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屹缓缓道，“我们猜想，或许他们觉得摘星楼不再安全，所以另找地方藏宝，也或许是因为岨炬并没有归还。”

    这就很奇怪了，天宫与岨炬重归于好，不该要回宝物吗？

    方灿然头脑转得飞快。

    摘星楼被劫的消息，无论天宫怎么遮掩，最后肯定瞒不过灵山。

    他想了想道：“岨炬很可能将它藏入地火之下，作为拿捏天宫的把柄。否则火灵闹出那么大乱子，天宫怎么能放过它？”

    王行屹看着方灿然道：“你和岨炬联系过、和贺骁都密谋过，可知道丢失的宝物在哪里么？”

    方灿然惭愧：“我当晚就离开了灵虚城，没有再与岨炬联系；至于贺骁，他说自己刚出墟山地界一步，岨炬就把他卖了，指引青阳国师和百战天神来追杀。依我对岨炬的了解，这的确是它的行事风格。”

    王行屹又问：“你可知摘星楼里供着什么宝物？岨炬说过么？”

    方灿然摇头。岨炬是个很有心机的大妖怪。

    但当晚去过摘星楼的，可不止岨炬一个。

    还有贺骁。

    “是大方壶的盖子。”

    “盖子？”方灿然一怔，“大方壶还有盖子？”

    “壶盖本是一体，中古时期分离，盖子不知所踪。后来天宫不知怎么寻到它，供奉在摘星楼里。”王行屹缓缓道，“岨炬叛变后，这盖子就消失了。”

    方灿然明白了：“您是怀疑……灵山是怀疑，贺骁抢走了大方壶盖？”

    敢煽动岨炬、祸乱天宫，不是为泼天大恨，就是为滔天大利。从这个角度想，贺灵川为了抢夺宝物才扰乱天宫，好像也说得过去。

    “就目前线索来看，这神物不在岨炬手里，就在贺骁手里。”王行屹挟起烧麦，一口吞了，“而万里之外的盘龙沙漠突然改变了气候，或许跟大方壶盖有关。天宫应该也是这样推测的，所以才派出何璟。”

    他轻叹一声：“没想到啊，何都使客死异乡，整件事不明不白。消息传回去，天宫上下震动，又派了几组人过去调查。”

    方灿然奇道：“所以盘龙沙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宫也没调查明白么？”

    王行屹摇头：“这件事后，天宫也派人去了拔陵，不知具体原因。”

    “拔陵？”又是一个方灿然万万没想到的国家，“拔陵和大方壶也有关联？”

    “这件事，越来越扑朔了。”王行屹放箸不食，“我问你，这贺骁从哪里过来？”

    “他说自己是孚国人。”贺骁曾找两个海客联系他。方灿然问过这两个海客，他们也是中途上船的，都说贺灵川从孚国出发。

    孚国在贝迦边上。王行屹再追问：“跟鸢国、跟盘龙沙漠没有关联？”

    “没提过。”方灿然虽然这样回答，心头却是一动。

    贺骁认出他的祖传印戒，并且说自己在盘龙沙漠见过百多年前的幻景，其中就有邵坚。

    也就是说，贺骁亲口承认自己去过盘龙古城。

    但这话，他没法对王行屹说。因为邵氏先祖的过往，方灿然从未对灵山提过。

    这是方灿然自己的秘密。

    如果贺骁本人真与盘龙城有关、与大方壶有关，那么他认出邵坚的戒指也不稀奇，他去夺天宫的神物也在情理之中。

    一百多年前的盘龙往事，就是他和贺骁之间的渊源和瓜葛。

    因他回答得坚决，王行屹嗯了一声，陷入沉思。

    “师叔……”

    “你的消息滞后了，他不是孚国人，而是鸢国人。”王行屹缓缓道，“他的本名叫作贺灵川，父亲是鸢国千松郡太守贺淳华，如今已是鸢国的大将军，而他家从前在黑水城住了十多年。你知道，黑水城又在哪儿么？”

    方灿然脱口而出：“盘龙沙漠？”

    难怪，难怪贺骁能道破他先祖邵坚和盘龙古城的秘密。

    “对，他家就在盘龙沙漠边上，把守鸢国的西北边关。”王行屹喝口茶水，“前段时间，他拿着你的印信和口令去了嵘山，替鸢国抵押了大几百万两银子打仗，又带着一队嵘山精锐出海，远渡重洋来到这里。”

    方灿然喃喃道：“原来如此。”

    “你说，他父亲是鸢国大将，如今已经权倾朝野。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将军之子不当，孤身跑来仰善群岛自立门户？”

    方灿然考虑了许久：“父子不合，或者难言之隐？”

    王行屹不答。

    方灿然等了一会儿，只得再问：“师叔，您打算对贺骁……？”

    王行屹摇头：“我不打算对他做什么。”

    那就是目前不会有动作。方灿然心里微松：“那大方壶？”

    “大方壶还在盘龙沙漠，这一点已经得到确认。”王行屹叹了口气，“偷走壶盖的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但大方壶还在原位，无疑令天宫和灵山都安心。

    这才最重要。

    “您不想找贺骁确认此事？”

    “如果盖子不是他偷的，他当然不会承认；如果当真是他所为，他依旧不会承认。然后呢？”王行屹笑道，“灵山要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吗？”

    “呃……”方灿然很少这样犯难。就他所知，灵山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从前灵山也争夺过大方壶，但结果不理想啊。”王行屹叹息，“这件至宝不听从任何人，甚至不理会任何人。盘龙城的领袖钟胜光就曾说过，是大方壶选择了他，而不是他操控了大方壶，因此也无法将它转让出去。”

    道理也很简单，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你怎么让给别人？

    “而且说到底，摘星楼丢失神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王行屹摇头，“只要天宫焦头烂额，那就够了。”

    “是啊。”方灿然虽然附和，但心底跟明镜似地：

    贺骁展现出的才能突出，灵山确实有心招揽，才表现得泱泱大度。

    换一个无名小辈试试？

    “大方壶竟然是这么有个性的灵物？”他转而提出疑问，

    “如果贺骁真与大方壶有关，为什么他不守着那件神物，而要远渡重洋，来仰善群岛另谋发展？”

    大方壶还在盘龙沙漠，贺骁却来到仰善群岛，中间相隔何止万里？就是回去一趟，都麻烦得要命。

    “或许，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或许，他还身在某一个组织当中，只是来这里执行任务。”王行屹笑道，“总之这全是猜测，未经证实。幸好我们还有时间，你和贺骁志向相投，平时不妨多接触、多交好。”

    “是。”

    “灵山不收有秘密的人。”王行屹这句话，就让方灿然心头咯噔一声响，“贺骁秘密太多，的确不适合入朝为官。但这不意味着，他对我们无用。”

    但王国师方才还邀请贺灵川入职牟国？方灿然转念就明白了，这只是一次试探。

    无论贺灵川与大方壶有没有关联，这少年的胆识、能力、勇气，以及擅长策划和布局的天赋，仍是灵山最看中的优秀特质。

    这样的人才，灵山当然会关注。

    相比天宫那件不知去向、也不知具体能做什么用的神物，灵山的需求更实际。

    神物飘渺，人才实在。

    “如果他真是大方壶选择的人物——”王行屹缓缓道，“连大方壶都选中他了，我们有什么理由不选？”

    方灿然刚应了声“是”，忽然嗅了两下：“好香。”

    空气中萦绕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是？

    他快步走去墙边，一把推窗。

    清新的风、瓢泼的雨，一下就拍了进来。

    但雨水中带一点青影，沁人心脾。

    “帝流浆来了！”

    王行屹也走到窗边，伸手接了一点雨水：“罕见，帝流浆居然和飓风同时降临？”

    仰善群岛这里做了布置，风暴进不了人类的聚落区，但大雨可以。

    帝流浆就是和暴雨一起来的。

    他也是经历好几次帝流浆的人了，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见。

    回想方才交代贺灵川飓风后迎接帝流浆，他就有点尴尬。时间隔得这么近，人情没送出去。

    方灿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因帝流浆而起的心猿意马：“今晚可真不太平。”

    福兮祸之所伏。

    帝流浆对生灵有益，最能撩拨生物的本能。一城一地因帝流浆而发生暴乱，屡见不鲜。

    这种时候，最考验领导者的组织和控制能力。

    两人都望着岛上的灯光，好像到处都是人影幢幢。他二人定力极好，不会被帝流浆吸走心神，但这岛上十有九成都是凡人。

    并且因为飓风到来，今晚的索丁岛还聚集大量外客。

    这些外来的海客和水手们跟本地领民不同，素质参差、人心浮动，会听从贺骁的训管吗？会不会跟群岛护卫队起冲突？

    贺骁是主，他们是客，若今晚主客打成一团，互亮刀剑拳脚，索丁岛今后在这条航道上还能有好口碑吗？

    可若放任不管，必生动乱。

    方灿然设身处地，都替贺灵川为难。

    “所以他才要抢在帝流浆之前，把佰隆人和贝迦人都处理掉。”否则天灾人祸撞在一起，能把人直接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