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边翻起鱼肚白,连绵不绝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偌大的宗祠中只剩下景昭和阿宁两个人。
昨夜,景昭在应下安之平的事情之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阿宁一把接住他,探向他的脉搏,平稳有力,想来应该是劳累过度所致。
阿宁便让其他人都回去了,自己留下陪着景昭在宗祠过了一夜。
景昭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他记忆有些混乱,一会儿耳边充斥着乡兵大喊的“杀”,一会儿是鲜血飞溅的场面,一会儿是山丹同他说话,一会儿是清握着他的手温柔细腻的嘱托。
景昭拍拍额头,将记忆顺了顺,他歪头,看到身边的阿宁还在睡着,少年平稳的呼吸轻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景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阿宁身上还带着伤,昨天的酣战不知有没有让他伤口崩裂。
他一面想着,动手掀开他的衣服,剥到最后一件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捉住,少年直身坐起来,歪了下头,漆黑的瞳仁分明在询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景昭忙解释道:“我看看你的伤有没有更严重,昨天……”
“无碍,已经没事了。”阿宁淡淡说道,拒绝了景昭,他兀自把衣服穿好。
景昭又问:“那可有添新伤?”
阿宁摇头。
两人间一瞬无言,经历了昨天这么一场变故,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些别的想法。景昭有些自责,自己不该让阿宁一个人去守护山丹一族那么多人。
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却要他承担这么多,这事情他欠缺考虑了。
如果不是最后安南淮带人及时出现,景昭真不敢去想后果。
阿宁心中也藏着心事,不过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他不喜欢把误会变成更大的误会,有些话应该同景昭解释清楚。
“昨日,是我思虑不周,没考虑到对方会将所有兵力全部出动,也没想到他们胃口竟如此之大,竟两边都没想放过。”
“是我粗心,险些害死你。”
“顾黑袍,对不起。”
阿宁一字一顿说着,漆黑的瞳仁认真看着顾景昭的眼睛。少年的道歉来的诚挚又热烈。
景昭努了努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很久之后,他拍了拍阿宁的肩膀,“你才十四岁,阿宁以你的年纪做到的事情在同龄人中已经很优越了。你做的已经够好,不必自责。”
阿宁看着顾景昭,渐渐他眼底出现了一抹从未出现过的,让景昭看不懂的情绪。
阿宁拍开顾景昭的手,声音愈发清冷:“顾黑袍,你不会懂的。”
景昭莫名也有一股火气憋在心头。
“我不懂?你以为我不难过吗,这局是我和你一起谋划的,搭上了山丹全族,搭上了清一家四口,难道我不希望大家都能活,我不知道昨天完全就是虎口脱险?
如果差那么一点运气,如果不是安南淮及时赶到,我们就全部都完了!今天被绑在这台子上,要被火烧死的就是我和你!”
“阿宁,你自责的时候,我也在自责。除了下一次去筹算更精密的计谋,考虑的更周全,将要保护的人保护好,否则还能如何?”
景昭几句话好像砸在棉花上,阿宁连一个字都没有应他。
景昭越发来气,反正话已经架在这里了,他索性把心中想的全都说了。
“如果真要说看不懂,那让我不懂的就只有你了。”
“你身上戴的木牌刻的是秦国的文字,你当初身上受的伤是正规军队中士兵使用的双钺。你身上藏了这么多秘密,你可曾想过对我坦白半分?”
阿宁淡淡开口:“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景昭被他说这一句气得七窍生烟。
他自己的事情?
呵!那倒成他顾景昭多管闲事了呗!
“那你……”
“我是站你这边的。”不等景昭说完,阿宁又淡淡冒出一句来。
“顾景昭,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其他事情等时机成熟了,我全部都会告诉你,绝不会欺瞒你半分。”
阿宁的声音难得带了一抹温柔,语调仍是那慢慢的,听他说完的时候,景昭心中的火也灭了大半。
现在回想起来,刚才纯属是情绪上头,一时没收住,一些话就口不择言的说了出来,现在想想还是有那么三分后悔。
景昭轻咳两声:“叫声哥来听听,我就相信你。”
阿宁抬头白了他一眼,兀自下了床。
景昭:“喂!我好歹也比你大两岁,你叫我声哥怎么了?”
直到很久之后,景昭终于知道阿宁的哥哥是何许人也,从此再没敢在他面前提过,要他叫自己哥哥这种荒谬的要求。
两人在宗祠中洗了个澡,把一身血腥洗去,又换上安南淮送来的两身干净衣服才出门。战场已经打扫过了,所有尸体都被抬到了一所空房子中存放。
安南淮跟在景昭旁边说道:“昨天的战斗,我们战死四十一人,重伤八人;歼灭敌人一百五十人,俘虏一百人,所有俘虏都关在我家对面的空房中。”
景昭点了点头,他们一百多号人,对面人数是他们的一倍,最终赢下了这场战争,而且伤亡代价极小,这必定让士气大增。
“你和大家说晚上到尚食记,我给大家做庆功宴。”
安南淮点头应下:“好。”
“这些尸体全部烧掉,咱们牺牲的乡亲的尸体也必须烧掉,如果有人不同意,我去和他们的亲人说。现在疫病蔓延,尸体便是这病菌滋生的最好的媒介,为了活下来的人的健康,所以不能留下。”
安南淮道:“我组织人来做这件事吧。顾先生,这点小事儿就不麻烦你了,我能处理好。”
景昭应了一声。
事情交到安南淮手上,他很放心。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行事成熟,做事极细心,有勇有谋。
也如阿宁对他的评价,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安南淮又道:“顾先生,今日还请您不要忘了替之平看看他父亲。”
景昭摸了下他的头,轻笑:“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