得爵位,从而打破了授田制的局限性,合法占有更多的土地。然后用侵占土地所赚来的钱去购买更高的爵位,从而拥有更多的土地,最后滚到破产的自耕农越来越多,流民和奴婢越来越多,中央政府能拿到的税收越来越少,然后就是熟悉的造反剧情。
耳熟不?其实就是低配版本的大企收购。
刘瑞想不通西汉的管理层为何能如此拉跨,尤其是法家,居然在民间铸钱的基础上搞出纳粟受爵的操作,这已不是啤酒配海鲜了,而是啤酒配头炮,一波儿送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