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方壶怎么样了？”

    “它好得很，钤灵宝盖被炼成了它的盖子。因为天地洪炉突然炸开，铸炼中止，宝盖与大方壶的融合只进行了一半，器灵也没有被完全吞噬。”

    三水真人顿了一下，“我后来回想，那时大方壶说不定正在悄悄融合更重要的东西，才无暇吞吃宝盖器灵。”

    “您是说？”大方壶连天地洪炉也不放过？

    “鸿蒙真气。”三水真人缓缓道，“恐怕是它偷走了鸿蒙真气。”

    贺灵川按了按额头。以大方壶的贪婪，的确不会放过此等至宝。

    这货还真是什么都敢吃。

    “炼个壶子炼成这样，我心存疑虑，又心疼钤灵宝盖，遂要求拆分壶盖，取回钤灵。但首岸仙人检视大方壶，发现它内部力量已然开始分化，衍生的秩序井井有条，遂认定这是器灵之功。众人都道覆水难收，不若继续观察大方壶的演变递进。”

    “然而此物贪婪，最后不知会变化出什么东西来，又非人力可控。我据理力争、多次无果，干脆强夺钤灵宝盖，远走他乡。”

    贺灵川想了想：“既然壶和盖不是原配，为什么天魔可以利用盖子来寻找大方壶呢？反过来也一样。”

    “这两件都是非凡至宝。它们曾经相融，就有了纠葛，只是被强行打断而已。”三水真人打了个奇怪的比方，大大出乎贺灵川意料，“你痛恨一个人，就和眷恋一个人一样，都会对他刻骨铭心。”

    贺灵川记起神骨项链吃掉茶盖时的欢天喜地，大概是庆祝几千年前被打断的融合又可以继续进行。

    反观壶盖，满满都是抗拒，一直拒绝大方壶到今日今时。

    一个舔狗，一个高冷。

    是了，如果这两件宝物都炼自天罗星碎片，是天生一体的话，壶盖又何必对大方壶抵死不从呢？

    再说了，天罗星碎片要是有多余的，这帮仙人炼个壶盖干什么？多炼几个杯子、一人一个不好么？

    “您为什么非要拆散它俩？”其他仙人想的都是破罐破摔，反正事已至此。

    “我总认为，与其说我们把它炼制出来，不如说它假借我们之手问世。至于我们的初衷——到了后来，谁还记得？”

    三水真人的双腿已经化成了泡沫，但他好像不疼，只是长叹一口气：“最糟糕的是，铸炼大方壶造成那一次天崩地裂后，另一种奇特的力量也随之出现，我至今不知这二者有没有必然联系。”

    “这种力量是？”

    “我们把它命名为‘元力’。”

    贺灵川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脸色大变：“等一下，您是说世间元力由大方壶所出？”

    这不对吧？

    元力广泛分布于人间，怎会由大方壶产生？

    “错了。”三水真人纠正他，“天罗星改变天地规则，人间由此出现了魇气，但这不代表魇气都从天罗星所出；同样，即使因为大方壶问世，或者它与天地洪炉、钤灵宝盖互相拉扯，导致元力出现，那也是全新规则的创生，而非世间元力全由大方壶所出。”

    贺灵川默然，努力消化这个消息。

    天罗星可以改变人间法则。作为它重要的一部分，大方壶未必没有第二次改变规则的能力。

    算起来，上古之时的确没有元力。这玩意儿好像和魇气差不多同时出现，也就是神仙争斗、上古大劫以后。

    所以知情人都推断，它很可能与天罗星或者大方壶有关。

    “这次事件过后，我们发现大方壶胃口大开什么都吃，魇气、阴煞浊气、天材地宝、天生灵怪，一切有用无用之物。在它问世的半个月内，它甚至吃掉了大还宗的两件镇宗之宝。”

    三水真人喘了口气：“这么一个自生自化、完全不可控的怪物留在人间，实在太过危险，但最糟糕的还是元力的出现，说不定让我们万劫不复……我提出销毁大方壶，但其他上仙都不同意。首岸真人认为，元力法则已生，即便损毁大方壶也未必能让它消失。并且大方壶如此玄奥，他们希望保留下来细细参透，探寻利用之法。”

    贺灵川目光微闪，首岸仙人的态度就很科学啊。

    至于三水真人，当然认为元力的出现糟糕至极：上古时期，仙人可以移山填海，凡人只能跪地膜拜，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可是仙神大战以后，仙、妖一路衰弱下去，而元力在增强自身、抵减法术和大范围神通、抵御鬼神方面独步天下，这样演变下去，凡人渐渐可以利用元力与之对抗。

    这个此消彼长的局面，包括三水真人在内的仙人们肯定不愿见到。

    “但不久以后，我们又从某些天魔那里得知，天罗星从他们的所谓‘古神’手中诞生之日起，同样我行我素，不听从任何指令。”三水真人摇头，“它在天魔手里那么久，都没被研究明白；对于大方壶，我不抱任何指望。”

    “所以……在它成气候之前，我就把钤灵宝盖挖走了，希望阻止它继续自我演化。”

    这其中居然有那么多秘辛。“您怎会变成阙兽？”

    三水真人幽幽叹了口气，“钤灵宝盖的器灵变了，再也不能与我沟通。它好像被大方壶改造了，会将附近死去的所有魂魄，都吸进去。我坐化之后，神魂也被吸入宝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贺灵川打心底同情他。大方壶的确有改造外物的能力，弥天的指骨被它改造成了联系贺灵川的项链，具罗树种被它种在了盘龙世界里。仙人们想用钤灵宝盖的器灵来控制大方壶，当时想必信心满满，却被它反打一耙。

    三水真人的手指也变成了泡沫，他只能抬掌指向红将军的战甲，“你看这里的一切，不也是这样么？只不过我们存在的时间太久了，慢慢失去原有的记忆，被任意改造……”

    “你和我的对决，形同两方器灵的战斗，就代表了大方壶与钤灵之间的磨合。”他的笑声异常苦涩，“你和我，都被大方壶操控利用了啊。但我现在……终于快要解脱了。”

    “思过这么多年，我很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向大方壶注灵？”三水真人勉强抬头，望向夜空，“有灵未必胜过无灵，我独在异界百年，才想通了这个道理。”

    机会难得，贺灵川立刻请教：“无灵难道比有灵更好？”

    “我问你，天地有灵无灵？”

    这题他会：“无灵。”

    “大道有灵无灵？”

    “无灵。道法自然，无从言述。”

    “你呢？”

    “我自然是有灵的。”人有神魂嘛。听到这里，贺灵川已经懂了。

    “你胜过天地大道么？”

    “拍马也万不能及。”维度和境界都相差太大，如何能够比较？

    “我们要是早想明白就好了。”三水真人幽幽道，“你记着，大方壶跟天魔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东西要是落到天魔手里，人间……”

    人间会怎么样？不知道，因为三水真人已经消溶了。

    风一吹，泡沫飞起，消散得无影无形。只有最后几缕幽光飞向红将军坟冢。

    三水真人本尊早就坐化，留在钤灵宝盖里的这一缕残魂完全消散，也代表着盖子的抵抗完全消失。

    中断了几千年，但现在壶与盖终于完全融作一体。

    贺灵川抬头望天，夜幕黑沉沉地，什么电闪雷鸣，什么萤光，什么红色巨影，全都消失不见。

    亦即是说，奈落天分身也被降服了。

    原本大方壶出现漏洞，是因为多线作战，多边都出大力。

    现在贺灵川已经解决掉阙兽之王三水真人，人类队伍也被抛出秘境，大方壶压力骤减，镇压一个奈落天分身完全炼化钤灵宝盖，就不在话下。

    这两大麻烦，终于都告一段落。

    紧接着，身上战甲、身后长枪，都渐渐化作红烟，飘渺而去。

    贺灵川摘下头盔面向自己，感激道：

    “谢谢你！”

    无论他再怎么周密筹谋，计划没有变化快。奈落天分身居然能穿过壶中汪洋、钻进盘龙秘境，直取这副皮囊。

    贺灵川能反败为胜，能神志清醒地站在这里，多亏了红将军。

    说得直白点，他这条命是红将军救的。

    他被战甲包裹时，感受到了那种坚定守护、不遗余力。

    贺灵川也明白了，当初向他许下承诺的不是大方壶，而是钟胜光的女儿。

    若真如三水真人所言，大方壶无灵，那就不会与他沟通，更不会向他做出承诺。

    战盔没有回答，只是化烟而去。

    贺灵川伸手捞了个空，好生遗憾。

    那种恐怖的、好像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也随着战甲一起消失了。

    原来这战甲不是送给他的，只是打怪的体验装，还是一次性的。

    想来也是，这里的规则太特殊，他在盘龙世界获得的力量和主场优势，本就不应该能带到外界去。

    贺灵川捏了捏拳头，怅然若失，但关于力量的感觉、关于这个层次战斗的感觉，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今后可以拿出来反复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