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眨了眨眼:“哎?你这么快就回?”很好。
“不老药案已经定调,青阳国师跑不了,那七家跑不了,父王非常满意!”赤鄢国君很少对长子这么大加赞赏,伏山越一时很不适应,“他交代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而后续的发展更非我能左右。再说,帝君不得不处理青阳国师,心里一定窝火得要命,这两天看我都没有好脸色。我可不想再留下来触他霉头!”
“贝迦虽好,不是我心中向往。”贺灵川笑道,“我想,我们要分道扬镳了。”
他身上秘密太多、业障太多,最近甚至打算毁掉墟山的聚灵大阵,事后不可能留在贝迦。
伏山越有些不舍:“你不再考虑一下?这趟凯旋而返,老爹必定要重赏我,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贺灵川斜眼看他,“你能给我什么好处?来点实在的。”
伏山越摸了摸鼻子,赧然。
青阳国师能落马,不老药案能破获,仲孙家能倒台,说到底还是贺骁发现了青芙庙祝孔家祥这个活着的证人,才给白子蕲找到了突破性的证据。
这厮的功劳很大啊,一时之间,伏山越也不知道怎么谢他才好。
“因此我才说,你跟我回赤鄢。”伏山越哼哼,“你这功劳太大,我看也只有父王才能赏得了你。”
他也赏不了官位,目前只能“建议”。天知道老头子对他提拔人选的建议,会不会采纳。
伏山越没什么底气。
贺灵川摇头:“罢了,我就吃点亏。你给我折算成钱吧。”
伏山越脸一垮:“钱钱钱,成天就是钱。你到底有多缺钱?”
“我家里没矿,也没来钱的路子。”贺灵川长叹,“潘山宅一把大火,等于把我几十万两银子都烧没了。”
“你不是又有香雪居了?”潘山宅被烧完了,可这小子转眼就得了大司农的香雪居,那宅子可大了,也不是有几个臭钱就买得到的。
“有,但我现在能卖么?”贺灵川斜睨他一眼,“外界都道,这是大司农赔给你的。这房子我不要了,你给我折成钱。”
“……行吧,好处都折算成银子。”伏山越好心道,“或者你的目的地在哪,我家在当地说不定也有产业,匀一点给你。”
“我自己都不知路在何方。”贺灵川不领情,只冲他伸手,“所以,还是钱最实在。”
伏山越翻了个白眼:“行行,等我回去凑一凑。”
那么大的数目,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先打个欠条行不行啊?
看着他一马当先,贺灵川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
眼看不老药案尘埃落定,赤鄢太子这面挡箭牌也要走了。从现在起,朝野上下的目光肯定聚焦在落马的官员身上,“贺骁”的热度会快速下降。
他在灵虚城无权也无势,就是一素人。这两个月来,若无不老药案护身,哪个权贵会多看他一眼?
舆论热度就是一波流,等他被公众忘在脑后,已在黑暗中等得不耐烦的势力,会不会冲出来跟他算总账?
他还不赶紧干一票走人,要等到人家翻脸吗?
不过在办大事之前,他还想进盘龙城一趟。
还有想见的人,还有道别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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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飘零,落在鼻尖上,一凉。
这一点凉意把贺灵川从恍惚中敲醒,他发现自己又回到盘龙城。
好些天没进来了,自从他紧锣密鼓地推敲墟山计划。大方壶难得体贴一次,让他好好准备不必分心。
如今行动在即,他也想再进来一趟。
这是他的家,有他在乎的人。
如果墟山行动最后以失败告终,这一次入梦就算诀别。
此刻他站在阅武堂里,正值十四天一次的大擂台比武,台上激战方酣,台下军民山呼,连外头的街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那一点飞雪,根本扑不灭围观群众的热情。
这个城市还是老样子,热情与严酷同在,活力和规制并存。
他还看见了人群中奋力穿梭的瘦子。
与此同时,瘦子也看见了贺灵川,努力挤过来的模样就好像沙丁鱼群中的逆行者:“今天你押哪一个?”
贺灵川往擂台上扫了两眼:“独眼,一百两。”
那个彪形大汉的左眼是在玉衡城大战中被扎穿的,后面就给自己换了新外号。虽然叫作独眼,但实力并没有下降。
瘦子咝了一声:“这么多?”
从前断刀下注常常是五钱、一两,从来没超过二两,总是用“小赌怡情”来掩盖自己的小气。这回怎么突然大方了?
贺灵川塞给他十两金子:“赢了就给我一百三十两。多出来的钱,当我请你侄子侄女儿吃糖。”
他要是回不来,这钱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了。
“贺老板大气!”瘦子狠夸他一句,才担忧道,“你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不能大方?”
瘦子挠头:“你这样子,跟‘案板’出战前很像啊。”
“‘案板’?”
“我们队里人,五年前就死了,那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周围特别嘈杂,瘦子得用吼的,“他是个光棍,大战前把积蓄二十两都委托给我,说他若是战死,就把钱献给弥天娘娘修庙!”
“后来呢?”
“后来这二十两就给天神修庙了,神庙前有一块砖雕,就是用案板的钱修起来的。”
贺灵川给他后心一拳:“晦气!”
这时擂台边的军官也看到贺灵川了,问他:“断刀,今天你上不上去?”
贺灵川也是擂主,但最后守擂期还没过,他可以自由选择上不上擂。
今天就不上了吧?他想赶回家,再见孙茯苓一面。
“不了……”这种天气,不正是互诉衷肠的好时机么?
他希望,自己的心能因此而安定下来。
周围太吵闹,军官没听见贺灵川的拒绝,自顾自道:“红将军也来了。”
“哎?”红将军也在?
贺灵川从擂台边探头望去,果然见到红将军一身黑色轻甲,立在中堂二楼的站台上观战。
今天她戴着饕餮面具,别人一眼就能分辨出她的身份。
难怪今天各擂爆满,上台的一个个跟打鸡血似地。
原来是都想在红将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就在这时,街道外头奔进几名大风军战士,押着一人往阅武堂后门而去。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贺灵川却已看清被五花大绑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瘦弱,在强壮的士兵手下像个小鸡仔。
很快就有亲兵凑近二楼的红将军,耳语两句。
红将军立刻转身往里走。
那小小少年被捕,能惊动红将军?
贺灵川好奇,也往中堂挤去。
通往二楼的梯口有人把守,闲人勿近。
当然,贺灵川不是闲人。
他赶到二楼时,恰好见到士兵将少年按跪在地,对红将军禀报:
“这小子在城南门发疯,本该被捕入狱,但他嘴里一直嘀咕不停要见您,又喊您的尊号,又喊什么释难天,释难天。”
这少年两眼翻白,嘴唇发青,浑身抖个不停,这时喊的是“别杀我”。
飘雪的天气里,他居然满头大汗,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别人看不见,但贺灵川可是很清楚,盘龙城的城墙上盘踞着三尸虫,它们能甄别出不怀好意的入城者,并致其癫狂,盘龙城人给这种症状取了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叫作“城门癔”。
这少年的模样,一看就是癔症发作。
三尸虫能将人内心的情绪放大并集中爆发,显然这少年现在的情绪是“恐惧”。
“释难?”红将军俯下身,观察少年两眼,而后道,“出来。”
少年自顾自低低絮语,这么多人站在面前,他好像一个都看不见。
红将军的话,他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在贺灵川看来,少年耳鼻中应声游出几头三尸虫,围绕红将军飞了一圈,就往南飘走。
外头下雪,没有阳光,它们可以大喇喇地游弋在空气中。
最后一条三尸虫离开后,少年如梦方醒,望着众人惊恐道:“你们是谁,我在哪里!”
红将军问他:“你从哪里过来?”
少年被红将军威势所嚇,下意识答道:“临、临霜城。”
贺灵川听说过临霜这个地方,比白沙湾更靠南,不在盘龙城地界。
“你不是西罗人?”
少年摇了摇头。
“释难让你过来?”
“释……难?”少年迷茫,“释难是谁?”
不知道释难是谁,他还巴巴往盘龙城赶来?这儿距离临霜城可有好几百里地。
贺灵川看他衣衫破旧,鞋都走穿了,露出大脚趾,脸上挂着两个大黑眼圈,不知多久没睡觉。
“谁让你过来的?”
少年瑟缩一下,不吱声了。
红将军微微一哂,转头道:“都退下。”
身后亲兵和其他军士顺梯去了一楼。贺灵川本来也要转身,红将军却道:“断刀,布防风阵。”
“是。”贺灵川脚步一顿,拿出几个竹牌扎在地板上,不一会儿在俘虏和红将军周围布好了防风阵法,否则这中党二楼无窗,四面漏风。